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锦瑟

宋汐韵怔怔。

穆王见状转身要往水深处走去,宋汐韵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你抖的厉害,快从水里出来吧。”

“那娘子还怕我吗?”他侧身看向宋汐韵,眸中热浪一闪而过。

“不大怕了,现下只恐你出事。”这话是真心的,穆王要和她在一处出事,那她必难脱身。

穆王听闻仿佛十分高兴,一只胳膊将她从水中托起。离岸不过两步路,他走的颤颤又巍巍。

宋汐韵轻拍他的后背,像安抚寻常病人般。

“别怕。”这是她说给他听的。

穆王周身似有一道暖流穿过,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又觉不妥,又将她直立抱起。

宋汐韵不解,现下正十分困顿,看他着实无伤人之意便任由他抱着,轻靠在他颈侧小憩。

婆使小厮看见王爷与王妃这等姿势走来,忙低头避视,只在旁提醒道:“王爷有步辇。”

王爷并不理会,只抱着王妃朝秋熙堂走去,身后跟着两乘步辇和一众侍从。

翌日两人皆睡到正午未起,醒来时穆王只觉心有余悸。

“为何醒的这样晚,还觉浑身劳累?”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周遭众人。

兰嬷嬷正要开口,宋汐韵便先出声道:“许是昨夜和王爷闲话太久的缘故,妾今早也没起来。”

“哦。”穆王信以为真。

又说:“昨夜做了大半宿的梦。”

宋汐韵转头看向他,十分认真地问道:“梦到了什么?”

“梦到本王成了一个随心所欲的正常人。”

屋里一片寂静。

晚间,兰嬷嬷问宋汐韵为何不让王爷知情时,宋汐韵反问了句,病人知道自己一病未平,又起一病时,会是什么心情?

兰嬷嬷默然。

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日,黄昏时分穆王来找宋汐韵,犹犹豫豫仿佛欲言又止。

“王爷有什么事便说吧。”

“王妃是不是忘了什么?”

宋汐韵想了一圈,摇了摇头。

穆王的眸子立马暗淡了下来,又道:“大抵是本王记错了,王妃忙吧,本王还有事。”

说完便走了出去,完全没了来时的欢快劲儿,宋汐韵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直到霜霜进来说看见穿堂抱着什么乐器和王爷垂头走出去时才恍然大悟。

“昨晚那事弄得我心烦意乱,竟然忘了答应过王爷要和他抚琴。”

“那王妃要把王爷叫回来吗?”

“王爷为什么自己不说呢?”宋汐韵不解。

霜霜道:“或许王爷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雾雾道:“也有可能,王爷误以为王妃说不记得是不想和他抚琴所说的推辞。”

“罢了,我去找他吧。”

雨滴打在苍青竹叶上,伴随着阵阵凄凄戚戚的丝竹声,宋汐韵立于匿不斋的门外,仿佛在听瑟音,仿佛在窥人心。雾雾和霜霜一人撑伞一人抱琴立于她后,她摆手示意小厮不必通禀,小厮会意,这是王爷的书斋,若是旁人他是绝不会不通禀就放行的,但是新过门的王妃——满府皆知王爷对她的偏宠。

宋汐韵顺着个丝丝缕缕的弦音寻过几个回廊,匿不斋空荡荡的,还在奇怪怎的连个侍从都没有时,忽然就看到穆王湿身坐于竹林下鼓瑟,油纸伞翻仰在地,身侧跪了一众惊恐淋雨的仆从。

穿堂看到她忙喊了声:“王妃来了。”

那侍从们生怕王爷听不到似的,皆高呼:“见过王妃。”

嘈切的锦瑟之声戛然而止,仰头正见乱我心者,刚入穷阴,又逢暖春。

多烦忧。

雨水打在他的眉睫上,带来一片模糊,他抬手擦掉眼前这片水雾,试图看清向他走来的人。宋汐韵聘婷而来,拾起撂在一旁的油纸伞,抖尽了上面的雨水,又将它遮在穆王的头顶。

眼前再没有水雾了,雨好似下的更大,但又好似歇了。

“你来做什么?”穆王询问的语气中还夹杂了哀怨。

宋汐韵自知理亏,只得陪笑道:“今儿睡的迷糊,竟忘了昨夜和王爷的约定,是妾的不对,但凭王爷责罚。”

“嗯。”他并无过多言语,漫不经心地又拨了两下琴弦。

宋汐韵继续道:“王爷,我这不是又立马想起来了吗?你就别生气了。”

“谁说我生气了?”

“那王爷这坐在雨地又是为何?”

穆王眼神闪躲一下,直道:“不过是觉得这般鼓瑟,别有一番风韵罢了。”

“那妾身也试试吧。”说着宋汐韵便要往地上坐。

穆王忽地站起来,拉着她要下坠的身子道:“地上凉,你身子不好,就别试了。”

“那王爷也别坐了,王爷身子也不好。”

这本是一句关切的话,穆王听起却有些刺耳,她说我,身子,不好。

“王爷,王爷你在想什么?”宋汐韵见他好似忽然失了神。

“嗯,容我换件衣衫。”

看着穆王即可远去的背影,连雾雾都不由得道句,奇怪。

是奇怪,宋汐韵心下想着,王爷变脸比翻书都快。

穆王伤疤又起,连鼓瑟都心不在焉,拨琴也错了几个弦。慌乱中面色潮红地看向宋汐韵,宋汐韵泰然处之,冲他浅浅一笑,用雪雨般的清凉之音,缓缓浇灌他内心的燥热。

王爷闭眼感受着这份独属的安慰,仿佛又回到蓼汀湖上,谁又知那日自己站在湖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投身自尽。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最新章节。

怕水,那是君乾死后初次去蓼汀湖,君乾在时每年湖中荷花盛开他二人都会出宫来此游玩。君乾会用白纱蒙上他的双眼说:“堂兄,你不那么真切地看蓼汀湖就不会怕了,你用心看,感受这湖上清风与红粉荷香。”

八月十四,中秋夜前日,他们会在宫外逛上一天,在仓巷街吃上一日的民间小吃,静等幕降临时的灯会。那灯笼挂满皞都长街,繁华又耀眼,如今想来却似梦中。君乾怎么死了,死的那样急促,令人不敢相信,死的不应该是他吗?

穆王眉头深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琴音一声一声拨开他乱如麻团的心绪,让他在深渊之中得窥天光。

缓缓睁开双眼,她正温婉地看着自己,美目盼兮,好似在观察他的神情。

两相对望,她莞尔浅笑,恰如天光灼在穆王身,将他的脖颈烧的绯红。他急忙勾头收起眼中的爱意,将修长的手指搭在锦瑟上,和着她的琴音。

他们仿佛找到一个新的交流方式,一种只有他二人能听懂的语言,两人不同的愁绪汇入音色,又交缠在一处,呜呜咽咽,相互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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