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京内入秋总是多风, 明明白日还是一片晴空朗朗,夜内便忽而起了狂风。这风自西而东,裹挟着草原上的干冽风沙倏然而至, 带着咆哮似的从草原直冲入深深宫城。

两边高高的宫墙阴沉沉地压了下来,四处巡逻的侍卫们缩脖耸肩, 沿着勉强能挡住风沙的高墙, 微弓身子顶风而行,间或有一排宫女内侍一样沉默着艰难经过。

“站住,腰牌呢?”领头的侍卫拦住宫人盘查, “今日你是第几回从这里经过了,单我就看见你三回了。”

那宫人忙福身解下腰牌呈上,侍卫取了腰牌仔细翻查, 一会儿看看腰牌,一会儿又看看宫人样貌,似乎在怀疑腰牌是不是她的。

宫人忙赔笑道:“大人,我是贤德妃娘娘身边宫女,名唤抱琴, 您可以核对腰牌上明细, 断乎不会有错。”

那侍卫听了, 神色似有松动,却并不把腰牌还她, 只是冷声道:“今日风大,你有什么差事要往来如此多的次数?”

抱琴忙道:“近日皇后娘娘偶感风寒, 贤德妃娘娘家中却早有一偏方正治偏头疼, 今日便是熬了药,遣我多番往来,给皇后娘娘问安送药的。”

那侍卫皱紧了眉头斥道:“这话没理!中宫染恙, 自有太医伺候,一应熬药进送自然更有中宫内宫人打理。且先不说你送一个民间偏方过去违矩,就说你今日往来多次更是没道理——这样大风,真若是有心,送了方子过去在中宫伺候岂不更好,况且若去皇后娘娘宫中,此路绝不是最近,你却顶着风四下里乱跑!”

抱琴忙赔笑道:“因这条路虽不是最近,却有宫墙围着,白日能遮烈日,晚间能避风沙,故此我走此路,也是为的一点子小心思,还望大人海涵。”

说着,她就悄悄塞了一个荷包给那侍卫,“晚上风大,大人喝杯热酒驱驱寒。”

那侍卫若无其事地拢在袖内,方挥了挥手,“去罢。”

抱琴忙又福身行礼,方带着人赶紧往中宫去了。

两人相错而行,侍卫便仍带着人继续巡逻。

却至太后所居懿仁宫时顿住了

脚步,招手叫过人来吩咐道:“庆海,我腹内一时着急,你带着兄弟们走完这一段,过会子转头回去,咱们在御花园汇合。”说着,便从袖中抽出抱琴给的荷包来递给他,“拿着出去了咱们吃酒。”

庆海掂了掂荷包重量,不由喜形于色,忙道:“陈大人,这些如何使得了,便是再有两顿酒也够了。”

陈大人匆匆往墙根后头跑,像是肚子疼得紧了,只顾着喊道:“下剩的你就给兄弟们都分了,不必留我的份!”

庆海隔着大风隐约听见,登时乐得见牙不见眼,手中上下掂着荷包,挥手笑道:“兄弟们,走罢。”底下人哄然应答,各个脸上都有喜色,便有人笑道:“不成想这还能捞一笔意外之财,贤德妃娘娘出手就是大方啊。”

“还不是家里私底下填补的,宫中赏赐又不能动用。”有人从后笑道,“倒是便宜了咱们。”

庆海低喝一声,“都闭嘴罢!这样违禁的事你们也敢在嘴上说——宫妃不能私接家中财物,你们都忘了不成?”

底下人都噤声了,头一个出声的人赔笑道:“庆海兄,这不是咱们随口一说——保证,兄弟们保证离了这里再不说了!”

庆海叫人换了换队形,排成两列,自己在外走着,“这是宫内,不是咱们禁卫营。你们没当几回宫内的差,想来还不明白,这里……”他指了指宫墙内,“恨不能塞上十万八千个耳朵。你今日说了,保不齐明儿主子就知道——你能知道身边兄弟里头就没有一个暗探?”

这话说的众人都惊疑不定起来,四下里互相乱看,又被庆海喝止了,“都老实些!我不过是那么一说,你们才从宫外进来,能有什么暗探。”

他抽开荷包抽绳,倒出银子来点了点数目,摊开给众人看道:“这是一包五两的散碎金瓜子,你们当着面儿都看清了。回头我换了银子,付清酒资下剩的散给大家——今日下了值,去外头王三酒馆吃酒去。”

众人乱哄哄的都同庆海道谢,有人高声笑道:“还能信不过庆海兄!”

庆海却道

:“记着,这是陈大人请的,可不与我相干,我不过是个跑腿儿的罢了。”

便有人笑道:“那也多谢庆海兄操持。”

庆海笑道:“你们能有这份儿心,我就感激不尽了——须知一件儿,既是陈大人请了咱们,今日这事可就烂在肚子里了,再不许传出去,不然我可叫他在众兄弟中不能立足!”

侍卫巡逻中是严禁脱离队伍独自行走的,但陈三立已爬到领班侍卫的位子上,在宫中值班也是常有,不能出事。正因此,众人方都放心答应,一个个乱七八糟地应道:“庆海兄只管放心,我们都知道规矩。”

庆海这才罢了,便仍带着众人仔细巡视,并不因陈三立走了就松懈分毫。却留神带着众人专走那遮挡之处多的,避开风沙。

众侍卫见他这样,反而敬佩几分,都在心内叹道,这庆海是真会办事,且事事都极为周到,叫人如沐春风,怪道禁卫营中、宫内都交游广阔,从顶头大人到守门小校都多有称赞的。

放下庆海不提,且先说那陈三立,只见他转头匆匆进了夹道,明明眼前就是僻静处,脚下却分毫不停,捡着人少之地一路往西,直至一宫门处方才停下,竟学了几声似模似样的狗叫,那宫门正门匾上所写赫然正是钟渊所居“四德宫”!

宫内有人立时开了门迎他入内,那人低声道:“怎么样,中宫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到底是不是皇后从中作梗?爷今日下午听见,可是发了大脾气,已然发作了几个皇后塞来的宫女,都打了板子扔去浣衣坊了。”

陈三立满身的风沙,且先不敢进去,忙站在廊下抖干净了,又狠跺了几下脚,方道:“高公公,中宫并没有异动。”

原来此人正是钟渊身边的高容,高容愁的不得了,“那可怎么办?嘉成公主处久未有音信,好容易下午回来一批,就说没事。殿下气得狠了,此时正恼着呢。”

“不过中宫今日确有一事,虽与殿下吩咐查探是否皇后娘娘在查察嘉成公主之事上动了手脚无关,却又跟旁人有些牵扯。我觉着殿下约莫是想

知道的,还是回禀一声方好。”

“谁?”

陈三立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道:“安定公主。”似是怕高容嗔他做无用之功,陈三立忙又找补道:“安定公主乃安定王爷独女,在家中就颇受宠爱,我想或许王爷对楚家的消息是有些兴趣的。”

高容愣了愣,便想起当初主子待安定公主的不同来,略一思忖便点头道:“你且在殿外稍后,等我进去探探风,再传你进内罢。”

陈三立忙拱手道谢,“劳烦公公。”

高容只是摆手,头也不回地道:“咱们是跟着先娘娘的老交情,你跟我客气!”

“我欲亲自出京去往蒙古见长姐,却又被囿于这四方城内难以动身。派你们出去也是因你们是我心腹中的心腹。”钟渊停了笔,放在笔搁上,抬头淡淡看了底下两人一眼,“这会子你们就拿这个来打发我?”

底下两人头埋得更深,几乎有瑟瑟发抖之意。

“若是果然朝中皇上派去的人查得清清楚楚,我让你们千里迢迢奔往蒙古做什么?”钟渊讥讽一笑,“我出银子送你们游山玩水去了?”

“殿下,奴才并不敢有所欺瞒。果真、果真土默特部驸马并未对公主如何啊!”

钟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眼看见高容顺着墙根儿往内溜,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高容忙跪下赔笑道:“殿下,已过戌时一刻,老奴忖着是往日您栉沐时辰,便过来看一看。”

钟渊瞥了他一眼,知道高容是顾及有人在场不好说实话——宫内办了几十年差,难道高容连这点子眼色也没有,专挑主子理事的时候过来问这些不相干的——便挥手令底下两人下去,“你们出去罢。”

底下两人如释重负,忙不迭磕头谢恩,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说罢,什么事?”

高容忙道:“殿下,陈三立来了。”

“他看着中宫有动静?”钟渊微皱眉头,“怎么这会子过来。”

高容忙赔笑道:“并不是中宫——爷,陈三立说,有件事儿跟安定公主有干系,这才过来回禀。”

钟渊闻声也是一愣,这都多久不曾见到过

那个笑容飒爽的女孩子了?总得有近一年了,明明时日已久,但只要高容一提起这个人来,仿佛楚旻爽朗的笑声就在耳边,娇艳的容颜就在眼前似的。

他抿紧了双唇,半晌不曾说话。就在高容以为钟渊不会理会的时候,他开口道:“叫陈三立进来罢。”

高容怔住了,回过神来忙一溜烟儿跑出去,赶紧引着陈三立进内。陈三立进了殿内便跪倒在地,钟渊也不叫起,只是道:“说说怎么回事。”

陈三立忙答应一声,赶紧道:“这几日臣留神中宫动静,旁的都正常得很。只是有一个,贤德妃宫中来往多回,每日都有一个身边贴身的女官,名叫抱琴的在两宫中穿梭往来。次数多了,便就根本不像是请安问候,何况还是多次夜间往来。就连今日这样大的风沙,都有宫人过去。”

“有几回宫人们手中托着托盘,臣看着十分沉重,故意查了,竟是些金银首饰。虽那宫人解释说是贤德妃孝敬皇后的中秋节礼,可臣心内仍是起了疑心,若都是首饰,算上方才去的那一趟,总共送了五回了,数量加起来,也太超过了。”

“臣不敢露了行迹,便只是暗中查了,又跟守中宫的侍卫换了班,如此,方在今日听见一宫人说起——皇后娘娘想让贤德妃家中的一个什么姑娘做安定公主的伴读。”

陈三立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膝盖,又道:“楚家封疆为王,若是安定公主同中宫大皇子处有了联系……”

他眼上偷偷看见钟渊发了呆,忙垂头不敢再说了。

钟渊沉默半晌,只命高容送陈三立出去。

高容忙送走了陈三立,又回转殿内,却听钟渊淡淡道:“把这个消息传给安定公主罢。”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男主终于出场了!我怀疑他再不出场,怕都是小可爱们忘了这是本言情,以为是无cp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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