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陈韶接到了一封信,罗曼·罗兰阁下请求再和陈韶见一面。陈韶写了回信,表示乐于和罗曼·罗兰阁下会面,一旦有了时间会尽快通知罗曼·罗兰阁下。
前往德国总参谋部的路上,陈韶考虑着回去的时候该怎么和母亲提及此事。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或许是能带回去一套罗曼·罗兰先生的签名书籍。
想到这里,陈韶拿出笔记本。在并不平稳的车内记下,‘购买一套罗曼·罗兰先生的书’。
刚写完,就听同行的副团长说道:“小陈,德国总参谋部真的会与法国开战么?”
“只要有必胜的可能,德国就会开战。”
“世上还有必胜的事情?”副团长明显觉得陈韶这话太夸大。
陈韶觉得能理解副团长的怀疑,打完汉城战役,陈韶参加了不少国防大学的研讨会,才对战略有了更深的理解。就试探道:“战略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只有计算出正确的结果,战略才能胜利。区别就在于,怎么看待战略。”
在国防大学参加研讨会的时候,陈韶学到了一个词,‘战略眼光’。跟着那些军中大佬,是真的能学到东西。大佬们的视野之广阔深远,超出陈韶太多。通过跟着大佬学习,陈韶觉得自己终于能够从执行层面理解了母亲对未来的预测。
有了这样的进步,陈韶很想看看副团长的战略眼光到底是什么样的。出乎意料的是,副团长竟然不再提及此事,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车窗外,居然就这么沉默了。
陈韶意外之余,也没办法追问。只能同样沉默着,盘算自己的事情。
到现在为止,母亲表现出的是异乎寻常的敏锐直觉。直觉之所以是直觉,在于直觉没有系统的知识作为支撑。对外人来说,属于要么信,要么不信。只有等到事情发生,才能判断直觉是否正确。
陈韶现在想明白了。只要是母亲所说的,自己其实已经信了。所谓的‘怀疑’,是因为陈韶自己没能力证明母亲的预言是正确的。陈韶怀疑的人其实不是母亲,而是自己。
从战略眼光的角度。正是跟着军中大佬们学习到了一些东西,才让陈韶勉强能够拼凑出支持母亲预言的构架。而构架依旧单薄,并不足以令人信服的证明整个20世纪会是一个充满战争与**的百年。
脑子里思路飞舞,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德国总参谋部所在。
看着这座建筑,陈韶再次进入严肃紧张的状态。上次的研讨会其实弄得陈韶很不开心,但是德国总参谋部成员的表现,让陈韶感受到了这些人的优秀素质。
如果经过汉城战役后,自己只是闭门造车的反思。没跟着大周军内大佬们学习过一段,自己就完全跟不上德国总参谋部的思路。研讨会上,自己只会傻子一样被德国总参谋部的人围观。
带着尊重的心情,陈韶随着德国总参谋部前来迎接的人进了会议室。德国总参谋部的人员将副团长留在这里,只把陈韶领进了旁边的大会议室。
这次会议室内空空荡荡,只有十名军人。总参谋长施里芬上将一言不发,只是挥手示意。一位上校随即走到沙盘旁边,开始讲述起德国总参谋部对汉城战役的分析。
陈韶静静的听着,即便遇到德国总参谋部明显弄错的地方也不吭声。这些错误完全是因为陈韶并没有提供战术细节导致的猜测误判。责任不在德国总参谋部。而德国总参谋部在整体战役的复盘上表现出惊人的素质。
“……在双方都希望实现战役目的的战场上,双方都投入了精锐……”
“……因为侦查不足,战斗执行超出了双方的意料之外。红方展现出的战役勇气,超出了正常军队的极限思维之外……”
……
“……在未来的战争中,红方再发动同样的进攻,能否在明知惨烈局面的同时,依旧保持这样高昂的战斗意志……”
陈韶无言的听着。自己率军杀入日军的交通核心,占领了日军的交通核心。随即遭到日军的疯狂反扑。如果再有下一次,自己能否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再来一次?
以前,陈韶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只是尽力去做。现在,陈韶觉得自己未必能做到。
总结内容细致却不拖沓。不知不觉就讲完了。陈韶长出一口气,感觉心里面清亮了许多。正如德国总参谋部的评价,这是一场双方都误判了局面的战役。正是这种误判,让战争打出了异乎寻常的惨烈结果。进而改变了大周与日本对战争进程的判断。
“我方还有些问题。”德国上校开口说道:“请问陈少将,你对日军战斗力的判断如何?”
陈韶诚恳的答道:“日军战斗力受限于重火力的匮乏。如果是野战,日军必然会采取更机动灵活的进攻方向。即便重火力方面逊色于大周,他们的勇敢精神依旧不逊色于大周军。”
之后德国总参谋部继续提出了几个问题,选题相当有水平。
提问结束之后,几名校官就离开了会议室。德国总参谋长施里芬上将依旧没开口,一位德国少将提出了几个问题。陈韶有些讶异,这些问题竟然是德国与法国作战。
听完之后,陈韶拿出笔记本做了个简单的计算,就答道:“阁下,我的看法是,德国军队的数量不够。如果德国能够再增加五十万常备军,才能有效执行德国的计划。”
施里芬上将心中感叹陈韶的坚定。就问道:“陈少将,你认为战略的要点是什么?”
“每一个战略都不同。有一位我绝对认同的人对我说过,唯有愚者才能真正理解战略。战略是整数,要么是1,要么是0。不存在小数点后多少多少。如果执行一个不成功的战略,还希望结果成功。就只能期待战役与战术上的偶然性。也就是基于自己对敌人的误判。”
听到这里,施里芬上将再次生出想看清楚眼前的大周少将到底长啥样的冲动。可酒瓶底般厚度的近视眼镜依旧映射出一个有些扭曲与模糊的模样。
不得不放弃努力的同时,施里芬上将心中满是惆怅。德国总参谋部中人才济济,自然不必多言。但是这些人才中却没有一人能如眼前的大周少将一样坚定不移的按照战略本该有的固执去思考。
如此固执的态度让施里芬上将回想起俾斯麦侯爵。老毛奇元帅虽然也是坚定不移的人,在坚定程度上依旧不如俾斯麦侯爵。
在普奥战争大获全胜之后,整个普鲁士上层都欢欣鼓舞,满心只想着杀进维也纳,获得普鲁士从所未有的光荣。在德意志统一战争的三驾马车里,威廉一世就不用说了,连老毛奇元帅都沉默的调动军队,为进攻维也纳做准备。
只有俾斯麦侯爵态度坚定,即便只有他一人,也坚决反对继续扩大战争。要与奥地利签署一个宽厚优渥的和平协议。
威廉一世被气的当众大哭,表示不让他进军维也纳,他就直接退位。然而俾斯麦侯爵根本不为所动。即便面对所有人的反对,也毫不退让。
施里芬上将当时就在老毛奇元帅麾下服役,与周围的军官一样,对俾斯麦侯爵的顽固非常不解。
直到几年后的普法战争,才证明了俾斯麦侯爵当时的决定是如何正确。与奥地利签署了优厚的和平协议,不割地,不赔款,只是让奥地利滚出德意志联盟。普鲁士不仅获得德意志联盟的主导权,更获得了安定的后方环境。
在普法战争中,没有后顾之忧的普鲁士摧枯拉朽般击败了法国。获得了空前的利益与光荣。如果普奥战争决战后,普鲁士进军维也纳,所能获得的光荣与之相比,真的是微不足道。
然而,从那时候开始,统一的德意志帝国内部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经历了过往的30年,施里芬上将终于能描述出这变化到底是什么。
在俾斯麦侯爵的时代,德意志追求的是正确。铁与血的**,只是让德意志坚持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当正确带来了最终胜利之后,德意志的上层就开始舍本逐末。铁与血代表的再不是坚持正道,而是走向胜利。虽然变化是细微的,绝非一蹴而就。但是经历了30年的时光,再看处于时光两端的局面,就能清楚看到巨大的变化。
想到这些。施里芬上将心烦意乱,他命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本以为陈韶会敬礼之后乖乖滚蛋,施里芬上将却听陈韶问道:“阁下。我从战场上下来之后,发现自己十分痛苦。每次想到战争,都让我十分痛苦。不,是愤怒。对自己的愤怒。但是我还不能理解愤怒的原因是什么。阁下身经百战,能否给我一个指点?”
施里芬上将心中不快,不禁用尖酸刻薄的语气答道:“人的愤怒源自对自己无能的失望,却不自知。以为自己掌握了正确的知识,就可以为所欲为。越自以为了不起,就越能看清自己多么无能。仅此而已!”
说完,施里芬上将起身而去。只留一群瞠目结舌的德国军官。等上将都要走出大门,被如此刻薄的批评震惊到的德国军官们才想起向上将的背影举手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