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脸那边暂时不会有新的进展,陈信康只能先回办公室,找季风汇报情况。
“……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我们进入倒计时四天,四天之内,如果不能把娃娃脸拿下的话,我就要考虑用极端点的方法了。”
季风皱了皱眉头。
“你意思从苦瓜脸下手?”
“对,没有别的办法。苦瓜脸那边,可以直接花钱收买,他很缺钱。你放心,我会做得很隐蔽,掺杂一些别的要求,把我们的真实目的盖住。”
季风拆开一包烟,递给陈信康一根,然后又给自己点上。
“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
陈信康接过烟,犹豫了片刻,没有点火。
“盗亦有道,这是我的原则。如果事发,影响了他的生活的话,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些补偿。”
“补偿?呵呵,你想得太轻巧了。如果没有出事还好,真的出了事,他以后会被全行业封杀。泄露商业机密,你知道这是多严重的违规事件吗?没有公司会要他的。我们能给他多少补偿?十万?一百万?听你说他家里有老人生病,孩子也有心脏病是吧?”
陈信康终于点着了烟,狠狠吸了一口。
他有些摸不清季风的想法。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不要用你自以为是的道德感,来左右别人的生活。你是不是觉得他现在过得不怎么样,所以即使出了问题,只要给够了补偿,对人家来说也是一种帮助?我想告诉你,你错了!他们现在靠着一个人的工资,还可以坚持下去,只要咬牙挺住,以后职级会越来越高,收入也会越来越高。”
“换句话说,他们现在很难,但总会熬过去的。如果真的出了事呢?拿着我们的补偿,改头换面,白手起家?你觉得可能吗?三十几岁的人了,创业有那么容易吗?转行有那么容易吗?”
“你所谓的盗亦有道,不过是一种自私罢了,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虚伪的道德快感而已!”
“所以我告诉你,要么不做,要么就坏到底。你觉得我很在意这次投标,所以可以在你的原则上做一些妥协,这不是扯淡吗?”
“我最开始让你做这件事情,确实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但是你自己也应该发现了,在娃娃脸身上做局,和在苦瓜脸身上做局,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如果事情败露了,一个是为自己的贪婪买单,后果最多是从头开始;而另一个,则是迫不得已,你给的果子再毒,他也要吃下去,毒发了,就是家破人亡。”
“在商言商,尔虞我诈的事情太多了,任何一个商人都不可能出淤泥而不染,我也不是道德上完美的人,所以我才会让你去做这件事情。”
“但是底线还是要有的,你不能说因为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就去触碰自己的底线,那样你的底线只会越来越低。”
“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信康手里的烟已经慢慢燃到了一半。
虚伪的道德快感。
这个概念,他是第一次听说,但似乎,确实就是这样。
在商言商,对手之间用各种方法互相攻伐,甚至出阴招,出狠招,都是商场上的惯例,败了,就是技不如人。
如果你想做枭雄,就不择手段,哪怕逼得对手家破人亡,也不能有一丝犹豫;
如果你想做仁君,就得恪守底线,谋算不可以至极,用计不可以用绝。
最忌讳的,就是打着仁君的幌子,用着枭雄的手段。
这种人,活不长的。
陈信康沉默了半晌,终于抽完了仅剩的最后一口烟。
“我明白了。今天多谢你赐教,我受益匪浅。”
季风摆摆手,现在自己不过是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他对自己说这种话,有些太重了。
“这次投标,确实很重要,但是没有重要到你想的那种程度。失去这次机会,大不了我们慢一点,可能会慢半年,甚至慢一年----总比背着一辈子的阴影要好。
跟陈信康聊完,季风没有离开办公室,而是一个人坐着静静地思考了几分钟。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到底能给陈信康带来多大的影响,但无论如何,自己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他叹了口气,打算出门吃饭,这段时间他和陈平两个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自己不仅要参加实验室的需求定制,还要输出研发路标,方便陈平根据路标来决定采购进度,每天吃饭都是对付一口。
除了研发这边的工作,交付也是一有技术问题就找他,好在教来教去,总算教出来几个熟手,简单的故障他们自己也能排除了。
更不用提期货和广告营销的事情,第一批纸质宣传材料已经印好,抽不出人的情况下,他只好拉着孙晓燕和花姐一起去张贴,整整折腾了一天,大家都累得够呛,便约好晚上吃个饭稍微放松一下,正巧遇上张瑶回来,便跟着一起去了。
这时候的餐饮业相对于后世来说花样就少得多了,国定路附近最出名的餐馆就是财大的教职工餐厅,虽然顶着教职工餐厅的名字,但是实际上是一家对外营业的私人餐馆。
众人从武川路出发,穿过半个财大,从国定门出去一过马路,便到了餐厅。
季风第一个坐下,张晓燕和花姐停顿了一会儿,等张瑶自然而然地坐到季风旁边,才各自坐到四人桌的对面。
“来,你们看着点吧,今天无论多少我都请了。想喝酒的也各随各意,看看这边有什么。”
季风一挥手叫来了服务员。
“花姐,你先点吧。”
花姐连忙摆手推脱。
“哎哟哟,老板坐在这里,哪有让员工先点菜的,你先点你先点,一会儿我看着有什么想吃的加一个就好了。”
季风把菜单往她手里一塞,自顾自地开始用提供的茶水清洗碗筷。
“得了吧,别整这出了,我看了一天文件了,眼睛累得慌,赶紧的。”
花姐这才接过菜单翻看。
“这个东坡肘子来一个吧,嘿,还有毛血旺,也来一份;土匪猪肝?怎么连湘菜都有啊,这家店的菜做的够杂的啊,来一份吧……”
孙晓燕坐在一旁看着,连忙阻止。
“花姐,差不多了,多的吃不完了。”
“没事,点呗,吃不完的打包回去还能吃一顿。”
说这话的却不是季风,而是坐在他旁边的张瑶。
季风扫了她一眼,分明看到她的眼神里有较劲的意思。
“咋的,这顿饭张总请啊?你以为谁家都跟你家似的都有冰箱啊。”
“我请就我请!我现在有钱着呢!”
张瑶白了季风一眼,心里暗暗生气。
这人怎么都不帮我说话,还说我!
果然是看谁漂亮就帮谁!
问题是我也不差啊,一个骗子有什么好的,小心把你骗的倾家荡产……
她越想越气,到了后面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声音:给他一脚!给他一脚!
她这么想了,于是也这么做了。
狠狠一脚踩在季风脚背上,痛得他眉头一跳。
“瑶瑶妹,没事的,来,你看看菜单,想要加点什么你再加,我们三个够吃了。”
孙晓燕拿过菜单递给张瑶,神态温柔,笑语嫣然。
这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20来岁的小青年可能听不出孙晓燕话里的火药味,但季风是大风大浪过来的,见过的绿茶加起来都能泡一个游泳池了,怎么可能还感觉不出来?
张瑶更是心里冒起一股火来,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笑容。
“那我就不客气啦,反正今天学长请客,得好好宰他一顿。”
说完,接过菜单,先加了三个硬菜,又点了4瓶葡萄酒,大有要把其他人喝倒在这的气势。
季风皱了皱眉眉头,手伸到桌子底下,一把摁住了张瑶还在不安分地想要踩他两脚的腿。
“点那么多酒,一会儿你喝不完我送你爸那去,看他怎么教训你。”
张瑶感觉到季风按在自己腿上的手掌,一下子愣住了。
指腹有一点粗糙,但很温暖。
奇怪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
季风看她没动静了,才把手拿了上来。
接下来的一整场饭局,张瑶都没有再跟孙晓燕针锋相对,一场较量还未展开就消弭于无形。
张瑶没有什么酒场经验,逢敬酒必喝干,但她的酒量根本就不能跟这两个江湖上的老油子相比,很快便醉倒在一旁,季风脱下外套给她盖住,回过头来又跟其他两人拼酒。
等到四瓶红酒见底,三人才换了热茶,坐着休息聊天。
“瑶瑶酒量一般啊,我以为她做客户的,酒量会很好呢。”
花姐已经喝下去了七八杯,估计有一瓶半的量,仍然是面不改色。
“一般要喝酒的局,我都不让她参加,我自己去。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季风抿了一口茶水,这年头的红酒基本是进口货,勾兑的很少,入口比较醇正,也没有反酸的感觉。
“那你对她真不错,是你小妹妹?”
孙晓燕这话明知故问的意思很明显,但季风不会上她的套。
“是咱们公司的创始人,第一笔订单就是她谈下来的。”
公司有张瑶的股份,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但第一笔订单的事情,都是第一次听说。
“哇,这么厉害!看不出来她柔柔弱弱的,社交上有一套啊。”
季风笑了笑。
“是挺厉害的,她学东西很快,技术上掌握得很扎实,客户问什么都能答出来,所以销售成功率很高。”
你要聊交际,我偏偏跟你聊技术,让你出的拳头都落在棉花里。
季风可以想象孙晓燕现在心里的失落感。
他对这个女人其实一直都有戒备心,所以今天她说的每一句话,在季风听来都另有深意。
到底是不是如此,无从追究,当然季风更希望都是些无心之言。
坐了半小时,季风起身结完了账,孙晓燕和花姐要走另一个方向,于是季风两个人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张瑶还没清醒,软得像一团泥巴,走路踉踉跄跄,只好让季风扶着。
他托住张瑶的背,后者自然地拽住季风的衣服,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
季风嫌弃地推开她的脑袋。
“醒醒,醒醒,你他么也太沉了,好好走路,要不然一会儿我给你扔进喷泉里去。”
张瑶听到季风的话,像是吓醒了似的,瞪着眼睛看了他几秒,突然又狡黠一笑。
“嘿嘿,你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