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友贵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 又走了好长一段山路，总算是赶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月亮湾村。
车子一路往山沟沟里开, 汤友贵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十分怀疑, 死丫头是不是在县城找工作的时候, 遇到了人贩子, 把她给骗到山沟沟里来了。
真要是这样……这死丫头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以后怕是很难再找到愿意出大价钱的婆家。
反正这件事情, 他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算了！
要是这户人家真让自己家儿子，和他闺女生米煮成熟饭了, 那他也算是拿住了对方一个天大的把柄。
汤友贵之前还觉得村里搞的什么普法学习一点用没有，现在想想, 倒也还有点用处。
最起码，他现在就知道, 只要他闺女还不满十八周岁，哪个男人把她给睡了, 也得去坐牢！
不想坐牢？那就老老实实给钱吧！
钱没给够, 他就去派出所告他们强女干未成年少女！让这家的儿子坐牢去。
钱给够了，那就权当是家里收了彩礼，把闺女给嫁出去了呗，还不用陪送什么嫁妆。
打定了主意, 再看看山旮旯里的月亮湾村，汤友贵倒是暗暗高兴起来。
山旮旯好哇！听说山里男娃都娶不到媳妇，为了能娶到老婆，都愿意出高彩礼，这次还被他拿住了这么大一个把柄, 他要是不狠狠要上一大笔钱，这十几年岂不是白养闺女一场？
汤友贵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结果人刚进村，就被一帮身强力壮的汉子们给拦住了。
“干、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是来找我闺女的，你们拐卖妇女，这是犯法的！”汤友贵色厉内荏地嚷嚷道。
姬姥姥越众而出，哈哈大笑：“拐卖妇女？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是你们夫妻俩自己把闺女赶出来，让她找个工作给家里挣钱，这可怜的孩子，还没满十八岁呢，城里老板没人敢要，她自己跑到我们这里来打零工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拐卖了？”
姬圣雪抱着胳膊嗤笑道：“我也是头一回见到，居然有亲生爹妈，盼着自家闺女被人贩子拐卖的。”
章启慧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汤友贵的小心思——
“姥姥，小姨，你们这就不懂了，他要是不把咱们说成人贩子，怎么敲诈勒索呢？”
“正常父母，听说自家孩子丢了，找过来，第一反应，应该是先看看孩子有没有事吧？我看这位汤先生，倒是一副巴不得女儿已经出事了的样子。”
“怎么？你是不是在想，咱家要是真把你闺女留下来做媳妇了，就要威胁我们，去派出所告我们拐卖妇女？等我们害怕了，再狠狠敲我们一笔？”
哈哈~不好意思，老娘早就预判了你的预判。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不养，反倒逼着十五岁的女儿出去打工挣钱，替你养儿子？这种爹妈，从根子里就坏了，能指望他们对女儿有几分真心？
汤友贵恼羞成怒，四下看了看，梗着脖子叫唤道：“好！既然不是拐卖，那你们把我闺女还我，我带她回家。”
汤小燕从姬姥姥身后站了出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爹：“我不回家！爸，不是你和妈让我出打工，给两个弟弟挣奶粉钱的吗？现在我找到活儿了，以后每个月都给家里打钱回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汤友贵眼睛一瞪：“一个月就往家里打七百块钱，谁家儿女进城打工，一个月就挣这么点？还不够给你弟弟买一箱奶粉的。”
“嫌少那就一毛钱也别给，惯得他！”九姑婆耐心耗尽，一把将汤小燕扒拉到自己身后，不耐烦地看着汤友贵说，“自己生的儿子，卖血也得养呀，养不活就送人！没听说谁家生儿子养不活，丢给孩子他姐养的。”
“别人家是孝心外包，你们这业务范围够大的呀，连养儿子都外包出去啦？”
“哈哈哈哈哈~”周围一片哄堂大笑。
汤友贵一张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们不让我带我闺女回家？好！我现在就去举报你们！你们这是雇佣童工，是违法的！”
哟？这老登西还知道雇佣童工违法？
那还让自己闺女十五岁就进城打工？他就不怕闺女找不到工作，会被人带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九姑婆可是大厂出来的，能在这种小阴沟里翻了船？
“谁告诉你，我们雇你闺女在这边上班的？我看这孩子流落街头太可怜了，收留她几天，给她点吃的不行吗？”
“那她哪来的工资？”
章启慧笑眯眯地拿出了两张欠条。
“什么工资？你也说你闺女还不满十八岁，哪个老板敢给她发工资啊？”
“实不相瞒，她这些天的花销，还有给家里的七百块钱，都是找我借的。喏~这是欠条，一张一千，一张八百，既然你是她亲爹，那这笔钱，就由你来替她还了吧。”
汤友贵：“……”
之前还是汤友贵赖在月亮湾不肯走。
一眨眼，形势逆转，他想走，九姑婆不放人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闺女还没到能正式参加工作的年龄，被父母赶出来打工，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她们月亮湾好心收留这孩子，还借钱给她维持生活，这有错吗？
就是罗翔老师来了，也得夸九姑婆一句“人美心善”！
当爹的，差点害得闺女走投无路，别人好心借钱给他闺女，现在人找到了，想带回家？
不好意思啊，好人家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都是农村人，供你们家孩子吃几顿饭没问题，可你闺女借的钱，总不能不还吧？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汤友贵目瞪狗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本来不是应该他找月亮湾的人敲诈，呸！不是，要钱的吗？
怎么现在变成他要给月亮湾还钱了？
“我没钱！这死丫头自己欠的债，让她自己还！”汤友贵气急败坏。
汤小燕浑身一震，一张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虽然早就猜到，她爸不会帮她还钱，可真的亲耳听到这句话，她还是伤心了。
“爸，你真不帮我还钱吗？”汤小燕眼含热泪看着她爸。
汤友贵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这丧门星，恶声恶气地骂道：“没出息的赔钱货！叫你出来打工挣钱，你倒好，钱没挣到，还欠了一屁股债！”
“还钱还钱，还个屁！老子还有两个儿子要养，哪有这个钱给你还债？”
“你自己欠的债，自己还去！”
“还有，我不管你是借也好，偷也好，下个月开始，你每个月给家里打两千块钱，一分钱都不能少，记住了吗？”
“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在这里给人干活，下个月初，记得给家里打钱！”
汤友贵自说自话地训斥了女儿一顿，居然就这么跑了。
九姑婆真是大开眼界，对物种的多样性，再次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小燕，你不会真听你爸的话，以后每个月给家里两千块钱吧？”何香菊一脸担忧地看着汤小燕。
谁知道，刚才还一脸受气包样子的汤小燕，眼泪一擦，冲着未来的大姑姐，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香菊姐，我又不傻！九姑婆说得对，是我爸我妈自己拼死拼活的要生儿子的，谁生的谁养，孩子又不是我生的，凭啥要我赚钱养他们？”
“那你刚才？”何香菊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汤小燕狡黠一笑：“我要是不哭着让我爸替我还钱，他肯定以为我手里还有钱。还是现在这样好，我爸觉得我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只要我一天没还清外债，他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何香菊：“……”
章启慧看了看章二毛夫妻俩，再看看汤小燕，突然觉得，等过几年，汤小燕长大了，要是到时候她还想嫁给何春林，倒也算得上是一段优势互补的好姻缘。
毕竟，两家加起来如果有八百个心眼子的话，汤小燕起码独占799个。
章二毛夫妻俩，外加一个何春林，勉强能凑够一个心眼子吧。
吓走汤友贵之后，章启慧当着汤小燕的面，撕掉了那两张充当“道具”的借条。
姬姥姥对外孙女的机智非常满意，受到章启慧的启发，她老人家还私下偷偷给汤小燕支招——
“下回你爸再来找你要钱，你干脆让何春林他们家给你打欠条！”
“你不是想嫁给何春林吗？干脆多写点！到时候你爸不肯还钱，估计就只能把你抵给何家做儿媳妇咯~”
章启慧都快无语了：“姥姥！你又在这里教坏小孩子！”
姬姥姥白眼一翻：“说的好像我不教，别人都不会变坏一样。不信你看看晓燕她爸，没人教，他不也变坏了？”
汤小燕这个小没良心的，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姬姥姥的脑残粉，听不得别人说姥姥半句不是，立刻站出来给姥姥帮腔——
“九姑婆，姥姥没有教坏我，她教我对付坏人，这就是在保护好人呀，对不对？”
“我以后一定要好好跟姥姥学习，争取下次我爸再来找村里麻烦，不用大家活儿来帮我，我自己就能吓跑他！”
章启慧：“……”
果然，社会这个大染缸，会平等地染黑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