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头裂症

井率被抓丁的第二年,杏儿也该高中毕业了。

可是,在一个冬夜里,她给妈妈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信上说她跟着同学们去投奔革命队伍,让妈妈不要担心,等革命胜利了,她就会回来。

杏儿走后,杏儿妈没日没夜地哭,没黑夜没白天的到处找。

二爷爷自来到安平后,就在离家不远的街口儿开了个药铺。

老舅则凭着三粗不烂之舌在一个绸缎庄做了管事。

兵荒马乱地,二爷爷不放心杏儿妈,就把她带到药铺里打下手。

杏儿走后的第四年,那天二爷爷在帮病人问诊,忙完不见了杏儿妈。

问伙计,伙计说刚从门口走过几个女学生,杏儿妈非说里面有杏儿,跟着走了。

这种情况经常出现,一般她跟着女学生到她们家后就会回到药铺。

但是那天,她再也没回来。

等二爷爷找到她时,她捂着肚子上的两个血窟窿,早已经断气了。

有人偷偷告诉二爷爷:“是流脓干的,他调戏一个女学生,这个妇人上去阻止,他挥手就捅死了这妇人!”

二爷爷问:“流脓是谁?”

他说流脓是治安队的小队长,叫刘宏,因为作恶多端,老百姓都叫他“流脓。”

这事儿二爷爷没告诉黄檀,爷俩厚葬了杏儿妈。

井率一进门就问杏儿母女,二爷爷说:“她们串亲戚去了,你先去洗澡换衣服!”

黄檀的个子很高,他的衣服井率能穿。

从见到井率第一眼起,二爷爷就感觉到了他一身的杀气。

洗完澡,井率笑眯眯地回到客厅。

二爷爷和黄檀愣住了。

现在的井率剑眉朗目,脸上虽然有几道旧伤痕比皮肤颜色白一些,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

“你......”老舅指着他的脸。

井率从怀里拿出两张面具:“这是老皮匠送我的护身符!”

二爷爷和黄檀稀罕地摆弄着两张面具,一张是井率戴着进门的疤痕脸,一张是惨白的痨病脸。

摸上去,面具脸的手感柔软细腻,很像是人的皮肤,就是纹路粗糙了些。

“老皮匠当兵前是猎人,这是猛象皮,是他亲手给我做的面具。”井率的眼前出现那张笑起来满嘴大黄牙的脸。

他赶紧轻甩了一下头,让自己摆脱掉回忆。

这时,二爷爷才说了杏儿母女的事情,他只说杏儿妈被人杀了,没提流脓这两个字。

井率也从不说自己在军队里的那十年,只说:“跟着瞎跑,枪都不会打,一直当火头军呢。”

二爷爷第一次察觉出井率有头裂症,就是遇到流脓的那一次。

井率回来后,整天戴着那张痨病鬼的面具。

那天他去找二爷爷,帮他收拾好药铺一起往家走。

走出药铺不久,看见几个伪军在打一个卖鱼的。

二爷爷看见站在一旁叉腰冷笑的那张大白脸,眼神立刻变了。

那人就是流脓,二爷爷盯了他六年。

流脓知道自己坏事做尽,怕单独外出遭人暗算,他不但狡兔三窟,就算晚上睡觉都会在自家门口弄两个哨兵站岗。

所以二爷爷始终没有下手的机会。

“他谁呀?”井率发现了二爷爷的反常。

“不认识,走,回家!”二爷爷的语气冰冷。

井率站着没动。

伪军想拿走卖鱼人的鱼,卖鱼人说一家人就指望着卖掉鱼买点儿高粱米下锅,所以哀恳流脓他们付钱。

于是,遭到了毒打。

二爷爷用力拉着井率往回走。

突然,井率“嘶”地倒吸了口凉气,右手用力揉太阳穴。

就在他垂首的瞬间,二爷爷被他眼中的杀气吓了一条。

那目光太吓人了,大日头下居然看得二爷爷后背结了一层薄冰。

没等他说话,井率突然转身就走。

他跟着流脓他们往街的那头走。

二爷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原地愣了会神,前面传来尖叫声,随即是几声枪响。

“不好!”二爷爷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一般,根本无法呼吸。

他快步往响枪处跑。

流脓躺在地上,脖子被割了一刀,喉管儿都断了,还在冒着血沫子,头颈处的地上血流了一大片。

几个跟着流脓抢鱼的伪军一脸煞白地正和听到枪声跑来的警察讲述事发过程:“......我们听到动静回头看,刘队长已经倒在地上捂着脖子直抽抽,根本没看见是谁干的!”

“我只看见一张瘦长脸抢了刘队长口袋里的银元,往,往那个方向跑了,我冲他开了枪.......”

另一个伪军突然说:“卖鱼的,抓卖鱼的,我们队长刚抢,拿了他的鱼,这就出事了!”

卖鱼人正垂头丧气地往家走,突然感觉身边一阵寒,有人与他擦肩而过时往他鱼篓里“当啷”扔了什么东西。

他看着那个陌生的背影消失后,才敢看鱼篓,鱼篓里是四块银元。

四块银元,够一家人买一年吃的高粱米啊!

二爷爷回家时黄檀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晚饭。

见二爷爷自己回来了,他问:“小熊呢?他不是去接你了吗?”

二爷爷坐在椅子上,心慌得说不成话。

黄檀担心他犯心疼病,忙用手帮他揉心口。

二爷爷推开他的手:“我没事儿,歇会儿就好了。”

天黑透了,井率才回来。

他没事儿人似的,反复洗了几次手后才摘下面具洗脸,然后坐下吃饭。

黄檀问他干啥去了,他说:“抓汉奸去了!”

黄檀被噎得直瞪眼。

等黄檀回屋睡了,二爷爷问:“你今天是不是替卖鱼人出气了?”

井率佯装不懂:“出啥气啊,我就是突然头疼,去买药了。”

二爷爷知道他不会说,于是说:“你知道今天死的那个人是谁吗?就是害死杏儿妈的人!死得好!我老头子等了六年没干成的事儿,让你给干了!”

井率面无表情:“别往我脸上贴金,不是我干的。”

“就是太冒险了,你不可能永远都有那么好的运气!”二爷爷语重心长地说。

很快,他发现,井率做事确实非常谨慎,但是,那是在他头裂症不发作的时候,头裂症只要发作,他就变成了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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