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37章

虽然屋里的陈设一望而知就非常简朴,完全是照着俭以养德的路子来的,但是桂卿毕竟是第一次踏进姜月照的家门,因而心里还是很忐忑的,这种感觉其实和紧张非常接近,但又不是紧张。除了白郡家之外这是他进过的级别最高的人的家了。姜夫人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看来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并没有使他们两口子真正地融合到一起,丈夫和妻子的做派完全不是一路的,可谓是泾渭分明、界限清晰。她只是似有似无地点点头,稍微回应了一下桂卿的问候,随后便程序性地泡了一壶茶,就移驾到其他房间去了。这种无言的回避也许是一个小小的诰命夫人最合乎规矩的做法,而并非一定就代表了冷漠和无视,桂卿只好努力往好处想着才能感到融融春意。

作为关系还不错的烟友,桂卿和姜月照互相让了烟之后便各自吸了起来,同时他还趁着吸烟的空又粗粗地梳理了一下思路,默默地演练了一番他想要表达的主要意思。其实,这种意思非常简单,就是一种礼节性的问候,没有任何其他特殊要求和想法,就像过年了就要长辈拜年一样自然而单纯。在寒暄了几句之后他就简单地说明了来意,而姜月照也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谢意,同时又发自内心地夸了他几句。一切都是那样的随和融洽,他初始的那点紧张感早就荡然无存了。

如果抛开局长这顶不大不小的官帽子,姜月照这个人其实和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真是人如其名,他的性格脾气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有一种“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的浩然之气、恬淡之风和无为之意。这让桂卿倍感珍惜并觉得十分亲切,虽然姜月照的这种状态或心态不止一次地被某些大有作为、雄心勃勃的人物痛心疾首地严厉批判过,表达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桂卿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要起身告辞,茶几上的那杯茶他并没有喝,他怕人家嫌弃他脏,拿着客套当真了。他这次并没有脱鞋,因为姜月照的家里既没铺高档瓷砖,也没铺太贵的木地板,还是普通的水泥地,并且有些地方甚至还拱起了皮,形成了坑。姜月照很自然地客气了一通表示要留他吃饭,他当然不能把这种随口说出来的客套话当真,便坚持不再打扰人家了。在送他出门的时候,姜月照把他带来的东西顺手也给拎着了,一样都没少。

桂卿一看这个情形连忙去制止对方的举动,并一再强调“又没拿多少东西,局长您千万不要客气”之类的话。此时的姜月照仿佛喝醉了一般,铁了心了地非要让桂卿把带来的东西拿走,并且非常认真地说道:“桂卿,你的心意我领了。你来,我很高兴,你不来,我也高兴。总之就是一句话,咱们之间处的是感情,不是烟酒这些东西。”

桂卿原本想把那些并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先接过来,然后再趁机扔进对方家的门里之后赶紧跑走,不给对方留机会拒收的,结果人家早就料到他这一手了,坚决连人带东西硬往楼下推,一步也不肯停留,而且毫不在意会影响到周围的邻居,或者会被邻居们知晓。

桂卿一看这架势心里就明白了,姜月照宁肯冒着被邻居们看到的危险也坚持不收这些东西,看来人家是打定主意不肯收了,他再坚持下去恐怕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他只好顺承姜月照的意思,把那些东西拿在自己手中并往楼下走去。

这种结局是他一开始完全没有想到的,他一边由衷地赞叹姜月照的人品,一边连骂自己没点狗出息头,连一点小小的节礼都送不出去,真是个无用垃才的货。知道底细的人也许不会笑话他,但是任何不明真相的人恐怕都会严重鄙视他的这种无能之举。未经此事之前连他自己都会觉得,一个连一点烟酒都送不出去的人还能干成什么大事呢?唉,真是十足的酒囊饭袋和无用之辈,这种人也就只有去梁山当军师的份了。

他两手僵硬地拿着原封未动的东西,只能靠着那张笨拙到顶的嘴来给姜月照告别了。下楼之后他的情绪还没稳定过来,脑子还没想清楚是怎么被人家推出门的呢,就忽然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自行车不见了。

“这是哪个犬娘养的干的好事啊?”他不禁在心里大声地痛骂道,根本就不敢声张出来,“这才十几分钟的功夫,竟然把老子的自行车给偷走了,真是狗胆包天,肆无忌惮!”

他又气又恨的,再加上送礼不顺,一股热血上涌,差点当场晕过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人要是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放屁都砸脚后跟啊。看看周围连个自行车的鬼影子都没有,根本就不是谁嫌碍事给挪一边去了,他这才忿忿不平地接受了自行车被盗的现实。此时的他好后悔啊,后悔自己怎么就不买把链子锁或者钢丝锁的,要是把车子锁楼梯栏杆上就好了。

不过骂归骂恼归恼,剩下的路还得继续走下去啊,甭管这个路看起来有多难走。他痛定思痛后赶紧躲一边去了,仔细盘算起如何应对这个可恶的突发事件,因为他还怕姜月照看见呢,要是那样的话就更丑了,估计连他姥姥家的人都给丢光了。

那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就像个刚刚又失手一次的毫无经验小蟊贼一样,一边在小区内一个小角落里彷徨不安地躲避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多疑的目光,一边强迫自己的脑子迅速地排除各种纷杂的念头,赶紧想办法摆脱眼前的困境。都说急中生智嘛,他现在可是够急的了,应该能生智了。

白郡家离这最近,并且她和他的交情也可以,但是这个事说起来有点丑,他万万张不开那个口。宪统估计在宿舍了,似乎可以到他那里住一晚上,可是手里拎着的烟酒又该怎么解释呢?要是人家揣测到了事情的真相,那还不得笑话死他啊。高峰那里呢,他没从人家的店里买过什么东西,现在却拎着两袋子烟酒去找人家救急,自己想想都有点太搞了,肯定是不行的。

前思后想他觉得还是赶紧买辆自行车是正经主意,反正车子是必须得买的,不然他以后也没法上班啊。幸运的是他兜里还有多准备的二三百块钱,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知道汽车站对过有好几家卖自行车的,于是便赶紧拦了辆好不容易才发现的三轮车坐上并赶到那里,他像个半路出家的基督徒一样再次虔诚地祈祷起来,希望人家还没关门。上帝一向是仁慈的,他老人家还不忍心去折磨一个一心虔诚念诵他那伟大名号的俗人,所有的车铺都还在营业,而且每个店铺里放射出来的光都是那么的温暖安详。

他当然不舍得买好车子,一来是口袋里的钱着实不多了,二来是这些私人的车铺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车子。大约花了140块钱,他就挑了一辆浅灰色的自行车当做自己的新座驾。这种车子通常都是旧车子翻新的,粗制滥造的痕迹非常明显,不出意外的话骑个一年半载的可能就会坏掉。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汽车站附近满大街卖的都是这种翻新的烂货,而且邪门的是这玩意还特别畅销。这种假冒伪劣产品能够大行其道的现象,十分有力地驳斥了社会一定是往前发展进步的观点,因为他刚刚丢的那辆“上乐牌”自行车虽然已有十年高龄了,但是骑起来依然感觉不错的,大部件一点毛病都没有。

他历来是个喜旧厌新的比较迂腐的人,怀着对老自行车深深的眷恋之情悻悻地回家了。至于那些没送出去的烟酒只能留着去看望亲戚们的时候再发挥其作用了,因为无论是父亲还是他自己都舍不得留着享用,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亲戚们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会说出怎样的话来,那都是他不愿意听的话,仅仅是想想就头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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