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学塾纪事(二)

“张衍,就差这两路了,快些”

张辞杵着锄头,站在地边指挥着提着一筐包谷种子的好友。

今天是休沐日,塾里无课,娘亲早些日子就泡好了包谷种子,正好赶上休息,想着想着,他就把张衍喊上一起来点包谷了。

张辞扛着细锄在前边吭哧吭哧的挖坑,张衍在后边挎着泡发芽的种子,一个坑里丢几颗,张辞娘亲在最后边,拿着铲子把刨出来的土再翻回去。

小半天时间,半亩地的玉米就实打实的种完了,张衍在屁股上蹭了蹭手背的泥,然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着坐在锄头把手上休息的张辞说道

“我瞧着后山那点椿芽子蛮不错的,走,等会儿去搞点儿?”

张辞从地上站起,看了一眼同样在一旁歇气的娘亲,后者笑着说道

“没事,娘回去收拾夜饭,记着早些回来就好。”

话刚说完,妇人从张辞手里拿过锄头,招呼了一声张衍等会来婶婶家吃饭,就先回去了。张辞张衍两个决定先去小溪清洗一下泥土,没曾想正巧遇着了在和娘亲一起洗衣服的张鸾鸾。

小姑娘如今出落得愈发水灵了,穿着一身嫩绿的长裙,个子还是小小的头顶也就刚刚及着张辞下巴,脸蛋儿却不像小时候那般圆润,清清瘦瘦的,扎着个高高的马尾。

“婶婶”tehu.org 火鸡小说网

俩兄弟走道母女俩下游些,蹲下身子,招呼道。妇人抬起头笑着应了一声,少女见着了张辞,唤了一声“辞哥哥”,然后有些羞赧的低下头,到底是大姑娘了,再不像往常那般胆儿大,可劲盯着张辞看。

“我们要去后山摘些香椿芽儿,鸾鸾要不要跟着去啊?”

张衍把手伸到溪水里稍稍清洗了下,然后和煦一笑,朝少女眨了眨眼睛,张辞默默给了他一肘子。

小姑娘一愣,悄悄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辞哥哥,默不作声,小脑袋又低了下去,手里自己最喜欢的衣裳却是已经揉成一团。看着头虽低着,脸儿却更加红润的自家女儿,妇人笑着答应了下来,然后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女儿的脑袋。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看着衣服被娘亲夺过去,抬头看了看辞哥哥,四目相对,脸蛋烫呼呼,心里慌慌张张的。

————

张衍折了两根等人高的木枝,再把分叉折断,只留两寸,递给张辞一根,笑着对跟在张辞身边的张鸾鸾说道

“鸾鸾,有没有想看的书啊?衍哥哥这里还有些才子志异喔”

小姑娘眼睛一亮,她没有上过私塾,本是不识字的,以往常常在休沐时找辞哥哥玩耍,兄弟俩就时不时教她识字,后来张辞便从李芸芸那厚着脸皮讨要了几本才子佳人一类的书刊给小姑娘看,把小姑娘给感动的一塌糊涂。看的李芸芸惊奇不已,她与张衍相熟,对张辞自然也是了解颇多,这个只知道钻研书中学问的书呆子同窗竟也会想着看这些?

张衍知晓以后没少对张辞翻白眼,要看这些庸俗的玩意儿找老旭不就行了么,找李芸芸那个倒霉婆娘干嘛?

张辞眼一瞪,你有脸给鸾鸾看刘子旭那些破书?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原来早在当初张衍看完雪中游记第一册后,便是找刘子旭借的后边几册,还一遍顺了几本李芸芸爱看的那种情爱书籍,他到想好好看看,这倒霉婆娘一天看的什么玩意儿看的这么起劲。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刘子旭收藏的这些儿女情长和李芸芸看的还大不一样。

书中那男女打架描写的绘声绘色,直教张衍看的身临其境,津津有味,常常挑灯夜读。看了一些时日,满脸愁苦,瞧着愈发憔悴。

张辞知晓后也是好奇的借过来看了几眼,张衍一脸坏笑,不多时,张辞黑着脸把书还给了刘子旭,再也不提这茬。张衍倒是愈发紧张刘子旭这个好兄弟了,两个人又悄悄走到一起,贼眉鼠眼的谈论着什么。

倒是张鸾鸾,在看那些正经的才子佳人时,情至深处,呜呜咽咽,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书生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私定终身,书生求学多年考得功名,终是将青梅竹马八抬大轿,娶进门来。

读到这里,少女心满意足,似乎是想到了某人,小脸微红,后来再时不时盯着辞哥哥看时,眼里都有不少幽怨神色。

搞得张辞头大不已。

……

张辞手拿在树枝末端,分叉处对着香椿尖尖,手腕一转,一簇簇嫩红的香椿芽就从树上落了下来,小姑娘就俏生生立在辞哥哥身边。提着个小篮子,张辞折到哪里她就捡到哪里,留下张衍一个人在满地椿芽中凌乱。

太阳眼瞅着快落山了,三人才想起回家,张辞从小姑娘手里接过微沉的篮子,小姑娘微微有些羞意,心里甜丝丝的,看的某人一直在一旁冷笑,怀里还捧了一捧放不下的椿芽。

……

妇人端着菜放到桌上,对两人笑着点头示意莫要客气。张衍,还有被留下一起吃饭的张鸾鸾。张辞默默吃饭,张衍一边笑眯眯刨饭,眼睛一边在妇人和小姑娘身上晃悠,只是脚上突然挨了某人一脚。

妇人可劲儿给小姑娘夹菜,小姑娘嗓音柔柔的,妇人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怜惜。然后狠狠瞪了一眼呆头鹅一样的自家儿子,张辞眼观鼻,鼻观心,不吭声。

嗯,菜真香,吃菜吃菜

“鸾鸾啊,村子里有没有中意的男孩子啊?让婶婶给你把把关”

妇人见儿子迟迟没动静,连菜都不知道给小姑娘挑一个,便不再指望,再看向小姑娘,笑的越发浓郁

“啊?”

小姑娘似乎是被惊着了,放下碗筷,偷偷看了一眼貌似很平静的某人,小手攥着裙摆,默不吭声。

殊不知某人额头已经冒起一层汗水,要命

“那鸾鸾觉得你辞哥哥怎么样啊?”

妇人像是没看到俩孩子的窘迫,接着问道。儿子不行,老娘上阵,婶婶妙啊!张衍啧啧称奇。

“辞,辞哥哥自然是极好的……”

小姑娘低着头,小心肝儿砰砰直跳,不敢见人,脚指头都快挤到一堆去了

“那……有没有想过以后嫁给你辞哥哥啊?”

妇人抛出最后一问,捋了捋头发,眼角含笑。轰!巨石落地,小姑娘漱的抬起头,红润的唇儿微微张开,不敢相信的望着满脸笑意的美妇人,霎时,樱霞悄漫佳人面,玉颈轻轻映桃花。少女眼里满是惊讶,慌张,还有藏的不是很严实的欢喜。

张辞的手愣在半空,后背崩的板直,如芒在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张衍笑得合不拢嘴,在心里给婶婶竖了个大拇指。

“婶.婶婶,我,我先回去了,谢谢婶婶款待”

小姑娘终于反应过来,一下站了起来,说话磕磕碰碰的,看也不敢看张辞一眼,急哄哄的溜出门儿回家去了,连给她留的那份嫩绿香椿都忘了捎上。

“这孩子”

美妇人刚要挽留,小姑娘已经跑出了好远,只得重新坐下,无奈的念叨了一声。

见情况不对,张衍敛了敛笑容,起身认真行礼致谢,道别,张辞僵硬的转过头,看着他。仿佛这一刻,他张衍才是张辞一般。

“看什么?人小姑娘走了也不知道送送,就知道闷头吃饭”

妇人瞪了眼儿子,嘴里止不住的念叨。

娘,您以前不是这样式儿的啊!

张辞欲哭无泪。

————

张辞给了在旁边笑的猥琐至极的好友一肘,昨日晚饭的事被张衍添油加醋的讲给刘子旭,那叫一个栩栩如生,刘子旭笑着拍了拍张辞肩膀

“原来你狗日的才是藏的最深的那个,畜牲呐!”

然后所有学生便见到,平日里最温和可亲,文质彬彬的那个同窗好似变成了张衍,对着刘子旭张牙舞爪。

“找我借了几本才子佳人,看完开窍了?”

李芸芸疑惑的道,张衍听闻笑的更夸张了。

“我问荀先生几件事,老规矩,等等。”

张辞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还在笑的好友,叹了口气。昨日荀老夫子为他解惑以后,他当时震撼无言,夜里思来想去,总还有许多疑点想问。

老夫子见着面前作揖的学生,给自己又倒了杯茶,随即挥了挥手

“今日又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张辞起身,然后与老夫子相对而坐。

“学生不知,明知人间疾苦,为何那些修道有成的山上神仙却好似不闻不问,这与他们提出的学问说法不是背道而驰吗?”

这也是张辞最大的疑惑,明知人间疾苦,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儒家先贤却又为何默不作声,这岂不是……洁言污行,觞酒豆肉?

老夫子叹息一声,看着满脸疑惑的学生,仿佛又看见了当初求学,满腔愤懑的年轻同窗。

“修道之人,远离红尘,不沾因果。修道即是修心修力,大多数修道有成的大修士寿长千载,其心境早已古井无波,不问人间事。

而那些三教百家的先贤,受缚于山上各种各种规矩,无法直接干预人间事。道家受限于他们那位道祖所言:清静无为,因此很少有真正的道士行走人间。而佛家也同样局限于自身学问根祇,不宜为治国之道,无数年来,也只是在世间多出了一些道观以及寺庙而已。你须知,兴许只是仙人拂袖,与人间而言,便是洪福滔天,亦或是灾厄千里。

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不少儒家先贤,愿意在山下王朝做那学问先生,或是一国之师,他们不以修为渡人,而是以自身学问,教化天下,不问出身,求学者求学,传道者传道,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

然而绝大多数的人间君王,在面对山上神仙时,所求只有一个长生而已,这也让越来越多的儒家先贤越来越失望。”

说到这里,老夫子摇头不已,张辞同样默然。老夫子不太愿意多讲此事,他不愿这个满怀朝气的少年,早早便对人间失望至极,便转移话题说起了所谓习武

“万年已降,术法万千,修行一道不说多如牛毛,也是道路万千。不过可以大概分为两类,术士以及武夫

所谓术士,儒释道三教中人,阵师,各种散修,都可涵盖而论,而武夫,便是完全不同于术士的另一种修行道路,不过先生我对此了解不多,只大概知道武夫九品。

如今山下王朝许多沙场将领都是武夫一道,只不过品阶不高就是了。”

张辞依然沉浸在之前先生所说的三教先贤之事中,半晌才缓过神来。

老夫子饮尽杯中茶水,时辰不早了,示意送客,张辞起身作揖告退。

“谢先生解惑。”

犹豫许久,老夫子还是开口对张辞说了句话

张辞再次作揖行礼

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

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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