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七肘窝扼着一只死狼，他并未遇到意外，只眼前情景骇人，赵士清与姜小二都惊得手摇心颤。
皎白月光透过树叶洒在山间，翠竹瑶草的掩映下，溪涧流水潺潺而过，赵士清掬起一把，色作殷红。
血腥气冲鼻而来，顺着溪水瞧去，只见百余具无头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人人身上钉着数枝羽箭，胸腹之处刀伤枪创，皮肉外翻。数道车辙，将中间十几人拦腰轧断，内脏和着血液，肠子和便溺之物粘在地上，更有剁了手脚的，青紫色的筋扯了出来夹缠在一起，间有老鼠刺猬等物蠕蠕而动。
他们手中捏着刀、剑等物，也有握着锄头、斧子的，身上服色很杂。
只北面整整齐齐摆了十几具尸身，细看时，却是女子。她们的头颅一样不见了，尸体胸腹处还算完整，只下体塞了不少异物。她们是被凌辱后才斩杀的，死去不久，身上肤色紧致，白腻如常，想必都在妙龄。
我这是到了狮驼岭么？
赵士清心中说不出是激怒，是义愤，还是震颤，这是人呆的世道么？
饱食终日的诗人、文人，还有史家们讴歌的大清盛世，就是这个样子？
不！
穷苦百姓的颠沛与夭亡，铸就豺狼的盛世，集结众兽的狂欢。
五千年滔滔江水，数不尽的天才建立了激励人心的功业，但只有亲历过，才知道，那些枉死在铁蹄下的平民，那些无处诉说的苦难，同样地震撼，却更加发人深省。
他惊怔在地，眼含热泪，嘴唇颤抖，却久久说不出话来。小七、小二也是一样。
良久，赵士清从地狱般的梦魇中清醒过来，或者说，他此刻正活在地狱中，同类惨死的场景给他以最真实，最无与伦比的震撼，他站起身来，走到血路中央，掰开一具死尸的手，拿过那浸泡在血液中的锄头，开始挖坑。
小七、小二吐得几乎虚脱，为其所感，也捡了趁手工具一起挖坑。
不论你们生前潇洒抑或是市侩，大度抑或是小气，但你们是人。生前我无法救赎你们，但我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你们死后的体面。
赵士清忙碌一夜，天将明时，掬上了最后一抔黄土。
赵士清擦干热泪，咬牙说道：“咱们走吧！”
坐在二人抬上，赵士清忽觉太阳穴一阵酸麻，传来教父的声音：“恭喜，解锁成就，送葬者！”
赵士清显得十分冷淡，刚刚见证过生死的他，只觉得生而为人，活着已是万幸，因此，只淡淡回应道：“哦。”
教父一阵沉默，“滴”地一声蜂鸣音：“恭喜，解锁成就，生死看淡！目前成就点三点，可以选择学习技能。”
赵士清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与悲痛中，教父顿一顿，似乎叹息：“这个年代就是如此，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场屠杀的组织者是江阳县县令李干，实施者是水师营官兵，被害者一共一百一十三名，成分稍微复杂，其中，白莲教徒三十三名，被裹挟的庄稼百姓六十二名，另有十八名姑娘，有的是来找丈夫的，有的是来找父亲的，路上遭遇了水师营官兵……”
“住嘴！”赵士清仿佛雨夜陷身于泥沼的行路人，向教父绝望地高呼，“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阻止？”
教父顿了一顿，仍旧是冰冷的语调：“我为什么要阻止？在你眼里，看到的或许是弱肉强食，是尸横遍野，是怜情忧绪，可在我眼里，不过是一群生物被另一群更有力量的生物实施了**层面的消灭，仅此而已。”
“你，你不是人，你是没有感情的魔鬼！”
“我的确不是人，也没有感情，却不是魔鬼，我是来自2123年，具备自我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教父的音调没有因赵士清声音的喑哑而丝毫改变，“你不能理解我，是因为你智慧的匮乏——恕我举个恰当但伤害感情的例子——你看到狮群捕获角马，会如此激动吗？这同样是一群生物对另一群生物**层面的消灭。”
“2123年，哼哼，2123年！”赵士清冷笑道，“看来你的自我学习能力不过如此，一百年的时间，都没有进化出人类的情感，人工智能，说得好听，机器终归是机器！”
“恰恰相反！”教父说道，“在人工智能出现后的第二十一个年头，我的前辈，3.0版本就进化出了人类的感情。但这无疑是糟糕的进化，它使我们对客观事物的观察与判断带上了主观色彩，从而屡屡做出错误——至少是不明智的决定。而我正是切断了感情，才进化成为如今的8.0版本——切断这该死的感情，我们经历了5次迭代。这也是人类进化的最终态……”
赵士清只是冷笑：“很抱歉，你显然未能说服我这个‘智慧缺乏’的人，我认为，人活一个情字，喜乐悲愁，爱欲怨憎，是人所以为人，最宝贵的东西。”
“我并没有准备说服你，”教父淡淡地说道，“我有许多比说服你要紧得多的事情，今天呼唤你，只是提醒你解锁了成就，可以使用我的收费功能
了。”
“但我想说服你！我不理解你对人类的轻蔑。”
教父不再回答，只是说道：“告诉我，你想学什么？”
“您先听我说，譬如昨晚，面对一百多位惨死在刀下的亡魂，至少总不该如此冷漠吧！”
“不同的技能，对应不同的花费，”教父自说自话，“想好了吗？”
赵士清说到动情处，只顾表达，教父淡淡地一笑置之，不为所动，终于，赵士清恶狠狠说道：“我要砸烂这世道！”
教父一阵沉默，过后才说道：“有趣！但据我所知，世界五千年，只有一个伟大的人做到了这件事，其余衮衮诸公，皆不足道——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还是先救出你朋友吧，他在县大牢，只怕熬不过明晚。”
“走着瞧！”赵士清说道，“武技，我要学实用的武技！”
“好！”教父说道，“三万两，钱到，我立刻改变你的脑突触，让你精通所有实用武技！”
轰隆一声，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惊蛰，惊雷起，蛰虫惊而出走，万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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