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拜访七色海

七色海,六角亭,五弦琴。

唐砚吩咐琴僮煮好了香茶,自己却斜靠着茶几竟然睡着了。于是琴僮满眼嫌弃地瞥了唐六公子一眼,因几上煮着香茶不敢走远了,于是就来到亭外将石径上稀疏的落叶一片片拾起来,然后捧放于树底下。

彩林深处,石径尽头,一位黑衣人背着油纸伞昂首阔步而来,紧跟其后的是一位气质非凡黑巾蒙眼的白衫目盲者。让琴僮目不转睛的是目盲者身后的两位绝色倩影。一人七彩霓裳,体态风骚,一人青衫赤足,银发及腰。

石径狭窄,琴僮半蹲着身子在拾石径上的落叶,堪堪挡住了来人去路。来人似乎并不急于通过,在数步开外停了下来,默默地注视着琴僮慢条斯理地捡拾落叶。琴僮一直捡拾到来人跟前,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于是来人朝后退了一步,琴僮亦朝前一步,来人只好再退,琴僮亦再朝前一步。

来人后退了三步,琴僮前进了三步。

然后琴僮缓缓地站起身来,不知是起身太急了,还是手中的落叶确实太多了,琴僮刚站起身来,捧在手中的落叶又纷纷洒落,于是琴僮又蹲下身去捡拾散落的落叶,缓缓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黑衣人侧首望向身后的目盲者,笑道:“没想到唐六公子竟然穷到要收过路费了。”

目盲者道:“不失为发家致富之良策。敢问过路费几何?”

琴僮一听来人直问过路费几许,似乎没了捡拾落叶的兴致,将手中的落叶扬洒了开去,然后拍了拍手,问道:“四人皆过?还是一人通过?”

目盲者道:“我们同行而来,自然同行而过。”

琴僮望向黑衣人道:“你,就留下流苏雪吧。”

琴僮又望向止盲者,道:“你,就留下火烷净衫吧。”

琴僮努力侧着身子朝目盲者身后的绝色女子望去,目光轻挑贪婪,自言自语道:“九黎霓裳可真美!青鸟面具可勾魂!”

目盲者称赞道:“好眼力!”

琴僮道:“一般一般,世上第三。”

目盲者似乎被琴僮勾起了兴趣,于是淡笑着问道:“未请教世上第一第二又是何人呢?”

琴僮道:“若想知道可是要额外收费的哦。”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落叶纷飞飘落在适才被琴僮捡拾干净的石径上。黑衣人已经解下了后背的油纸伞,道:“既然此山是你开,可否麻烦你将路上落叶捡拾干净让我们通过呢?”

琴僮微微一怔,似乎觉得黑衣人所提要求并不过分,于是就弯腰去捡拾石径上的落叶,哪知他刚弯下腰来,屁股上就狠狠地挨了一脚,整个人被黑衣人踹飞了出去,琴僮刚要爬起身,黑衣人的脚已然又到了面门前,眼看着就要一脚踹实,琴僮倏地捂住脸,惊慌大叫道:“打人不要打脸,打人不要打脸!”

赫然与乞讫马儿一般模样,惹得来人一阵开怀大笑。

六角亭里已然沉睡的唐砚似乎被笑声惊醒了,缓缓地睁开眼来,斜瞄了一眼,道:“夔先生既然来了,何不就坐品香茶呢?”

琴僮见唐砚清醒出声,连忙站起身来,垂首低声道:“请!”

众人亦不客气,径直来到亭内朝唐六公子施礼后依次坐了下来,琴僮替众人斟上香茶,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一旁。

唐砚端茶相敬,道:“夔先生,韩先生,谈小姐,厉风使,请用茶。”

一口香茗入喉,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韩若樗称赞道:“好茶!”

唐砚道:“非是茶好,是煮茶之水特别而已。”

韩若樗道:“哦!”只见韩若樗手指轻挑,一道水柱如飞蛇般自七色海中飞了出来,水柱绕着韩若樗的指尖又飞落入七色海中,但见韩若樗的指尖上凝结着鸽蛋般大小晶莹剔透的水珠。韩若樗凝视着指尖上的水珠,道:“果真好水煮好茶!”

水珠忽地顺着手指滑入掌心,韩若樗突然握掌成拳,待韩若樗缓缓舒展开拳头,赫然可见韩若樗的掌心变得乌黑通透起来,乌黑之色不在肌肤之上,而是在肌肉血脉之中,清晰可见乌黑之色仍在迅速地朝手腕侵蚀过去。

谈无期见状,惊骇失声道:“韩君——”

韩若樗没有理会谈无期,淡然微笑道:“唐六公子——”

七色海中的水竟然如此剧毒,一旁的琴僮惊骇得双眼都快要掉下来了。煮茶、沐浴等一切的水皆取自七色海,为什么唐砚和他没有中毒呢?刚才韩若樗等人喝下的茶水也是七色海之水,为什么又没有......琴僮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唐砚微微朝前倾过身来,仔细地端详了半晌,然后朝韩若樗的手掌伸过手去,白皙纤细得毫无血色的手指之间赫然挟着一根黑色羽毛,羽毛轻轻地在韩若樗的掌心中划过,韩若樗乌黑通透的手掌倏地恢复如初,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出现在羽毛上格外醒目。唐砚手腕轻扬,水珠飞落入七色海中,挟在手指的黑色羽毛也突然不见了。

唐砚缓缓坐正姿势,道:“唐某再次提醒韩先生,切莫以身涉险,会害了韩先生性命。”

韩若樗道:“如此说来韩某生死全在六公子一念之间呢?适才六公子出手化险为夷,韩某心存感激。若在七色海之外,请问六公子又当如何化解呢?”

唐砚已然听出韩若樗言语的弦外之音,淡笑一声,道:“韩先生原来是兴师问罪而来,不知是唐某鲁莽冲撞了韩先生呢?还是虚陵门人得罪了韩先生呢?”

韩若樗表情恭敬地道:“六公子言重了,韩某今日前来,只是心中有一事不解,特来请唐六公子为韩某解惑而已。”

唐砚道:“天上地下还有让韩先生迷惑不解之事吗?韩先生专程为解惑而来,唐某确实倍感讶异,韩先生不妨直言,唐某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韩若樗就直奔主题,直言问道:“敢问六公子,为何鸩羽之毒又突然现身于武道呢?”

唐砚微微一怔,目光朝七色海斜瞄了一眼,道:“舍妹唐鸩已隐退数百年,不曾离开过七色海,请问韩先生,何来现身武道之说呢?”

韩若樗道:“剑宗栢皇子腾和葛书房,离火城金家主。”

唐砚道:“栢皇子腾和葛书房乃死灵之身,何惧鸩羽之毒?至于金家主金富贵非武道中人,根本不入唐鸩法眼?况且世间毒物千万种,何以断定是鸩羽之毒呢?”

韩若樗道:“非是韩某枉自揣测,而是鬼王诊断确定。”

唐砚沉吟道:“既然是鬼王所确定,那么就一定就是了。只是——”

韩若樗道:“韩某相信唐鸩已应诺隐退,亦相信鸩羽之毒没有离开过七色海,可栢皇子腾和葛书房,还有金家主已被鬼王所确诊,又不由得让韩某心存怀疑。”

唐砚十分肯定地道:“昔日散落武道的鸩羽,唐某已悉数收回,断不可能有遗漏。”

一直毕恭毕敬站在旁边沉默的琴僮突然插言道:“六公子所言非虚,我可作证。”

夔道:“你为六公子作证?难道鬼王在诳骗我和韩先生吗?”

琴僮见夔说话,似乎对刚才那一脚还心存余悸,微微地朝后退了半步,道:“不是说鬼王在诳骗韩先生,而是——”

夔紧追问道:“请问害栢皇子腾、葛书房、金家主的鸩羽之毒又是从何而来呢?”

琴僮似乎还要继续争辩下去,只见唐砚朝琴僮轻轻地抬了抬手,目光却直视着夔,淡笑着问道:“夔先生是觉得唐某说谎了吗?”

夔道:“不敢。”

唐砚道:“夔先生虽言不敢,实则心中已然怀疑矣。”

夔道:“所以还请六公子为夔解惑。”

唐砚将目光转向韩若樗,突然问道:“韩先生既然已回归魔王台,为何还要归而复还呢?”

韩若樗没有回答唐砚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是针锋相对地反问道:“唐鸩既然已允诺隐退,为何又要隐而不退呢?”

唐砚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嘲笑与嗔怒,沉声道:“韩先生既然不信唐某所言,又何必前来七色海呢?”

突然,一个冰冷而又极具诱惑力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虚无中传过来:“如此咄咄逼人,魔君真不愧是魔君,小次魔不愧是小次魔,既然是为我唐鸩而来,又何必为难我兄长呢?”

话语声中,一条绝色惊艳的身影自七色海中冉冉而起,清澈湖水自裙衫发尖纷纷滑落,脚下湖水泛起阵阵涟漪,倒映在湖中的身影亦似乎有了生命活力随着涟漪散发着销魂夺魄般的魔力。其顾盼流转时眉宇间有一分阴戾和凶残显露,让人不寒而栗。

武道梦魇,鸩羽之毒。

琴僮完全被七色海中的绝色魅影吸引住了,直到绝色魅影飘然来到六角亭内,其贪婪的目光都不曾离开半分。

唐鸩伸手将唐砚手中的茶杯拿了过去,慢慢地将杯中剩余的半杯香茶饮尽,然后将亭中众人扫视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韩若樗的脸上,道:“数百年弹指过,看来魔君亦不曾少受罪啊!”

韩若樗道:“不敢有劳唐二小姐替韩某担心感慨。”

唐鸩道:“唐鸩岂能不担心,不感慨呢?唐鸩对魔君可谓是担心感慨了数百年。”她的目光倏地划到夔的脸上,似笑非笑地道:“自然还有你小次魔。”

夔没有言语,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唐鸩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又依次给韩若樗四人斟满茶,道:“唐鸩借花献佛,以茶代酒敬四位。”

谈无期和疆青白凝视相视,不言不语亦不动,可当韩若樗伸手去端茶杯时,谈无期倏地按住韩若樗的手,道:“韩君——”

唐鸩道:“无期姐姐是怕唐鸩在茶中落毒吗?”随即她又自言自语地道:“如影随形,羡煞旁人啊!”她望向疆青白,身子微微前倾,道:“这位小妹妹好生别致,不知是魔君的红颜?还是小次魔的知己呢?”

疆青白嗤笑一声,道:“你猜!”

唐鸩轻轻地晃着手中的茶杯,道:“还是不猜为好,万一猜错,岂不是过于唐突了。”她在唐砚身旁款款坐下身来,双手托杯,兰指轻翘,道:“请饮茶!”

谈无期的手仍一动不动地按在韩若樗的手上,亦没有去端面前的茶杯,疆青白亦是。只是夔端起茶杯,一口将茶水喝下。

唐鸩亦饮尽杯中茶,道:“唐鸩再恣意妄为,在七色海,在我兄长面前,唐鸩怎敢糟蹋兄长的香茶呢?”唐鸩轻轻地放下茶杯,适才嫣然含笑的脸色忽地变得冷漠无情起来,狠狠地道:“栢皇灵图,葛闻香,他们必须得死”

唐砚忽地叹息一声,他本想将栢皇灵图和葛闻香已是死灵之身告知唐鸩,鸩羽之毒纵是天下奇毒也无法再伤其性命,随即转念一想,附和道:“你要寻栢皇灵图和葛闻香,我绝不阻拦,只是莫要牵连其他无辜之人。”

唐鸩道:“金富贵只是个意外。”她的目光冷冽如刀锋般划在韩若樗的脸上,问道:“当年栢皇灵图和葛闻香杀害毒郎时,魔君就说过如此这般言语。魔君也许早已忘了,可是我唐鸩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韩若樗的脑海中闪过一段过往回忆,表情十分复杂地道:“韩某确实说过这般话语。”

唐鸩道:“若是魔君不小心,亦是个意外吧?”

韩若樗道:“是的。”

夔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道:“当初就该狠心一并杀了你,省得惹出今日这般麻烦。”

夔竟然在七色海扬言杀戮,唐砚的脸色似乎变得凝重起来,只见唐砚抬手掩口突然急剧地咳嗽了起来,一直咳得惨白的脸颊上泛了妖艳的红晕,才勉强舒缓了下来。唐六公子道:“抱歉,适才唐某失礼了。陈年往事早已了结,就不要再恶言相提了,至于鸩羽之毒再现武道,确实是唐某疏忽所致。还请韩先生和夔先生稍安勿躁,容唐某一些时日去处理妥当,定当去元末城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

言已至此,韩若樗等人亦不可再纠缠下去,于是众人纷纷起身,拱手告辞。唐砚示意琴僮代主送客。

唐砚端壶倒茶却发现茶杯在唐鸩手中,于是问道:“还喝茶吗?”

唐鸩将茶杯递了过来,道:“唐鸩想听凤栖梧。”

唐砚斟上茶,道:“斯人已兮琴落霜,凤栖梧兮鸣悲伤。”但见唐砚衣袖轻拂,几上陡现一张五弦琴,唐砚端身舒臂,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琴弦,“铮”的一声响,如空灵从天而来,似天籁萦耳不绝。

唐鸩的身子忽地一阵轻颤,目光已然迷离向往。

唐砚十手轻舒,却没有继续拨弦再弹,而是手指轻轻地按落在琴弦上,琴声嘎然而止,正当唐鸩不解地望向唐砚时,唐砚道:“在抚琴之前,为兄还有几句话相问。”

唐鸩道:“兄长请讲。”

唐砚道:“为兄去元末城时,你是否离开过七色海?”

唐鸩道:“是的。”

唐砚又问道:“武道四城留有多少鸩羽?”

唐鸩道:“三支而已。”

唐砚的眼角微微地抽动了两下,道:“一根就足已毒杀四城苍生。凤谐,你——你竟然——”唐砚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心中尽是责怪,却还是没有将责怪言语说出口来。

唐鸩道:“一支杀栢皇灵图和葛闻香,另外两支为魔君和小次魔所准备。”

唐砚道:“鸩羽之毒虽然能要了魔君和小次魔的性命,适才你也已经看得出来,除了谈无期和厉风使,没有人可以接近他们。”

唐鸩道:“总会有办法的。”

送客而返的琴僮在亭外接话道:“若是金富贵死于鸩羽之毒,纵使有办法,魔君也绝对不会给你时间去实施的。”

唐鸩陡地一惊,问道:“为什么?”

琴僮走进亭内来,道:“金家本就与魔君渊源颇深,金富贵之女金雠之与谈无期又姐妹相称。”仅此两个理由已经足够了,那知琴僮恭敬地替唐鸩斟满茶后,突然问道:“你可注意到今日小次魔背伞未背刀,请问六百岁与千秋雪双刀现在何处?”

唐鸩反问道:“六百岁与千秋雪又与金富贵有何干系?”

琴僮道:“弱水沧海千秋雪,离江白衣金雠之。千秋雪现在离江白衣顾小野手中。”

唐鸩忽地站起身,目光冰冷地直视着琴僮,道:“如此说来,弱水沧海在金雠之手中了?”

“是的。”琴僮在唐鸩对面坐了下来,满脸坏笑地道,“你是不是也应该为许世南派备份厚礼呢?”

唐鸩的双眼中怒火盛然,道:“确实,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琴僮道:“你还得为鬼王备一份厚礼。”

唐鸩陡地一惊,问道:“此事与鬼王何干?”

琴僮道:“因为鬼王应允要护金家周全。”

唐鸩娇躯一阵急剧的颤抖,她没想到一个金富贵竟然如此惹人关注,就在她心中震惊不已的时候,突然听到琴僮慢条斯地道:“还请凤谐小姐为我也备一份厚礼吧。”

唐鸩失声惊呼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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