第17章 信
薛杭（林安）接到放有薛鸿尸体的棺材的时候，已经有一股难闻的臭味透过棺材散发出来。
因为还要停灵的原因，棺材并没有上钉。
嫂子站在一旁，一脸麻木，仿佛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薛杭先跟嫂子说了声“节哀”，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颤抖地伸出手，缓缓推开棺盖。
一股浓浓的恶臭扑面而来！
他推开了三分之一的盖子，已经能够看清棺材中的尸首的惨状了。
他敬爱的大哥，从小就是他的榜样的大哥，薛家的家主！
如今却是外表丑陋不堪地在棺中！
尸体的腹部如同充了气一般鼓起，皮肤呈现出异样的暗红色，静静地躺在四四方方的小小空间里……
尸体一些部位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烂发腐，头颅倒还是好好的，但那已经有些变形的五官配上皮肤诡异的颜色，让人不寒而栗！
薛杭红了眼睛，盖上棺盖，转过身，朝身后跟着的薛家族人以及府中下人大吼了一声：“送家主回家！”
“送家主回家！”众人也红着眼睛喊了一句。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京城城郊一路前往昌邑。薛家祖宅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薛鸿的到来。
……
办完灵事的老太太仿佛老了十岁，精神和身体都不太好，整日窝在院子里不出门。
大嫂也是生无可恋的模样，甚至殉情过一回，幸亏被下人发现，救回来了。
薛杭无法可想，只好让许素常去陪陪大嫂，自己则常去老太太那儿陪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过了一月……
薛杭被事务所累，又加上是刚接手薛家势力，只查出一点线索，知道大哥的死似乎另有隐情。
而这一个月里，随着薛鸿死亡的消息传开，边关的异族又开始蠢蠢欲动，屡屡犯边。
一名穿着红色蟒袍的太监率了一支队伍，施施然来到薛家祖宅。
快到昌邑的时候，大太监张全派了个小太监先来薛府，让薛杭准备接旨。
等张全到的时候，薛杭已经让人收拾了前厅，带着全府上下所有人迎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兹命薛杭为车骑将军，任镇北军元帅，讨伐凶逆……钦此！”
“臣，叩谢皇恩！”薛杭领旨谢恩。
怎么会让他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人去当镇北军元帅？！
皇帝是疯了吗？朝廷的大臣是疯了吗？！
老太太保持着面上的笑容，草草和张全打了声招呼就回院子去，许素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薛将军，恭喜恭喜。”张全笑眯眯地道喜，“北方如今局势不容乐观，皇上的意思是让您尽快北上，您看？”
“公公放心，我过两日便出发。”薛杭应道，“公公在寒舍留一晚？府里还有些好酒。”
“免了免了。”张全摆摆手，拒绝道，“咱家还得赶紧回去给皇上复命呢，现在就回去了。”
薛杭不好再劝，让管家给张全塞了个荷包，送人出去了。
管家送完人回来，朝薛杭递了个荷包：“二爷，公公没收。”
薛杭眉头皱起，感觉不妙。
这道圣旨，来的太奇怪了……如果是……
“罢了，不收就不收吧。”薛杭摇摇头，将圣旨在供案上摆好，快步朝老太太所在的院落而去。
许素忍着难受安慰老太太，老太太已经被薛杭要前往边关的消息惊得又哀嚎起来。
“你爷爷，你爹，你大哥，全都死在边关！”老太太情绪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你也要去！你也想死在那儿？让娘也死去那！”
“娘，娘，圣旨已下，这不是儿子想不去就不去的。”薛杭跪到老太太床前，“眼下儿子是必须得去啊！”
薛杭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出来。
“娘去求圣上！娘去求圣上收回旨意！”老太太蹬着腿要下床。
薛杭拦住老太太：“娘！没用的！您去求了反而会将薛家几世英明都葬送！薛家家业是从战场上打下来的，薛家儿孙不能害怕上战场！”
林安明明心里不想这么说，但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嘴里说着让老太太难受的话。
“娘已经没了鸿儿，不能再没有你了！”老太太呜咽道，“你爹早早走了，你大哥断了后，咱家就剩你了！现在你也要上战场？满朝没人了吗？只剩薛家了吗？”
“娘，抗旨不尊是大罪。”林安又执拗道，“薛家的名声不能在儿子手里没了。”
“薛家，薛家！哈哈哈，名声！”老太太睁大眼睛，略有些癫狂地看向半空，“真是好名声！”
林安试图反抗，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仿佛这些场景已经固定了一般……
许素眼睛红红的，绷着嘴不说话。
老太太终究是接受了林安将要去边关的事实，心灰意冷地让儿子出去，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
……
“二郎，非去不可吗？”许素强忍着泪水，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非去不可。”
“好，我等你回来。”
“嗯！”
林安穿戴整齐，摸了摸许素的脑袋轻声道：“我还要听咱们孩子唤的第一声父亲呢！”
许素的眼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顾不得边上还有下人候立，抱住林安，把头埋到他怀里：“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林安用力抱紧许素，答应道。
片刻，他挣开许素的手朝外快步走去，不敢回头。
也许，薛杭也已经料到了这是他与妻子的最后一面……林安在心里想到。
他头也不敢回，一路走到府外，跨上马，握住缰绳，马鞭在身后狠狠抽了一下。
马儿嘶鸣一声，朝前方快跑而去。
身后一队亲兵也忙打马跟上。
薛府侧门，许素捂着自己嘴巴，眼中不住地淌着泪，痴痴地看着自己丈夫离去的身影。
林安看到眼前的景象像潮水一般快速朝他涌来，周围的景色光怪陆离，如同电影按了快进一般，赶路，抵达边关，打仗，受伤……
等周围的景象又变回原样时，林安已经穿着玄色盔甲，坐在大帐案前，手里拿着一支狼毫。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蜡烛的烛火晃动间，将他的影子照得长长短短，星星点点……
他已经来边关近半年了。
大大小小的战役已经经历了数十场，来时青涩的面孔如今已经变得成熟稳重，身上也添了不少伤痕……好在，没有堕了薛家的威名！
明日，他要亲率大军设伏，若是此役成功，他就能班师回朝了。
但，他大概是回不去的……
只希望，他死后，家中老母妻儿能够平安无恙。
薛家满门忠烈，哪怕看在前几代人的份上，也该给她们留条生路吧……
功高震主，威望过隆……边关上下竟只知薛家而不知皇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大概从薛父开始，皇帝就开始布局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薛杭早已查出薛鸿的死因，那射箭的异族，是被人故意放进来的！
而所有线索，全都指向端坐于京城那位！
他曾想过复仇，曾想过率军打入京城，问问那龙椅上的皇帝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容不下薛家！
然而看着身后的百姓，薛杭终究是放弃了……薛家守的，不只是皇帝的江山，更是这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百姓！
若是他率军南下，又该有多少无辜百姓被卷入其中，丢了性命？九泉之下，自己又该以何颜面面对薛家先烈？
惟愿，他死后，皇帝能放过薛家妇孺……
惟愿吾儿愚鲁，于国于家无望！
林安又无法自由操纵自己的身体，他看着自己用狼嚎沾了墨，一字一句地在纸上写。
【吾妻素素见信如面……】
【……惟愿家人一世平安……】
【……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一世平安！
死亦长相思！
其他问家人身体是否康健，家里银钱是否够用，吃饭可有好好吃什么的零散碎语，林安没有多关注，他的注意力牢牢地被这两个词吸引。
信写完，林安沉默地看着信上的一字一句，不舍与决然在眼中交织。
半晌，信上的墨迹干了，他将信纸折起，塞到信封里，又小心地封上火漆。
林安将封好的信与一只布老虎和一个拨浪鼓放在一起，准备明早让人一起带回去。
“只愿……你们能够平安……”低低的呢喃声消失在塞外呼啸的夜风之中。
行长的猫·作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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