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安澜

安澜起得很早, 都不用人喊,也不用人伺候,自己就给自己扎了揪揪。

毕方台多年来都是辛鹿的天下,虽然现在握手言和了, 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什么情况, 该防还是得防。

辛筝的防法便是将整个毕方台给清空了, 所有宫人寺人全部发了一笔遣散费再打发去育幼院和官序干活。

反正辛鹿倒台,辛国的铸币工坊便全都在她手里了,要多少钱不过是花点材料的时, 但这些人留着就得喝水都担心里头加料。能花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但这些人到底在毕方台呆过多年,懂得东西,见过的世面相对多一些, 回家种地又有点浪费, 不如去照顾孩子。

孩童如素纱, 最终染成什么颜色周围的人很重要, 安排见识多点的人照顾他们怎么也能开拓开拓眼界。

一番清理, 偌大的毕方台除了负责台城安危的禁卫都没几个人了。

辛筝不喜欢周围一大堆人,但让她自力更生解决所有生活琐事也不可能, 因而还是留了洗衣做饭端茶递水以及最重要的做饭的庖人, 拢共都不到二十人,整个毕方台一度空荡荡得简直可以养鬼。

可能是太空荡荡了, 也可能是觉得浪费, 辛筝很快将封起来的宫室都重新打开做为国府不同机构的办公地, 省了一大笔建筑开销。

如此一来人虽然多了,但真正用于服侍她和安澜的人却是更少了,甚至其中一部分资源还得与人分享。

安澜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人族贵族那种一个贵族需要几十个奴隶服侍自成一个生态圈的奢靡龙伯还没学到,哪怕是在龙伯时她身边也没多少人照顾,最多就是先生多了点,有人有龙伯。

扎好了揪揪安澜自己穿上了衣服,龙伯世居荒原,荒原的地理比辛原更北,某种意义上,荒原和辛原是邻居,中间就隔了一座断云雪山。

在荒原生存了下来的龙伯耐寒能力很强大,然而有一种冷叫大人觉得稚子冷。

为了避免辛筝不高兴,安澜穿了一层又一层,从细麻里衣到羊毛衫,最后还裹了貂裘,看着跟只圆滚滚毛茸茸的球似的。

裹成了球安澜才跑去寻辛筝,在

门口将门捶得震天响。“先生先生起来了,先生....”

“进来,我醒了。”

安澜这才推门而入,虽然拿人当牛马用,但辛筝总是会最好的待遇,进入冬季前奢侈的给整个毕方台所有建筑都铺了地龙,哪怕是大雪纷飞的时候室内也温暖如春,让人更不想出门了。

辛筝比别人好点,官吏们还要提前起床来台城点卯工作,她就住在台城,可以完全睡到踩着清晨正式开工的钟声响起才进工作的办公区。

辛筝也是这么做的。

安澜跑到床边时发现这家伙仍旧裹在被褥里,眼睛半眯着,很难从神情判断人醒了没,安澜估计醒了,要是没醒自己凑这么近早被攻击了。

安澜推了推辛筝。“先生先生醒醒,你忘了今天要去看蹴鞠吗?”

辛筝无奈道:“现在什么时候?”

安澜估算了下。“鸡鸣六刻。”

辛筝懒洋洋的将手伸出温暖的被窝推开安澜。“那还早着呢,蹴鞠是日禺一刻开始。”

“可你要梳洗吃饭啊。”

“那也不用这么早。”辛筝仍旧抱着被子,眼睛都不带睁开的。“日晞正开工我哪回迟到?”

安澜嘴角抽了抽。

为了安全,这家伙要求每个人每天进出都要签到证明自己今天来官署工作了,什么时候到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若非如此别人也不至于一定要平旦正就起床,还不是怕这家伙心血来潮看签到表。

因为辛筝自己带头每天都有签到,哪怕天不亮就起来很糟心,官吏们也只能忍了,最顶层的上级都如此,他们有什么好抱怨的?须知辛筝可是有每天坚持习武两个时辰,再加上贵族出门还得捯饬,理论上她应该起得比鸡更早。完全没想过辛筝就住在台城,离官署就几步路的距离,并且这家伙完全不拘小节,没有别的贵族那般出门至少花半个时辰甚至更长时间捯饬自己的习惯。

这家伙是提前起床了,但也没提前到比鸡还早,只提前了一个时辰两刻时间。

一个时辰是习武时间,剩下两刻一刻时间完成穿衣洗漱,还有一刻时间一边走一边吃东西,回回踩着点进门签到。

真好意思说自己勤快啊?

别人干活干到深夜,辛

筝始终雷打不动的只工作四个时辰,能早晚各腾出一个时辰习武,一个时辰阅读加教孩子,一日三餐餐餐不落,每天早上冷水擦操,晚上温汤泡澡,不要太滋润。

更神奇的是这么个作息从没耽误过什么事,甚至经常将一个月的工作量压缩到一旬甚至更短的时间里干完。

可惜政务这种事,永远都不会因为你提前干完了未来一个月的工作量未来一个月就不用干活了,未来一个月要干的只会更多。

“你不要洗漱吗?”

“洗漱用不了多少时间。”

“你不换衮服吗?”安澜问。“衮服穿起来花的时间可不少。”

“不穿。”辛筝想也不想的回答。“他日我为王,第一件事便是废除衮服制度,太不人道了。”

爵位越高的诸侯衮服便越复杂,侯爵的一整套衮服穿上去半个时辰起步。有穿衮服的经验打底,辛筝都能对巫女们喜欢穿重达几十斤的冰蚕丝礼服表示理解了,虽然冰蚕丝礼服全套也很复杂,但摘掉杂七杂八的佩饰还是没那么麻烦的,而且巫女们需不需要睡眠也是个问题,穿不带佩饰的冰蚕丝相当于很久不用花费时间在穿衣换衣上。

生命如此短暂,珍惜时间就是珍惜生命。

“你莫不是打算平时的模样?”安澜问。

“有什么问题?”

“可我见到的别的人族贵族都不是这样的。”安澜道。

平时出门都要捯饬,何况出席正式场合,那就更隆重了。

“你也说了,那是别的人族贵族,不是我的。你要是无聊的话就去看书,我让你看的书都看完了吗?读后心得写了吗?一日之计在于晨,浪费时间等于浪费生命。”

安澜瘪了瘪嘴,辛筝回以慵懒且无情的神情。

安澜委屈的去读书了。

辛筝翻了个身继续睡,一直睡到平旦的钟声响起才爬起来。

钟声。

为了让所有人都有个时间观念,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家搞个计时日晷,且会认。辛筝让人铸了一口大铜钟,再让青婧与望舒设计了一座特别的钟楼,让钟声能够传得更远,然后,敲钟人每隔半个时辰就敲一次钟,提醒时间,白天深夜也敲,以至于钟楼附近的庶民全都搬家了

不同时间段的钟声长短和次数都不同,氓庶哪怕不会看日晷也可以通过钟声来判断时间。

习武练操,沐浴洗漱。

安澜再见到辛筝都是吃饭时了,因着今天定的行程是蹴鞠场,辛筝便没像寻常时一般抓起一大堆食物边走边吃,而是坐了下来慢慢吃,一边吃一边问安澜在官序呆得如何。

她归国后便将原本只在封地使用的望舒改良简化变得更加好写的新文字给推行全国,废除了原本难写难认的旧文字。

安澜在蒲阪时也有学过新文字。

双子学宫教的文字有两种:王畿文字以及辛国新文字。

但只是做到了识字,辛国这边的很多东西她都需要适应和补上,辛筝每天没那么多时间,干脆让她去官序补充常识和知识。

安澜道:“呆得挺好的,大家都很友善,先生教的东西又多又有趣。”

“没人欺负你?”辛筝奇道。

安澜的实际年龄并不小,但外表,就是个大号的两岁崽崽,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长得特别壮实的小崽或是长得太矮的大崽。

不论是哪种,以稚童的恶劣,很容易产生霸/凌的兴趣。欺负强者会被揍,欺负更弱者就没这顾虑了。

辛筝也不想将孩童想得太坏,但自己也是从孩童走来的,她是不相信孩童天真无邪与美好的说法的。

辛筝不认为安澜会被欺负,但也不相信校园里不存在霸/凌。

“没有。”

辛筝一脸不信。

安澜道:“真没有,你也不想想你定的规矩。每个月一次考核,哦,这段时间发展到半个月一次了,每天的功课还多,正经崽崽哪个不是每天累得要死,欺负别人也要费力气的。”

一天的学习下来倒床上就能睡。

辛筝道:“破罐子破摔无所谓成绩的肯定有精力。”

“但每次考核前几名在下一次考核前每餐饭可以多一个鸡腿,那些崽崽家里好像都不太好,看到肉就流口水。”安澜道。“季考成绩前几名还有膏火钱,拿不回膏火钱,学生回家是会被揍的。年考不通过就会被退学,退了学就不能像在学校一样一日三餐,每餐饱食,每隔几天有肉,每天有羊乳,成绩好每天都能加鸡腿。我问

过同学,他们如果回家了,一天一般吃两餐,很少有吃饱的机会。”

如果成绩关系的是很久以后的利益,或是对现有生活不会造成太大危害的话,的确可能出现学不好就放弃学习的学渣,但官序里的孩子不啊,学得好不好关系着他们当下能不能吃饱饭。

就算是学渣也只能拼命去追赶,哪有闲工夫去欺负人?

年考时的通过率关系到先生们的工作考核,通过率太低先生们会吃挂落,通过率高先生们有奖励。因而先生们对于每个学生多多少少都会上心,但人心就是偏的,哪怕都上心,也有多有少,学霸们无疑是得到先生们最多关注的人。

每天被先生们关注,想瞒过先生们干掉坏事难度太高,而被先生们给逮着干坏事....那也太想不开了。

辛筝听懂了,若有所思。“这样啊,那看来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思路是对的,你说我要不要将考核改成一旬一次?”

叼着鸡腿的安澜:“....”辛侯你是和学生多大仇?

瞅着辛筝的神情,安澜发现这人是认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每旬考一次。

安澜将嘴里的鸡腿拿下。“不好吧,半个月考一次已经很累了,每旬考一次还不烤熟了?”

辛筝不以为然。“又不是我考,就算烤熟了熟的也不是我。”

若她是学生,她肯定....算了,她是没怎么折腾自己,但青婧给她的功课比官序里重多了,她都没喊累,官序里的学生有什么资格叫嚷?思及此,辛筝觉得官序里的学生还是太轻松了,没道理自己年少时的学习那么累,现在的孩子就能那么轻松。

不行,现在的学生必须比她以前更苦更累,不然她心里不痛快。

“就这么定了,每旬考一次。”辛筝坚定道。

安澜突然觉得香喷喷的辣椒鸡腿一点都不香了,辛筝不是学生了,但她还是啊。

考校着安澜的功课,顺便了解了一番官序的情况,确定官序运行没出乱子,辛筝也用完了朝食,趁着还没出发,又抓紧时间处理了一堆公务,顺便将官序的考核从半个月一次变成每旬一次。看得安澜一脸无语,都不知该佩服辛筝勤奋还是佩服辛筝和学生仇深似

海。

辛筝的工作效率是非常高的,抓紧时间的结果便是终于出发去看蹴鞠时她已经将今天一天的工作给忙完了。

快出发时下面给她送来了准备发行的钱币和相关文件,实在来不及便干脆抱着一起上了马车。

辛筝看公文,安澜则拿着出来的新币样本观看。

准备发行的新钱是银币,不同于含银量少得可怜乍看还以为是纯粹铜钱的三铢钱,新钱的含银量要搞出一大截,能够清楚看出这是银币,铸造的原料里不仅掺了银,掺的比例还很可观。

银币仍是人族通用的布币形制,一面是辛侯亘白1121年,值千两铢钱的字样,表示是辛侯在亘白1121年铸的钱,一枚银币值一千枚两铢钱,即一百枚三铢钱,另一面是辛氏的图腾毕方鸟。

银币的分量也很足,安澜拿在手里掂量了下,应该有四铢。

安澜瞅了眼辛筝,有点怀疑辛筝的强迫症又发作了。

察觉到安澜的目光,辛筝随口问:“怎么了?”

安澜迟疑着问:“为何银币是四铢?”

“因为已经有了两铢钱和三铢钱。”辛筝随口回答。

安澜哦了声,问:“那你要是发行金币的话是不是五铢钱?”

“我暂时没有发现金币的想法,铜币和银币够用了。”辛筝思考着回答。“不过这只是在辛国够用,等以后地盘和人口增加了,四铢钱肯定就不够用了,那时候应该会发行金币,五铢金币也挺不错的。”

安澜无语道:“五铢快有一锱了,那么重,金子价值很高的,要如何兑?还是先生要学羽族?”

羽族的钱币是元洲诸族中最复杂的,没有之一,倒不是指兑换复杂,实际上兑换比挺简单的,相邻两个币,要么一比十,要么一比五,要么一比二。

令人刮目相看的是羽族的钱币种类之丰富,一共九种,金银铜各三种铸币,每一种钱币的背面都有鸟纹,因而羽族习惯用鸟纹来称钱。如最大的金币是凤凰鸟,便称之为金凤凰,或金凤鸟,一枚金凤鸟相当于最小的铜戴胜十万枚。

也因为面额太大,金凤鸟钱在羽族很少用到。

“可以将含金量定的低一些。”辛筝随口道。

“就算定低一些,五铢的重量在那里,最后购买力怕也不会小。”安澜道。

“人族有数万万人,购买力再大也用得起。”

“可我记得,在人族,金子只在贵族之间流通。”氓隶莫说金币,连铜钱都不怎么用,也就辛国这里好点,大街上买东西所有人都很习惯用两铢钱。

“以后会落入寻常庶人家。”辛筝回答。

安澜有点怀疑辛筝还会不会发行六铢钱,强迫症不是病,无药可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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