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没等多久,闻青轻被引至一间小舍内。

此时春寒料峭,舍内还烧着银炭,闻青轻衣裳被雨水沾湿,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L,冷得四肢僵硬,甫一推开门,只觉被冻僵的骨头都松快许多,浑身都舒展开。

舍中已备下热水,有人上来侍奉沐浴,闻青轻想着要回去见裴鸢,便没有下水,只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将长发擦干,拿玉簪挽好。

她望望镜中的自己,已然十分干净体面,便是太子殿下此时在这儿,也不能说她什么,闻青轻于是十分满意,对镜端详了一会儿L,她想回去找裴鸢,但是太子殿下还没有来,他让她进来,她便不能独自离开,只好在这里等江醒。

“轰隆——”闷闷的春雷自云层见落下。

闻青轻推开窗牖,向外望望,只见天色阴沉,雨水瓢泼而下,她伸出一只手,探窗出去,雨水如滚圆的黄豆一般劈里啪啦砸下来,其间还夹了些许碎冰。

真是奇怪的天气。

闻青轻收回手,拈拈被冰砸得泛红的指节,她想起裴鸢,招来一个仆役,对他说:“裴小娘子此时尚在山亭之中。”

“姑娘稍后,奴去通禀宋郎君,”仆役向她行礼退下,没一会儿L,仆役回来,说,“殿下已经派车送裴小娘子回府了,姑娘不必担心。”tiqi.org 草莓小说网

闻青轻点点头,不再急着回去,她临窗坐着,双手捧一杯温热的清茶,小口小口慢慢喝,心中却在想裴鸢提起的那位郎中。

她在蒋老那里听说过这位许兼许神医,据说他之前到过青要山,还和蒋老成了忘年交,许兼出身不显,在医道上却实打实是一位天才,擅解毒,擅各种疑难杂症,也不知道殿下有没有请他看过病。

也罢,等殿下来了,她问问就是。

闻青轻这样想着,撑脸在案前又坐了许久,湿冷的雨水自天际坠落,雨幕接天,闻青轻久等不见他,听着风雨之声,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余光扫见榻前一只青铜博山炉,香炉被做出青山绿水的形状,一缕尘烟飘飘然升至半空,恍然好似山间天然笼罩的雾气一般,可惜今日多雨,烟气将将升起,受斜风细雨的搅弄,很快就消失干净;再看,那缕烟却均匀地四散开来,如轻纱一般罩住小舍,舍内满是清淡的松香。

闻青轻抬头向外,雨已经停了,明净的夜空上缀满了星星。

闻青轻揉了揉眼睛,撑着案几坐起来,抬指拢拢衣裳,问舍内侍奉的女使,道:“太子殿下来了吗。”

女使唤作玉绾,她低眉顺眼道:“不曾来。”

闻青轻有点不相信她,眼巴巴望着她,又问:“一次也不曾吗。”

不可能呀。

“不曾,”玉绾如实说,“只宋郎君来了一次,见姑娘睡着了,便没有进来。”

“……”闻青轻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不来找她,明明是他让自己进行宫的,为什么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他真得要丢掉她吗。

闻青轻心里闷闷的,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走了一会儿L神,玉绾奉上一盏姜茶,说是太子殿下让喝的,闻青轻听到这话,心情才好了一点,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喝了一点儿L,问:“太子殿下近来都很忙吗,他既然不常在行宫,一般又在哪里。”

东宫吗。

闻青轻心中猜测。

玉绾听见她的话,眸中却流出几分迟疑,闻青轻望着她的眼睛,没由来地觉得难受,没一会儿L,果然听见玉绾说:“这些日子,殿下一直在行宫啊,不曾出去过。”

叩住杯盏的指节微微紧了紧。

玉绾见她小脸苍白,察觉失言,跪下补救道:“太子殿下的行程不是奴一介婢子可以过问的,许是出门了却不曾让人知道,奴也不知太子殿下近来去了何处。”

闻青轻见她惶恐,将她扶起来,说:“如此,或许是我记错了吧。”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许多事也不会对我告知完風雨文学完怔了一怔,觉得无趣,让屋里侍奉的人都退下,解了外衣,把自己往被褥里一埋,用干净的被褥将自己卷成小小一只,阖上眼睛,决定睡觉。

不想见她就不想见她,找这种理由做什么。

她难道是什么很难甩掉的狗皮膏药吗。

闻青轻自认是个很有骨气的人,暗暗立誓,她再理太子殿下,她就是小狗!

闻青轻脑中思绪混乱,心乱如麻,小声跟自己说话,一面谴责江醒,一面哄哄自己。

如是辗转了一会儿L,闻青轻觉得寒冷,又往被子里缩缩,混混沌沌阖上眼睛。

梦里不大清醒,闻青轻觉得头疼,恍惚间睁眼,似乎有人进来挑亮了烛灯,又有郎中背着药箱进来,隔着袖子在她手上摸脉。

闻青轻想说点什么,可是嗓子如刀割一样,尝试着吐了两个字,便不再难为自己,眼睛一阖,继续睡觉。

静室中,不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闻青轻却没有力气睁眼去看,迷迷糊糊间,闻到一阵清苦味道,像是被草药泡透了,但闻青轻常年闻到这种味道,因为习惯了,所以也觉得喜欢。

一道阴影落下来,来人坐在床边,手贴上她滚烫的额头,他的手凉凉的,摸上来很舒服,闻青轻于是蹭一蹭他的手,来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于是又摸了摸她的头。

喜欢。

闻青轻有点开心。

少顷,闻青轻又闻到一个苦涩的味道,接着是瓷勺触碰药碗发出的清脆响音,有人将她扶起来,闻青轻靠在软枕上,闻青轻休息许久,终于有力气睁一睁眼睛,晕晕乎乎间,看见一截鲜红的锦衣,太子殿下不喜欢有人跟他穿一样颜色的衣裳,所以整个行宫会穿红色的只有一个人。

闻青轻自认还有点尊严,她至少不能成为一条小狗。

瓷勺舀着药,轻轻抵在她唇口。

闻青轻烧得混沌,眼前漆黑一片,意识也不大清醒,却坚持抿着唇不喝药,倔强地偏了

偏脑袋,声音轻而模糊,几乎听不清,“不要……不要殿下。”

舍内静了一瞬。

宋书侍立一侧,听见闻青轻的话后,下意识去看江醒的脸色,江醒神色如常。

江醒问:“为什么不要殿下。”

窗牖只开了一条小缝,细微晚风溜进来,吹得烛灯轻轻晃荡,细弱的光线照在闻青轻烧得红红的小脸上,她听见这话,唇角微微张合,闻青轻声音很轻,只有凑近才听得见。

江醒俯下身子听她说话。

闻青轻说:“讨厌殿下,所以不要。”

苍白指节下意识叩紧,药碗微晃,滚烫的药汁将青年清瘦修长的手指烫得通红。

青年浑然未觉,失神片刻。

闻青轻烧得意识不清,浑身难受,眼角挂上几滴泪。

江醒这才回过神来,搅搅药汁,又喂她一口药。

闻青轻依旧不喝,江醒伸手,摸摸她滚烫的脸颊,闻青轻又追着蹭蹭他,她喜欢这种感觉,朦朦胧胧间,听见有人温声哄她:“殿下不喂轻轻喝药,师兄喂好不好。”

闻青轻点点头。

师兄可以。

她张开嘴,江醒喂她一勺药汁,闻青轻觉得苦,蹭乱青年的衣裳,“师兄。”

江醒又喂她一颗蜜饯,闻青轻没什么力气,略嚼一嚼就咽下去,蜜饯有点腻,但配苦药刚好,闻青轻还想要,声音黏糊糊的,说:“还要。”

江醒说:“喊师兄。”

闻青轻乖乖喊:“师兄。”

江醒又喂她一口药,闻青轻尝到苦的,觉得这个人好没有道理,顷刻间,江醒又喂她一颗蜜饯。

……呜呜好吧。

江醒喂她喝了一碗药,又将她放平,接过一块热水浸湿的枕巾,包在她发烫的额头上,一侧郎中点头,江醒才放下心来,抬头往外看,已是三更夜半,泥土中时有虫鸣。

江醒让所有人都退下,自己坐在闻青轻床边守到天明,见她睡得安静,没有再难受,才彻底松了口气。待得第一缕阳光穿过窗子照进来,江醒理理衣裳起身出门,喊来夜里侍奉的女使,让她继续守着闻青轻。

次日清晨,山间空气清寒,朝雾弥漫。

闻青轻睡醒时,身上的不适已经退去大半,对昨夜的印象也模模糊糊的,记不完全,只记得自己病了,夜里郎中来过,太子殿下也来过。

玉绾上来,为她梳妆,闻青轻坐在镜前,正在回想昨夜自己有没有抛弃尊严蹭着太子殿下撒娇,她在心中略想了想,记起自己拒绝了殿下喂药,对自己感到满意。

这时,宋书带着一堆药敲门进来。

闻青轻终于见到他,开口问:“宋书,你可曾听说过许兼许神医吗。”

宋书一愣,把药包放在案上,捡了个位子坐下,点点头,说:“他这些年在民间很有名气,我略有耳闻。”

闻青轻问他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说:“他这样有名气,想必很厉害了,从前有没有请他来为

殿下诊过病。”

“……”

宋书哑然片刻,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说:“请倒是请过。”

闻青轻心里一紧,巴巴问:“他不来吗。”

宋书点点头,她猛然提起,倒唤醒了宋书的记忆。

这位许神医本是白身,被明春堂堂主收为弟子后,便一直随着他学医,近五年名声渐显,陛下曾经下诏请他来宫中医署任职。

这对于江湖游医而言,本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许兼却拒绝了,世人都传他出身贫微,宋书却很难相信这个流言。

景成十八年,许兼得到诏令后,向京师写了一封陈情书。

——兼本布衣,以岐黄药道乞讨于世间,向如草芥飘零,蒙乡中故旧怜悯,累攒声名,竟得陛下青眼垂怜,兼惶恐,不胜面南伏拜以谢天恩,然馆中贫困积病者不胜枚举,实不堪弃之而去。

既闻陛下以仁德治世,上呈黄天之佑,下享黎民之福,福泽之深厚,则世间病害孰感侵扰,宫中医署,多有才华横溢、妙手回春者,兼安敢与之同列。

望陛下怜惜卑弱,保重圣躬。

草民叩首。

整篇陈情书洋洋洒洒两千字,情真意切,文采斐然。

一言以蔽之——来不了。

某些方面上,陛下既是圣君,也是一位仁君,收到陈情书后,并未苛责什么。

宋书听说许兼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名声之后,也派人去请过,依旧请不来。

有一段时间,江醒身体特别不好,宋书甚至想过让殿下亲自去找许兼,他不出并州,我们去并州找他不就行了吗?储君的安危事关国体,他敢不治?

后来宋书知道,他真得敢,但江醒早年一向是能活最好,活不了死掉也没有关系,当然不可能为了一个郎中亲往并州。许兼再出名,再有个性,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宋书也只好作罢。

宋书将这些一一跟闻青轻讲明,最后补了一句,说:“他对黎民百姓,似乎比对士族贵人要宽容许多,他唯一一次离开并州,是为了给流民治病。”

闻青轻记住宋书的话。

她一路回了闻府,行至自己小院时,看见长生在收拾箱笼。

自从上次闻青轻告诉他,自己过段时间想去幽州,长生闲时就一直在收拾东西,像过冬的小松鼠一样,把觉得可能有用的东西都规整到箱笼里。

长生看到闻青轻,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早些收拾,姑娘想去幽州的时候,随时可以去。”

闻青轻沉吟片刻,说:“我们先去并州。”虽然不想理太子殿下,但他毕竟把她养到这么大,她还是应当孝顺一点。

一位郎中罢了。

程门立雪,三顾茅庐,她总能把他请来的。

难道他会比太子殿下更难相处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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