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难得清闲

天明,未见日出。

阴雨绵绵,已有股刺骨的寒,教人不愿钻出暖和的被窝。

湿润的寒冷正如湿润的炎热一样令人讨厌,却又无可奈何。

这半月以来,秦玉郎实在太累了,如今正蜷在渡水城一家客栈雅间内呼呼大睡。

从日月城到渡水城,沿途都是官道,每隔几里还设有舒适贴心的旅馆。

可他不走官道,不住旅馆,宁愿孤身一人穿越蜿蜒山脉,宁愿早晚忍受寒冷的侵蚀。

他并不是傻子,只是有许多事非得他去做。

还记得离开青翼的前一夜,老队长抬了一摞书卷进了他的屋子。

“小秦啊,青翼是个很人性的组织,知道你实在伤重,特意批准你休息两个月,这两个月,你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吧。”

“我知道,你实在太出色,这半年来已习惯了每日的繁重任务,忽然清闲了两个月,想必是极为不适的。上面特意将近三年搁置的雇佣任务叫我带来与你查看,你随意看一眼,挑它七八十个就好,成功与否也不重要,毕竟都是些没时限的任务。你知道,青翼并不会强迫任意弟子的……”

秦玉郎带着九十二个雇佣任务很轻松的离开了,这些任务的确没有时限,大都是寻找某种奇珍异宝,算不得难,但也绝不简单。

即便他费尽心思寻找半个月,却堪堪完成三个最简单的任务,不过这已足够了。

仔细算算,他还有十天的休息时间。

这十天,他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做,只想吃喝拉撒睡。

“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起。

“秦大侠,您要的东西已长莱居已备好,给您送来了……”

“秦大侠,您在吗?”

“秦大侠?”

“……”

这伙计手上端着的东西约莫四五十斤,算不得太重,但绝对已不算轻了。

他叫了许久也没能得到回应,双手已逐渐酸痛,心情也逐渐不安。

昨夜秦玉郎进长莱居时,满身的污垢,正如山里生活了许多年的野人,又像逃难而来的难民。他只是朝柜台随意扔了些碎银,迷迷糊糊道:“伙计,给我安排一间房,再为我准备些换洗的衣物,明早送到我房间来……”说罢,就跟着传唤伙计上楼休息去了。

一夜过去,那房间内没有传出任何响动,如今已是巳时,房间内仍旧安静,甚至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伙计又叫了许久仍旧不得回应,忽然害怕起来,自顾自的低声道:“这位秦大侠,莫不是已死在了里边!”

他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恐惧。

忽然,房间内响起了声音,正是秦玉郎在说话。

“你进来吧,把东西放在桌上就好。”

伙计长舒一口气,勉强伸出一只手去推那房门,才发现这门竟没有锁,轻轻一推已开了。

原来秦玉郎早已醒来,此刻搬了张凳子坐在窗边,一直盯着窗外的雨发呆。

“秦大侠,这是您要的换洗衣物,你看合适与否,若是不合身,好教我重新准备!”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盘子中叠放整齐的衣物摊在了桌上,好让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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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侠能够瞧清楚。

秦玉郎道:“已不必换,很合适。”

伙计又道:“热水的话,您看何时给您送来?”

秦玉郎道:“不必,你去吧!”

伙计心道这秦大爷也忒奇怪,却一句话也不说,恭敬着退出房间。

至始至终,秦玉郎甚至没回头看那伙计一眼,或许是这连绵秋雨中有什么东西始终吸引他的目光。

秋雨中却并没有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看些什么,在期待些什么。

他或许在感慨,感慨天地的浩瀚,感慨生命的渺小。

“已好久没这样轻松了,却让我不禁有些烦躁,我果真清闲不得……”秦玉郎自嘲一笑,终究收回了目光。

他关上了窗户,也将窗外的秋雨与寒冷隔绝,即便已赤身裸体坐在澡盆中,即便已被冰冷的水包围,他却好似丝毫感不到寒冷,任由冷水刺激他每一寸肌肤,好教他更清醒。

长莱居在渡水城已算得一流客栈,能在长莱居做伙计的人眼力自然不差。那伙计明明只见过秦玉郎一面,却已将秦玉郎的身形记住八九分,送来的衣服简直太合适。

待得秦玉郎好生梳洗一番,已完全变了一个人,若是那伙计再见着现在的秦玉郎,只怕要改口叫秦公子或秦少侠了。

伙计送来的那一身衣服算不得多么华贵,做工却很精美,穿在身上更添了几分典雅。

可惜,不论这身衣服多么美丽,仍旧掩盖不了这少年满身的伤疤。

除了他脸上,秦玉郎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无损的地方。

他十五岁下了山,距今也不过两年零七个月,却在身上留下大小共计数百道伤痕。

没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他这两年的人生简直太神秘,是任谁也探究不出的。

这些伤痕对他来讲绝对算不得荣耀,它们代表着怯懦,代表着失败,也代表着不堪,代表着悲哀。

秦玉郎并不讨厌这些伤痕,却也决不愿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体上的遗憾。

他总是穿着长长的袍子,将手脚都挡住。他脖子上永远有一块黑色丝巾,再也不愿摘下来。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看着这一身美丽衣服,秦玉郎露出了笑容。

他总算有了足够的清闲,独自庆贺自己十七岁的生辰。

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一天出生,他不知道,老爷子不知道,白云山上的一众长辈也不知道,或许没人知道,除了他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

每一年,他会随意选在某一天,当作自己的生辰。

他的庆贺方式太简单,不需要美丽风景,不需要美酒佳肴,不需要贺词,不需要朋友。他在,这已足够。

他走出了房间,下了楼。

微笑着给柜台伙计打了招呼便出去了。

雨还在下,却已稀疏了许多。

他鼻子太灵敏,还能闻见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这附近必然有一片桂花林,此刻花瓣或许已开始零落,一定是极美!”

循着花香,秦玉郎朝着东边去了。

长莱居正东,有一座庄园,庄园里种满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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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茉莉花,有栀子花,有夹竹桃,有鸳鸯桂……竟都是秋季开花的品种。

这庄园大门前有一块四尺高矮的石牌,上面刻有两个纤瘦的字——临霜。

秦玉郎看着这石牌许久,又看着敞开的大门,终究踏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那两大株桂花树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

“你也喜欢桂花?”

庄园里传出清丽声音,秦玉郎寻声望去,这才见到庄园西部建有一个小亭子,此刻亭子中坐着一位女子,正望着他。

“过来坐坐吧,雨还未停,莫要淋久了,生了病可最难受。”

女子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石桌,开口邀请道。

秦玉郎笑了笑,道:“好。”

这女子右手边放着砚台和笔墨,面前的桌子上则放着一页空白书卷。她或许是要作画,或许是要题词……

“你从哪里来?”

女子问道。

秦玉郎又看向那两株桂花树,笑着回道:“从远方来。”

女子道:“远方……有多远?”

秦玉郎回道:“太远!”

女子笑了笑,又道:“你一直盯着那桂花树,莫非是你有个爱人叫桂花?”

秦玉郎回过头,盯着女子打量了许久,让女子也不禁脸面发红,嗔道:“你盯着我做甚?”

秦玉郎笑道:“我只是觉得这话实在不该从你嘴里讲出的,毕竟你长得太高贵,太温柔,说出的话却如此……”

秦玉郎不说了,女子却接道:“却如此轻浮,是不是?你可知人不可貌相?”

秦玉郎道:“不错,人不可貌相!”

女子嘿嘿一笑,又道:“你觉得临霜这二字如何?”

秦玉郎疑道:“莫非这是你的庄园,这是你取的名字?”

女子翘了翘眉毛,得意道:“怎样,是不是好听又贴切!”

秦玉郎道:“确实好听,确实贴切,你却太大意了。”

女子疑惑道:“什么意思?”

秦玉郎道:“你总该在门口多放个牌子的。”

女子更疑惑,道:“为何?”

秦玉郎道:“上面写着‘闲人免进’,或是‘流氓与狗不得入内’才对。”

二人相视一笑,女子又道:“这块牌子是一定不用的,因为这里除了你和我,我的确没见过第三个人来。”

秦玉郎笑容一住,问道:“如此美丽安静且幽香的地方,岂会不受人关注,岂会没人来?”

女子沉默着,不说话了。她脸上露出了轻微的痛苦神色,即便只在瞬息间,秦玉郎仍旧察觉到了。

良久,女子才开口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玉郎笑道:“秦玉郎,玉面郎君的玉郎,怎样,是不是好听又贴切?”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道:“岂非是人不可貌相,或许你这皮囊下住着的是一个魔鬼也说不定。”

秦玉郎哈哈大笑,他已好久没有这么真诚的笑了。

人生中总会遇见许多人,发生许多故事,十之八九却只在短短时间。

他甚至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二人却已分别,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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