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面唾之?

南朝从东晋的时候,山林川泽皆是属于国家所有,‘私’人不得擅自侵占,可是自古以来律法皆是管不到高官权贵的。

这些权贵和士族纷纷侵占山林,大部分是用来开发种植桑麻、茶树、果蔬等经济作物和粮食作物的,不过也有一些士族名士纯粹是因为欣赏山林美‘色’,因此纷纷在圈占山林建立别墅、外宅。

建康城外不远处一座‘精’致清雅的庄园内,传来一阵清朗的声音,“今日真可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名身着宽袍的中年文士站立在池边的水榭中,顺着他的目光遥望着远处的群山,那里是建康城外最有名的钟山。

从这里隐隐可以看到钟山那里大敬爱寺的塔群,金黄‘色’的琉璃塔在阳‘春’之时的日光照耀下,映‘射’出一道道金光,恍若佛光普照的菩提极乐世界一般令人神往。

男子攸然回身向身后一名文士道:“仲业兄,当年尊曾祖、书圣、左参军王大人,在永和九年与诸位先贤相会于会稽山,留下名传千古的兰亭集序,今日我等相约于此,也可谓群贤毕至呀!”

先发话的中年文士是江东吴姓士族顾氏的族长顾斐,被他称作仲业兄的文士正是王羲之所属的琅琊王氏嫡系王濯,也是如今琅琊王氏族长王濬的亲弟弟。

听到顾斐明显的马屁,王濯只是淡然一笑,他的曾祖父王羲之当年在会稽山的旧事,他自幼便听得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再说顾斐心中所打的主意,无非是想要让自己琅琊王氏当出头鸟,他又怎会上当。

王濯今年已经是年近五旬的中年人,须发已经是灰白起来,在一身素‘色’玄服的衬托下倒也显得温文尔雅,浑身散逸出一副饱学之士应有的气质来。

没有接顾斐的话,王濯略略昂首看着园中的一处七巧漏孔的太湖山石笑道:“顾兄今日广邀我与江东诸姓一同相会于徐兄的小园,又如此神秘不知是何故?”

原来这园中除了顾斐和王濯外,还有陆、朱、孔、沈、张、徐、裴等江东诸多士族的族长。

南朝虽说是士族显‘门’执政,可是因为早期掌握朝政的主要是南渡的北方士族,本地的吴姓士族向来是受到压制的,故而双方平日里甚少来往,琅琊王氏便是最早显赫的南渡士族,‘王与马共天下’天下流传。

不待顾斐发言,边上的庾氏家主庾庆笑着接过话来:“仲业兄,莫非你不知那北地灭佛的王勇之子王泽,如今已经协助韩子高平定了东阳留异,如今已经到了吴郡不日就要来到建康么?”

一听庾庆的话,王濯顿时一惊,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琅琊王氏的辉煌时期是在东晋的早期,如今经过宋、齐、梁数代的打压,琅琊王氏的势力早就大不如前了。

不仅仅是琅琊王氏势力大减,其他在场的诸位士族的势力也都已经大不如前了,南朝每次改朝换代,每位皇帝都努力想要摆脱士族的影响,虽然每次都会失败,可是叠加起来,如今朝堂上算得上士族和寒‘门’并列。

特别是十年前的侯景之‘乱’,三吴士族族人子弟死伤惨重,甚至多有除名者,在座的诸姓虽然还能身居高官显位,可是相对陈之前的数朝早已显现败落的景象。

王濯听到庾庆一番话吃惊道:“那王勇之子王泽我倒听说过,虽说童稚之龄便创下一番基业,可是这建康城内数万佛子,南朝浮屠僧众信徒何止百万,那王泽难道不知道么?”

说实话,王泽来建康之前还真不知道这事,虽然在济南城经历过齐州僧兵的围攻,但是王泽毕竟是重生自那个已经信仰缺失的后世,对于古人狂热的宗教信仰还真不能理解。

看来当年东南第一姓的琅琊王氏如今竟然连自家都比不上了,心里想着庾庆灿然一笑:“上月初那王泽自东海跨海而来,自闽中的建安郡登岸,一到建安就和那‘妇’人姿容的韩蛮子合伙灭掉了侯宝应,而后又有岭南的蛮子(俚人)派兵助战,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扫平了闽浙诸郡!”

同样作为东晋时期的顶级士族,庾氏的家族势力还真比在场诸姓的势力更大一些,听到庾庆的话,这回不光是王濯,就连其他诸姓家主也大为惊讶。

割据闽浙诸郡的那些豪强,在场的诸位都很清楚,虽然大部分豪强的实力都不怎么样,可是割据建安郡的侯宝应,还有东阳郡的留异二人的实力还是很客观的。

当时韩子高出征时才仅仅只有数千步军,韩子高又是初次带兵,当时建康城中诸多士族都是本着看戏的心情,等着韩子高灰溜溜的败逃回来。

可是世事难料,谁想不到仅仅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向来以容貌声名远播的韩子高,就在那个什么王泽的帮助下席卷东南了。

这样算起来,南陈原来就掌握了建康周边的千里富庶之地;去年通过北伐已经光复掌握了淮南之地;广阔的岭南之地在前年就已经在冼夫人的帮助下,掌握在了南陈大将欧阳頠的手里;现在向来险峻的闽浙诸郡又被韩子高迅速平定,归附了南陈。

如此一来南陈的实际控制范围,已经是从淮南到岭南的‘交’广二州全部连成一片,反观抗拒陈朝的王琳势力集团现在只是控制了后世的湖南、江西再加上湖北南部和安徽南部的一小片地方。

攻守易势啊,如今南陈朝廷的实力可以说是急剧增加,可是在场的诸姓家主却没有丝毫笑意。

虽然在场的诸姓士族在南陈朝廷内都有族人担任高官,可是朝廷的实力增强对于士族而言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于是王濯沉‘吟’片刻才问道:“庾兄,汝今日邀来我等相会于此,莫非就是为这王泽而来否?”

庾庆哈哈笑道:“仲业兄莫急,少时还有大敬爱寺的慧暅大师等城内外诸多高僧一同来此,谢兄早已亲自去请诸位大师,想来也快要到了。”

说话间就看到小园的主人,也是前朝萧梁时期的高官徐勉正带着谢氏族长谢忶,还有慧暅等十几名高僧走了进来。

谢忶边欣赏小园的美景边和身边的徐勉说:“徐兄,你这小园虽然只有十几亩方圆,可是穿池种树,聚石移果,桃李茂密,桐竹成荫,华楼迴榭,让人只觉山河之美尽在眼底了!”

年近六旬的徐勉被谢忶这么一夸,心里也不由生出一丝得意,谢忶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他自己的心里去了,自从数年前辞官不做后,他就开始经营这座园林,很是费了自己的一番心血。

这小园占地最多只有不到二十亩地,别说比不了萧氏、谢氏等顶级士族的园林别墅,甚至连沈庆之这些豪强的都比不了,可是因为在如此靠近建康城的附近还有这么好的环境,实在是一个好去处。

昨日庾庆亲自来寻他,说是借此园一用大会江东士族,可谓是给足了徐勉面子,徐勉不顾弟弟徐谦的反对,执意便将此园借给了庾氏所用。

“诸位家主,老僧慧暅有礼了!”慧暅做为梁武帝时最出名的高僧僧祐的嫡传弟子,如今也是建康城地位最高的高僧,坐在上首行礼,其他各家族长和诸位高僧在庾庆的招待下各自就坐。

看到堂内众人都看向自己,慧暅肃声道:“去年天魔降世毁我浮屠教‘门’与三齐,十数万佛子遭难,如今那天魔之子又在闽浙多造杀孽,老僧不才愿与诸位家主共诛之。”

王濯心道‘之前闽浙的豪强相互攻掠,虐杀百姓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说上半句,倒是忽悠那些豪强多修造佛寺‘挺’卖力气的,如今闽浙那些豪强已经被王泽协助韩子高平定,你们却看不得了。’

慧暅话音未落,便有吴郡朱氏家主朱佩起身道:“慧暅大师所言极是,上月那小贼在建安城内遇刺,竟然无故牵累我等世家子弟,可怜我家那族侄竟然横死于小人之手。”

慧暅对朱佩的配合非常满意,点点头接着道:“这小贼如此可恨,不仅仅害了你那贤侄,就连我等浮屠教‘门’也是无辜受难。在闽浙诸州郡的寺院僧众如今大部都已失踪,根据逃回来的一些弟子讲,怕是少不了遭了小贼的毒手。”

这个更是扯淡了,场内诸姓家主的情报来的也不比别人差多少,虽说可能时间会耽搁一些,不清楚最新的战报,可是更早发生的一些事情大家都还是心里明白的。

明明是你们浮屠教指使建安郡的金仙院僧人买凶刺杀王泽,而且还有朱氏等士族子弟的配合,结果人没有杀掉却惹恼了王泽,要不然哪里会有后面的这些祸事。

不过南朝士族之间向来同气连枝,加上包括王濯和谢忶、庾庆在内的许多世家都信奉浮屠教,二者之间的关系匪浅。

别的不说,光是这小园园主徐勉在数年前辞官时,就将自己在建康城中清明‘门’附近的宅院,施舍给了宣武寺。

王濯更是和哥哥王濬将父祖流传下来的吴郡虎丘别院,施舍给了浮屠教‘门’,后来成为了虎丘的东西二寺。

至于江南的其他士族豪‘门’对浮屠教‘门’也多有供奉,每年施舍的财物、布帛、米粮不可胜数,而浮屠教‘门’对各大世家的利益也是一向予以维护。

既然建康城内有名的大德高僧慧暅大师都这样说了,再加上王泽、王勇在齐州、青州等地对豪强、世家的清洗,导致南朝士族对王泽确实不喜,事情就这样定了。

于是在吴郡顾氏、朱氏等吴姓士族的率先表态下,到场的南朝士族不管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都参与进了这次针对王泽的‘阴’谋。

不几天王泽这边的船队刚刚靠岸,城内的诸多豪强世家就知道了,于是城内立刻暗流涌动起来。

因为建康城内僧人众多,街上多几个僧人也不会吸引他人的注意,所以这次往来传递消息的都是几大寺院的僧人,城内外众多寺院很快就联络起来。

第一‘波’来到皇城‘门’前的是距离皇城最近的上百家寺院的高僧率领的僧众,其他各大寺院的僧人一边来,一边劝说城内信徒齐齐来到皇城请愿。

城内的各大士族更是派出大批人手到处传播,不到一日的功夫皇城‘门’前就已经挤满了人,粗粗估算便有七八万之多。

更要命的是建康城外四周乡里的百姓也听说,城内诸多高僧一齐请命,请诛杀天魔之子,也纷纷涌入建康城中。

建康的秩序立刻就‘混’‘乱’起来,更有城中诸多泼皮无赖趁着人多杂‘乱’的机会,抢人钱财,闹出许多的是非来。

此刻陈茜将手中仅有的六千兵马派到外城,巡视秩序,虽然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可是仍然让城内的秩序恢复了许多。

至于皇城内的安危就全靠韩子高带领的一万多兵马了,这批兵马在建安被整编过之后,又补充了一大批的新兵,虽然还说不上完全可靠,但也比之前的那数千充斥着大批士族子弟的人马靠得住了。

王泽倒是坐得住,僧众初开始围城的时候,王泽也只是派柳万城到城外船上搬回了许多货物,带过来百多名工匠罢了。

后来围住皇城的人越来越多,不光是正‘门’连其他几面的城‘门’都围了个水泄不通,陈茜当时面上虽然没有显现出来,可是一向熟悉陈茜的韩子高心里却知道,陈茜的心有些慌了。

皇城内,王泽仍然不慌不忙的指挥着手下的工匠们做着各种小玩意,程雪莹和朱青青、冯仆一起在边上看热闹。

冯仆跟着王泽这一个多月,对这个结拜的大哥十分钦佩,对皇城外的动静一点不怕,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等到临近傍晚时分,皇城外足足有十几万僧众信徒,要说全是虔诚信徒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因为中国人看热闹的传统,这些人除了僧众,信徒中倒有大半是来看热闹的,可是哪怕是来看热闹的也给陈茜增加了不少的压力。

眼看入夜,城下诸多僧人请求诛杀王泽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城上的士兵们哪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有些新入伍的士兵已经是有些打颤了。

陈茜带着韩子高下了城墙来到王泽面前说:“夏侯,此时已经是临近晚上了,等到天黑透了,你就从北城墙缒下去,赶紧出城回东海去吧!”

要说陈茜也是一番好意,万一城外这些人里面有人不怀好意,煽动起民变来,到时候可就不好处理了,也是为了王泽的安危着想。

谁想王泽一脸诧异的答道:“走?干嘛要走?”那表情之无辜,让陈茜恨不得面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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