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逃出军营的二人,一路向东,闯进一所大山深处。青梅抬眼望着那环绕的群山,擦拭头上的汗水,筋疲力竭的问,“这是哪里?”。

“王屋山。”廖淳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两块拇指大小的肉干,然后递给青梅一块。这些都是廖淳在军营时趁人不备时偷偷获取的,足足有一小包。也正是这些零碎的肉干,让廖淳与青梅足够支撑着走到这里。

“王屋山?”青梅一边嚼着肉干,一边茫然的环顾四周。

廖淳知晓,南边的黄河沿岸早有凉州兵驻守、西边和北面都是白波军和南匈奴的人马,而这东南走向的王屋山,地处河东、河内二郡交界,王屋山南部不远的箕关,则是通往京师的要道。多日相处,廖淳已与青梅熟络,便想在其面前卖弄一番,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

廖淳在雒阳时,除去每日固定两个时辰习武外,剩余时间均栖身于蔡邕的书室。蔡邕博闻广识,书室之中不光只有儒家典籍,更有春秋诸子百家经典之作。廖淳更是酷爱记叙奇物异类、鬼神灵怪等寓言故事的著作,如《淮南子》、《列子》等非儒家著作。昭姬见状,多次奚落他此举为‘买椟还珠’,而每每这个时候,廖淳则故意拿起那卷《韩非子》(买椟还珠典出《韩非子》)冲昭姬吐舌头,气得昭姬跑去找蔡邕告状,而蔡邕也只是一笑了之。

廖淳此时所讲的的愚公移山正是出自《列子》,廖淳讲得兴致勃勃,青梅听得入神,末了廖淳一摊手“所以这天神现在又把这王屋山丢到了这里,看来现在轮到我做那愚公了。”青梅听后不禁一笑,而这一笑竟然让廖淳心头一动,虽然青梅已经几个月没有梳洗,蓬头垢面的竟然能混迹在一堆男人中间,也未曾被发现。而此时这嫣然一笑,让廖淳愈发好奇,满脸污垢的背后会是一张怎样的面孔,想到这里廖淳竟然有些出神,两眼呆直的看着青梅。青梅被他这般直视,不免有些局促,目光闪躲,害羞的说道“为何这般看我...”廖淳顿时觉着有些失态,但并露出窘迫,立刻换了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我看你脏得真像一只泥猴子,哈哈哈...”青梅闻言装作生气的挥拳向廖淳打来,二人起身一路追逐小跑,向王屋山深处走去。

王屋山中部地带,远峰近峦,悬崖峭壁险峻恢宏、沟谷溪潭深邃幽静,飞瀑走泉,宛如人间仙境,在一处飞瀑旁边,二人竟然发现一处废弃的石屋,石屋的后面的柴房前栽得了几株白果树,此时树上结满肥硕的白果,廖淳与青梅走进石屋搜索一番,发现米缸里还有半升粟米、衣匣之内还有几件干净的衣服,廖淳还意外发现了几卷散落的书简,思忖这石屋也许是曾某个隐士的避世之所。

饥肠辘辘的二人,立刻在柴房中找到一尊陶瓮,然后将缸中的粟米取来些许,生火熬了一瓮稀粥,廖淳已多日未吃到谷米,连饮了三钵稀粥,惹得青梅发笑“看你这个样子,好似那饿死鬼托生。”廖淳饱食之后,感觉一阵困意袭来,一头倒在一面破草席上呼呼大睡。

次日,廖淳醒来,便问道一阵粟米的香气,廖淳望见石屋内的案子上摆着一瓮尚温的粟米粥。廖淳咽了咽口水,四下寻找着青梅,他抬腿走出石屋。看见石屋外的一处溪水旁,青梅正背对着自己浣衣。此时的青梅早已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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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一样的头发也梳洗干净,发髻上还插了一支树木削成的头钗。廖淳顿时玩心大起,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青梅身后,想吓她一下,不料刚刚走到且近,青梅便有所发觉,立刻转过头来。一刹那,当青梅‘真实’的模样出现在廖淳面前的时候,廖淳顿时呆住了,此时的青梅虽然整张脸脂粉未施,但桃腮杏面,明眸皓齿,白净的肌肤透着绯红,哪里还是是过去那个满脸污垢渍泥、令人避之不及的落魄女子?青梅看着廖淳这副窘迫的模样,淡淡一笑,嘴角旁浮现两处浅浅的梨涡。

“你...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啊,你睡得死,鼾声如打雷一般,当真不让人安生。”青梅仰着下巴,金黄色的阳光从她身后洒下,仿佛将她融进这片美景之中。两人四目凝视,竟然半晌无言,石屋前只剩那飞瀑坠渊、清溪流石之音。过了半天,还是青梅打破了平静,“吃完饭之后,你也赶紧洗洗吧,真臭...”说完垂下眼睛,羞涩的从廖淳身边跑开,廖淳望着青梅的背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二人在王屋山休整了三日,取尽石屋内可用之物后,南下箕关、过平阴、入孟津,廖淳吸取了第一次入雒阳时的教训,多行山间小路,避开各路军马,不出半月便重返雒阳。此时的雒阳城门戒备森严,无论进出都需被守卫的并州军仔细盘查,廖淳听闻几日前朝中一名要员因开罪董卓而被通缉,城门口也张贴着那人的画像。廖淳二人好不容易通过了盘查,便归心似箭的向蔡邕的府邸行去,但赶到蔡府的时候,蔡邕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位年老的仆人正在耳房打着瞌睡,廖淳认得那老人连忙上前,有些更咽的叫道“忠伯!”那老奴睁开稀松的睡眼,惊奇的看着廖淳,激动地起身道“淳儿,这么长时间,你到哪里去了?”廖淳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忠伯,先生呢?”忠伯看了看着廖淳一脸风尘,“回来就好,先生几个月前便另搬到他处,派人向安邑派去书信,但久久不见你回来,所以就让我在此等你...还好你回来了,我去给你们做些吃食,你们休息一晚,明日我等就去寻先生。”

忠伯为二人准备了一些吃食,席间便给二人讲起了这些日子来雒阳发生的变故。那董卓自除掉丁原,吞并并州军后立刻掌控朝政,因久慕蔡邕名声,便征召其进入幕府,蔡邕生性高洁,起托病不出,董卓以蔡府上下性命为要挟,迫使蔡邕就范。但董卓对蔡邕十分器重,旬月之间,由祭酒擢升至侍中。廖淳听后内心震惊,早就听闻董卓生性残暴,废刘辩、立刘协、毒杀何太后,蔡邕委身董卓无异于伴虎之举,倘若有朝一日董卓覆灭,那蔡邕也难免成为董卓的殉葬品。

当夜,廖淳彻夜难眠,打定主意次日见到蔡邕时要问个清楚。次日,忠伯带着廖淳、青梅来到蔡邕新建的府邸,两个凉州士兵模样的人站在门口,忠伯向卫兵说明来意后,三人竟然非常顺利的走了进去,得知蔡邕正在书室伏案,廖淳一路小跑的进入书屋,一见蔡邕,廖淳立刻跪倒在地,“先生,淳儿回来了...”蔡邕连忙上前扶起廖淳。看到蔡邕,廖淳将这些日子的委屈系数说与对方,包括安邑受辱、受制白波、以及如何逃回雒阳。“淳儿你受苦了...”蔡邕没有多说什么,这时他突然看见书屋外站立的青梅,“淳儿,这位是...”廖淳擦了擦鼻子,“先生,我忘记说了,这是我在河西时遇见的同伴,还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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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留。”

“淳儿宅心仁厚,为师岂有拒绝之礼?就留下与淳儿作伴吧。”

青梅闻言立刻激动得入内向蔡邕施礼,蔡邕一见青梅下拜便看出端倪,慈父般的笑着对廖淳说“这位姑娘你一路照顾淳儿,老朽谢过了。”

“先生您怎么知道...”廖淳有些吃惊,蔡邕爽朗的笑道“淳儿你别忘了,昭姬的母亲早逝,昭姬可是为师一手带大的...”

“让先生见笑了。”青梅说完与廖淳相视一笑。

回到雒阳的廖淳,仿佛回到了昔日的时光中,每日练武习书,而青梅也开始读书习字,悟性虽不及昭姬,但也进步明显。一晃三个月时间过去,除夕之夜,原本是辞岁的吉日,然而京师雒阳的街头却全然不见新年的喜气。蔡邕将廖淳唤入正党,廖淳看见蔡邕此时双眼迷离,似乎老了十岁,身前的案桌上摆着一封书信。

“先生,这是...”

“哦,淳儿你来了...”蔡邕抬起头来,然后揉了揉眼睛,“昭姬刚刚传来书信...两个月前昭姬的夫婿卫仲道...殁了...”蔡邕沙哑着嗓子说道。

“什么!”廖淳听到这个消息诧异不已,大半年前廖淳在安邑见过卫家的二公子,虽然此人身体有些单薄,但毕竟正直盛年,何故短短时间就撒手人寰。廖淳唏嘘之余,也不禁同情昭姬的命运。“那昭姬呢?”

“昭姬未婚便死了夫婿,卫、霍两家便有人说昭姬‘白虎星’转世,克死了卫仲道,昭姬这丫头哪里受得这种羞辱,一怒之下便归宁还家了...”蔡邕摇了摇头。

“岂有此理,卫家好歹是名门望族,实在欺人太甚!先生,我现在就去安邑,将昭姬接回家来,他日再为昭姬择一良婿。”廖淳义愤填膺。

“算了,淳儿,这一书信是一个月之前从安邑而来,恐怕此时昭姬早已动身,况且以昭姬的性子,她是不会回雒阳的,为师已托我的门生故吏陈留太守张邈,派人将昭姬送回老家陈留去了...”蔡邕摆了摆手。

“可是,昭姬一弱女子,只身一人在陈留,如有不测,先生岂不遗恨终生?”

“哼,我蔡伯喈一生饱读圣贤书,却生出如此忤逆之女,枉我自幼倾囊相授其圣贤之礼,罢了,权当我没有这个女儿。”蔡邕说完便转过身去。

廖淳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蔡邕,然后颤抖着双手将《独断》慢慢地放在案子上,《独断》是蔡邕搜集汉代有关宗庙宫寝、礼乐车服的典章制度,涵盖名物、掌故、功令、谥法、帝系世次、后宫称号等,以及收辑了不少周秦的礼制和传说,注入的心血不亚于其对经史的勘误。但此时军阀董卓挟持汉帝,天子蒙尘,如此大厦将倾之时,还醉心于这华而不实的典章制度又有何用?

廖淳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他突然感觉此时的蔡邕已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宽厚的长者,子夜天空飘落起雪花,洛阳城中的黄吕大钟传来悠远低回的声响,像极了一个游子归家时复杂的思绪,归心似箭中夹杂着近乡情怯。中平六年即将过去,一年之内,皇帝宝座三易其主;外戚、宦官两只水火不容的猛虎喋血而亡;凉州的狼群蜂拥京畿;各路诸侯蠢蠢欲动;没有人会想到,中平六年这个命运多舛的一年,将是中华大地上最后一个统一的年头,前后长达九十年的分裂即将展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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