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地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身影，眸中那份期待落空的呆滞让高国斌有些不忍，眼看她身子摇晃了几下要摔倒，高国斌赶紧上前将她揽抱起来，扶着她的肩膀，温声问，“你怎么夜里跑到这种地方来？”
纪恬深薄唇张了张，望着高国斌，“他不让我参加他的葬礼，我还没有到他坟前祭拜过，我想来看看他。”
高国斌眼底隐着一丝悲戚，宽慰道:“我听说了，他也许有他的考量，你一向懂事，应该明白。”
纪恬深的瞳仁晃了晃，眸光突然凝聚起来，看着高国斌，眼泪不觉落下，热切地问，“高先生，你知道他在哪儿是吗？是不是他没死？是不是他像佟言小姐那样隐姓埋名了？是不是？”
高国斌抚着她的肩膀，用一种镇定又具有震慑力的语气说，“纪小姐，你冷静一点，你要接受现实，早日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纪恬深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高先生，我很冷静，你是他曾经的上司，你知道他所有的事情，这一次你是不是也知道？你是不是在云城操控着？李毅已经向我承认了，他是卧底，那晚韶城是为了帮他取得雷哥的信任，才赴死的，你们一定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对不对？”
高国斌蹙了眉，“李毅，你见过李毅了？”
纪恬深含泪点头，“对，他亲手开枪向韶城射击，我当然要去见见他，问清楚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承认了是市里开展的扫黑除恶运动，但三峰集团有一个后台罩着，从外面攻不破，只有从内部瓦解，他在雷哥身边一年多也没有取得多大的进展，而且雷哥还不完全相信他，他的处境岌岌可危，是不是你让韶城配合他的？你让韶城帮他的？”
高国斌眸色沉下去，慢慢放开了纪恬深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两只烟，先点燃了一支，吸了吸，放在了陆韶城的墓碑上，第二支才自己吸了。
他吐了几口白雾，声音冷肃地说，“纪小姐，要让你失望了，陆川不知怎么知道了李毅退休回到商都老家的事情，向我询问过李毅的事情，但真的没有你说的什么扫黑除恶的事情。要是有，也是商都的事情，我是云城分局的，怎么可能参与进去？”
纪恬深小脸刹时变色，“这是什么意思？”
高国斌摇了一下头，“李毅没跟你说实话，他现在并不是警方的卧底。”
纪恬深瞠目，“你说什么？”
高国斌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他已经退休离开了这个队伍，确切地说他早已经离开了这个队伍，有五六年了，因为有些事情不太光彩，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陆川李毅的事情。”
纪恬深脑中已经乱成了一片，伸手拉住高国斌的手臂晃了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毅为什么要骗我？难道他真的跟那些人是一伙儿的，他真的为了他自己杀了韶城？”
高国斌脑子也乱了起来，用力吸了几口烟，低沉说:“那倒不至于。李毅的事情说来话长，他原是我们大队的副队长，在云城的那几年，黑白两道听见李毅的大名，没有人不敢敬着，很是风光。”
“有次为了破获一起重大案件，李毅深入毒窝，为了混进去融入进去取得那些人的信任，在他们的要求之下，他吸了毒。那件案子牵连甚广，周期也长，他卧底期间，就那么一次一次地吸了好多次。后来案子是破了，他立了大功，结果染上了毒瘾……”
“中间的事我就不细说了，那种东西，一旦染上，任你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瘾一上来，都会变成它的傀儡，靠自己的意志力很难去战胜毒瘾。他就那么反反复复的，戒着，吸着，戒着，吸着，刚开始还能工作，后来就影响到了办案，他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加上队里有些不明情况的人一些风言风语，不得已之下，他提前办了病退，回了商都老家。”
纪恬深回想着李毅的样子，怪不得感觉他面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虚弱，原来是吸蝳所致。
高国斌叹息了一声，一支烟抽完，又点了一支，一手抚着陆韶城的墓碑，继续说，“之前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事业，回到家后家里人也不理解他。而且，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干我们这行的都是做着随时牺牲的准备，李毅也不例外，所以之前那些年，他一直回避和家人建立感情，尤其是他儿子，年纪小。结果就导致，他退休回到家后，被他的儿子鄙视疏远。”
“我去看过他，看到他家里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也是有心无力，能帮得了一时，可是他有那个瘾，是帮不了一世的。他甚至在我面前哭过，说他儿子跟他吵架，骂他是个废物，除了抽大烟什么也不会干。他甚至有了轻生的想法。没多久之后，他就跟那个有涉黑嫌疑的三峰集团的人混在了一起。”
“我过年看他的时候，问他在搞什么，他不肯说，我猜测他是想在儿子面前证明自己吧。他自愿去做了商都警方的线人。我实在帮不上他什么，他儿子升高中的时候我托关系帮了个忙。他老婆在精神病院有时候也会欠费，我帮他续了一些。很久没有联络了。”
“一个多月前，陆川突然打电话问我李毅的事情，他说他在商都看到了李毅，我就告诉他了。”
纪恬深听得心中一阵跌宕，不知道该为李毅感觉到悲哀惋惜，还是怪他让韶城失去了性命，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怪谁，心中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五味陈杂。
她呆怔许久，才动了动嘴唇，“这么说，韶城是没有后援的.”真的死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纪小姐，还有件事你必须知道。”高国斌按住她的肩膀，似是怕她情绪崩溃，“陆川那么选择，不完全是为了帮助李毅。听说佟言的妹妹骚扰了你，那个多年来一直誓要把佟言翻出来的人，顺着佟语知道了陆川跟佟言的真实关系。”
纪恬深缓缓回过神来，“是尼刚吗？”
“你知道？”
纪恬深嘴唇颤抖一下，“韶城死后，元修告诉我的，他说尼家的人都是疯子。”
高国斌阖了阖眼，“不错，这些人坏事做多了，夜里睡不着觉，大多精神都不太正常，想法和行为都非常极端。所以，被尼刚知道陆川跟佟言当年是一伙的，尼刚派了人入境。我们局里紧急开了会议，建议陆川隐退，就像佟言那样，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躲避锋芒。可是，他现在的身份不同寻常，身上又有很多头衍，还有了家庭，有了妻儿，哪是能说退就退的。就算他真的抽了身，你们又该怎么办？”
“我们最后研究出的方案就是，让他‘死亡’，当然只是假死，可是没有想到，还没有等方案实施，就出了你们的儿子被绑架的事情，跟三峰集团又扯上了关系。他应该是情急之下，顺势而‘死’了吧，不但可以救你和熠辰，还能帮上李毅，一举三得，比起毫无意义的假死，他这么选，我完全不意外，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纪恬深站在那儿，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就在前不久，他说过，虽然他没有了那个身份，但是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她知道，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信仰。
如果死亡已经不能避免，他一定会选择有意义的死去。
从纽约的少年时代，到云城，到缅国，他这辈子一直在为了他的信仰而奋斗，不畏艰难危险，哪怕付出生命。
这就是他。
纪恬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夜晚从四面八方吹来的凉风，眼泪顷刻如雨落下，哽咽道:“这些日子，他一个人在面对着死亡，等待着死亡，该有多么孤独，生前最后一面，我甚至都没有好好地看他一眼，没有好好地跟他说一句话……”
纪恬深喃喃说着，转过身，对着陆韶城的墓碑跪倒下去，伸手抚摸着碑上他的名字，嘴唇颤抖着出声，“韶城，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一个英雄，从来没有变过。我不会辜负你的牺牲，我一定好好地照顾熠辰，等熠辰长大，我也会告诉他，他的爸爸是一个伟大的英雄，我们会永远记着你，爱着你……”
高国斌立在那里，在夜色之中，默然肃穆，悄悄地伸出手，对着陆韶城的墓碑敬了一个礼。
夜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风声变紧。
零星的雨点飘落下来。
纪恬深抬起头来，雨滴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是微凉湿润的触感，她用手抚了抚，望向漆黑的夜空。
是你吗韶城？
你听见我的话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