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世上第三

元末城,玉京别院。

韩若樗正在院中观看小烬子下棋,夔缓缓走了过来,还未来及开口说话,韩若樗凝视着棋局,头也没抬地问道:“夔,又想找我陪你出去喝酒吗?”

夔道:“武道梦魇将再次降临,韩先生还有心情喝酒?”

韩若樗道:“既然六公子已经入世,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夔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当初从鬼王口中听到鸩羽之毒时,他韩若樗可是比所有人还紧张,七色海一行之后,好像鸩羽之毒又与他完全无关一样,压根就没有再放在心上,夔强压着心中的无名之火,差点没有狠狠踹韩若樗两脚。夔没好声气地道:“那——喝酒去不去?”

韩若樗道:“喝酒就得去重光酒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微微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说唐鸩会来元末城吗?”

夔话语有些冰冷地反问道:“韩先生是希望她来呢?还是不希望她来呢?”

韩若樗道:“韩某是真心不希望她来元末城,可是——她终究还是会来的,所以夔你是想在她未来之前再好好的喝回酒吗?”

普通人在面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时,都会提前做好应对措施,也不是消极地坐以待毙,除非是无法躲避的天道劫数。夔不是普通人,韩若樗亦不是,皆是可夺天道蕴造化的大能者,在天道劫数降临之前,确实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胆识和气魄。

夔拂袖道:“不去拉倒。”

哪只韩若樗却一把拉住欲要回厅去的夔,道:“我可没说不去啊,夔请我喝酒,岂能不赏面呢?”韩若樗拉着夔朝院外走去,边走边问道:“重光酒肆的酒是不是真的别有一般滋味呢?”

夔依旧没好声气地道:“重光酒肆的酒是世上最难喝的酒。”

韩若樗道:“哦!那你为何还一直念念不忘呢?”

夔狠狠地道:“都怪藏罪老儿把玉京别院封于法阵之中,我又身无分文,不喝就只有饿死了。”

韩若樗道:“你也够执着的,居然讹了陆寒武这么多年。”

夔道:“整个元末城也只有陆寒武有这般能力。”

......

又是半月时间过去了,虽然有剑宗弟子不停地往来,唐砚所说的人根本就没有出现。

第三佾有些灰心丧气地问道:“六公子,你所说的很快都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了,不会是你猜测错了吧?”

唐砚道:“不是唐某猜错了,是唐某对其高看了。”

第三佾问道:“那到底是来还是不来呢?再这样无聊地等下去,我都要长霉了。”

唐砚道:“既然胆怯不敢来,那只好我们过去了。”

第三佾一听似乎立马就有了精神,整了整背上的羊皮琴袋,有些小兴奋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唐砚道:“舞阳兄这么高兴,你先请。”

第三佾忽地笑了笑,道:“还是六公子先请,唯六公子马首是瞻。”

唐砚忽地朗声笑道:“唐某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修为尽失了。”

第三佾满脸诧异地望唐六公子,那表情就象完全不认识一样,一双机敏精明的眼睛滴溜溜转了数圈,道:“六公子,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怎么说你也世人景仰的虚陵洞天的唐仙人。”

唐砚再次哈哈欢笑。

南阳城。

栢皇长风刚从将军府中出来,就见到府前不远处一位蓝衫公子和一位琴僮正饶有兴致地四下观望,当那两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一股强大得让他感到绝望的恐惧感倏地占住了整个身体,遍体生寒,竟然无法再移动半步。

两人缓步走了过来,每靠近一步,栢皇长风就呼吸困难一分,汗如泥浆,门前的守卫似乎完全没有别样的感觉,见栢皇长风冷汗如雨,心中暗自讶异却又不敢贸然张口问为什么。

蓝衫公子脸色苍白,虽然一身惊世神机完全内敛,浑身仍还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高贵气质。而跟在其身后的琴僮亦非凡人,不遑多让。

二人正是唐六公子唐砚与八佾公子第三佾。

蓝唐砚不卑不亢地对栢皇长风道:“既然栢皇将军找到了被劫的黄金,为什么不送回剑宗领赏呢?”

真是一石击起千层浪,一语惊吓梦中人。

栢皇长风双脚一软,差点没有跪落下来。金仰之所押运被劫的黄金确实就在南阳城的将军府中,但不是他栢皇长风所找回来的,而是那个好像长有四只眼睛的神秘人带来的,现在就原封不动地存放在地下密室中。十数车黄金对于栢皇长风来说根本也没放在眼里,可那是恩公的赏赐,栢皇长风亦不敢拒绝,再者说在遭遇过天灾的困难时候,自己手若多出这些黄金,总归不是坏事。

可如果真如蓝衫公子所说,被劫的黄金突然出现在南阳城将军府中的消息让剑宗始宗主知晓了,自己又会面对什么样的后果呢?栢皇长风知道那一定是不好的后果。

栢皇长风强压着心中的惊恐,颤抖着问道:“你——你们是剑宗派来调查失窃黄金的人?”

唐砚没有回答,其身后的第三佾却出声道:“不是来找人的吗?怎么又突然说起什么黄金的事了呢?”

栢皇长风闻言,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中气,暗忖道:“原来——原来不是为失窃的黄金而来。”

唐砚道:“那人来过又离开了。”

“难道是为两位恩公而来?他们是敌还是友呢?”栢皇长风心中暗自猜测,再次颤抖着声音问道,“敢问这位公子要找的那个人是谁呢?”

唐砚道:“其实唐某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在前不久确实来过这儿。”

“前不久来过这儿的人除了两位恩公,就只有栢皇宗主和葛长老了。不管他们要找的人是谁,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说出来。”栢皇长风稳了稳心神,道:“既然唐公子要找的人不在这儿,还请唐公子移步他处寻找吧。”

唐砚朝栢皇长风淡淡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他刚走出去数步,突然停下身来,道:“他们不是栢皇将军所能掌控之人,唐某奉劝栢皇将军莫要引狼入室而招来杀身之祸。”

栢皇长风再次惊骇不已,如身处冰窖,就好像说话的勇气和力气都被冰冻住了,只是两眼恐惧地望着神秘莫测的蓝衫公子。

第三佾跟上前去,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既然是剑宗的家务事,就让栢皇灵图和葛闻香自己去处理好了。”

唐砚淡笑摇头,缓步而去。直到看不见唐砚和第三佾的身影,那种让人感觉绝望的恐惧感才消散解除掉,栢皇长风擦擦了脸上的冷汗,转身回府里去了。

少顷,一骑快马自将军府后门冲出,朝北陵城方向急驰而去。

沿街缓步而行的唐砚再次淡笑摇头。

第三佾叹息一声,道:“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唐砚笑道:“既是剑宗之事,当由剑宗自行解决。唐某觉得舞阳兄更应该担心小次魔的安然才是,怎么说你与小次魔有同门之情。”

第三佾道:“一人在稷原,一人在剑池,只要小次魔在元末城内就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第三佾的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身影,略显担忧地补充道:“只要凤谐小姐不去元末城。”

唐砚问道:“舞阳兄——要不要去剑池替小次魔把麻烦解决掉呢?”

第三佾道:“六公子的提议稍微晚了一点点,确实也是顺手之事,但我现在又不想了。”

唐砚道:“就因为那天小次魔踢了你一脚吗?”

第三佾摇头道:“不是。”

唐砚略显疑惑地轻哦了一声。

第三佾继续道:“我若把剑池的麻烦解决掉了,极有可能会给小次魔带来更多的麻烦。”

唐砚道:“舞阳兄杀不了他?”

第三佾道:“武道中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六公子你也不能。”

唐砚乃当世大能巨擘,可窥天机,世间大事自然了然于胸,优雅淡笑道:“就因为他是提挺良渚的人吗?”

第三佾道:“是,也不全是。”第三佾说完这句突然停下身来,望着店门紧闭的强圉酒楼,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道:“关门大吉啊!”

唐砚道:“提挺良渚除了关门,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第三佾道:“谁知道呢?”

唐砚突然好奇地问道:“小次魔为什么非得要开门呢?”

第三佾道:“谁知道呢?”

唐砚继续问道:“魔君为什么也非得要开门呢?”

第三佾道:“谁知道呢?”

唐砚微笑摇头道:“也许剑池的那个人知道。”

第三佾轻嗯一声,点了点头,旋即又惊呼道:“六公子,你——你不会要去剑池吧?”

唐砚道:“恰巧路过而已。”

第三佾再次惊呼道:“你可千万别杀了他啊!”

唐砚道:“你刚才不是说唐某杀不了他吗?”

第三佾急得直打转,嘴里一直念叨:“坏了坏了,要出大事了。”第三佾转了半天,念叨了半天坏了,突然停下身来,指着唐砚道:“六公子,你可别害我啊,我可是提醒过你的,莫是小次魔找我麻烦,你可得给我作证啊。”

唐砚问道:“你就那么怕小次魔吗?”

第三佾忽地打了个冷颤,道:“小次魔发起疯来连师尊都敢打敢骂,六公子,我若是被小次魔打坏了,就不能替你背琴了。”

唐砚有些意外地惊哦了一声,随即笑着问道:“你打不过小次魔吗?打不过难道你还跑不过吗?”

第三佾象打了霜了茄子,有气无力地道:“若论丧心病狂,小次魔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若论逃跑的功夫,小次魔排第二,也没人敢排第一。”

唐砚道:“一般一般,世上第三,你不是排第三吗?”

第三佾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不说了,说得越多,过错越多。”

微生熵越往西多走一步,就觉得天气越寒冷一分,天苍苍,野茫茫,偌大的稷原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天地间行走,可她总能隐隐地感觉到有一双冷眼在暗中注视着自己。野兽般带着残忍的血腥气息,仿佛就要在她精神松懈的瞬间扑出来将她撕裂吞食。

微生熵熟悉这种危险的气息,她已经拒绝了葛重陵和栢皇震的好意,于是她在睡觉的时候都会睁一只眼,保留三分神识清醒。自己若再不小心着了敌人的陷阱圈套,也许就会真的死在这茫茫草原中了。

一路找寻,奇怪的是每当她快要迷失方向的时候,那股危险的气息就会突然逼近,似在驱使她,更似在引导她,当她望见一片水气氤氲的青草沼泽四周散落着许多帐篷,成群的牛羊悠闲地啃吃着青草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应该到了清水河。

因为乞讫马儿曾经跟她讲述过,清水河周围数十里沼泽湿地,四季青草茂盛不枯,清水河中的水更是冬暖夏凉,是一个四季如春永不枯败的好地方。

微生熵下马来到沼泽旁,捧水洗了洗脸,水没有凉意竟然带着丝丝温暖,就在伸手触水的瞬间,仿佛浑身的疲惫都被吸走了,如惠风和畅般令人浑身舒畅通泰。微生熵仰面躺在草地上,身处袅袅氤氲中,会心地笑了。

平静如镜的湖面,一望无边,倒映着蓝天白云,天水相连,浑然一体。微生熵慢慢地行走在湖面上,心情舒畅,心境如海,在天水相连的远处,俨然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微生熵满怀欣喜地跑向前去,可不管她如何尽力奔跑,不管她奔跑了多久,那个身影仍远远地站在天边,无法接近,无法触及......

微生熵变得慌乱起来,突然从身后传来呼唤声,她猛地回头望去,看见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当她惊异地四下张望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袅袅氤氲的草地中,原来平静如镜的湖面,蓝天白云,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过是梦境罢了。

微生熵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所幸眼前服饰奇特的妇人不是在离江渡口出现的睚,也不是在暗中跟踪自己的危险之人,凭其那令人防不胜防的幻术和诡异莫测的修为,若是在自己刚才放松警惕的瞬间偷袭自己,其后果让微生熵思之惊恐不已。

微生熵暗运气机,目光锐利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妇人,她意外地感觉到眼前的妇人根本就没有半点武道修为,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谁?”

妇人似乎有些惊慌,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对微生熵笑了笑,道:“我是拓跋氏的罕古丽,出来取水时见姑娘躺在这儿睡着了,一时担心就——姑娘请放心,我没有恶意,姑娘既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微生熵有些歉意地道:“抱歉。”

罕古丽道:“不必客气,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是我惊扰了姑娘。”

微生熵在罕古丽的身上完全感应不到敌意,只有纯朴的关心和好意。

罕古丽问道:“姑娘是一个人?还是跟族人走散了呢?”

微生熵没有回答罕古丽,反而问道:“请问这里是清水河吗?”

罕古丽微微一怔,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这儿是不是清水河,我们也是入冬后不久才来到这儿的,大家都叫这儿为乌尔奇。”

微生熵微皱着眉头,沉吟道:“乌尔奇?”

罕古丽连忙解释道:“乌尔奇是拓跋氏的语言,意思就是神奇的绿洲。”

微生熵问道:“拓跋氏?你们是拓跋氏?”

罕古丽道:“是的,我们拓跋氏原来生活在泑泽,半年前突然被一道——”她张开双臂比划了又比划,道:“很大很大很大的龙卷风,比天还大的龙卷风卷到了这里,还好这里的水草丰盛,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姑娘既然是来寻找清水河的,应该知道这片大草原叫是什么地方吧?”

微生熵被罕古丽的话给震惊住了,她生活在古禹城极少见到如罕古丽比划的那般巨大的龙卷风,但她见过东海飓风也就不难想象了,她却不相信被龙卷风卷入其中还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可眼前的罕古丽又不像是在说谎,难道她和她的拓跋氏族真的遭遇过如此神奇般的神迹?罕古丽所说的神迹确实闻所未闻,但微生熵关心的不是龙卷风,而是清水河和鸱族,于是回答道:“我也仅知道这片大草原叫稷原,其他的也一无所知。”

罕古丽喃喃自语道:“稷原?原来叫稷原。”

微生熵问道:“你们在稷原时有没有遇到过鸱族人呢?”

罕古丽摇头道:“没有,除了姑娘之外,没有遇见过拓跋氏以外的任何人。”

如果是微生熵一个人在稷原寻找半年,确实极有可能遇不上鸱族之人,可拓跋氏如此庞大的游牧族也没有遇上,确实让微生熵感觉到不可思议,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热情的罕古丽邀请微生熵在乌尔奇在暂住一段时间,又向氏族中其他人打听有关于清水河和鸱族的信息,皆没有下文。

奇怪的是微生熵在乌尔奇的期间里,那个一直藏在暗处跟踪她的人似乎也消失不见了。可在微生熵每次入睡后,却又会梦见自己在审判血途中与那个神秘的睚拼死搏斗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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