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娇愣了下：“祖母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祖母是老了，猜不来你们这些小娘子的心思。”晏老夫人缓了声儿。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虽是闲话家常，里头的酸楚却满得要溢出来。
来这里这些时日，晏娇早就把晏老夫人视为亲人，听到她这副语气，心底也是一涩，温顺地贴着晏老夫人撒娇，眨眨眼道：“祖母，身上的伤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的，娇娇怕你担心。至于陈世子……娇娇还小，还想在祖母膝下再侍奉几年呢。”
“胡说。”晏老夫人轻喝，话里却没有指责的意思，“有哪个小娘子长大了不嫁人的？我知道你孝顺，但如今世子也来府上了，两家结亲不是戏言，这事总要……”
“祖母，娇娇真的不想离开你。”
晏老夫人心里暖得像有蜜糖溢了出来，缓笑道：“两家议亲也不可能没定下就四处嚷嚷，何况去年把亲事毁了，如今成了倒还好说，要是没成，两家的颜面都不好搁。我是看那陈世子对你还是有些心事的，若是娇娇也有意，我们两家岂不是都圆圆满满了？”
“祖母，娇娇自从去年被退亲就安分了。娇娇也知道祖母为我好，从前是我做的不对，所以这次娇娇不想那么快就把亲事定下来。”
“为何？”晏老夫人面上愣了一愣，“莫非你有中意的郎君了？”
晏娇仰着脸，心里梗了梗。
她日日要么待在府里，要么和慕淮在一块，哪来的其他如意郎君啊？晏老夫人时至今日还想撮合她和陈识贺，真是乱点鸳鸯谱。不过……晏娇心思动得飞快，想了想，朗声说道：“祖母，娇娇不喜欢陈小世子那样的呢。”
“哦？那你喜欢哪样的？世子虽说娇惯了些，可才学样貌也是数一数二的，侯爷和侯夫人又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没得挑……”
“祖母。”晏娇伸出莹白的手指，揉了揉晏老夫人眉心，无比乖顺：“娇娇若是找郎君，定要找慕淮那样的。”
她话音刚落。
不知何处的暗角里，发出细微不可察的枯枝断裂声。
祖孙二人皆未察觉。
夜风很轻，却吹得灯影摇曳不定，晃得人心乱如麻。
她方才说，喜欢他这样的……
慕淮隐在暗处，僵硬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长袍底下的手轻攥了攥，而后紧扣扶柄，灯光倾洒，勾勒得少女明眸皓齿。
凉亭中的祖孙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慕淮耳中嗡嗡乱响，黯然垂下眼眸，心底却像有什么在渐渐消融，一时都变成隐秘的欢喜。
不知从什么起，他开始拒绝不了她，也开始猜不透自己对她的心思。
晏娇半张脸浸在暖黄的光里，看着娇憨可爱，眸中有璀璨细光，澄澈而认真。
她长得越发像她的母亲了。
晏老夫人心里有些悲哀，半晌才出言：“祖母不是干涉你，只是选郎君，一要看家世，二要看才学前程，三要看品性。”
她本想循序渐进，一段一段话儿慢慢来。她这孙女终究年岁还小，思虑不周全，若是有长辈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陈世子那样风流风郎君再表明心意，晏娇也未必不会妥协——可晏娇偏偏是个固执的。
“祖母放心。”晏娇清棱棱地笑，“娇娇早就说过，慕淮并非池中物，祖母当时不是也信了么？”她无法跟晏老夫人解释清楚慕淮的事，只能继续拐个弯儿说。
“祖母可还记得二姨娘找道士来做法那次，平平道人说府上有异象？”
晏老夫人半阖眼睛，疑惑道：“那平平道人不是个江湖骗子吗？”
“兴许不是呢。”晏娇无不感慨地叹了一声，“祖母，娇娇和你打个赌如何？”
晏老夫人不解：“什么赌？”
“赌慕淮。”晏娇道，“在赌约未实现之前，祖母不可给娇娇安排亲事，若是娇娇输了，就听从祖母之命，如何？”
“胡闹 ！”晏老夫人还未答话，一道声音忽然冷肃地插进来。两人抬眼一看，晏旭正从不远处快步走来，晏娇只是出了出神，晏旭已走入凉亭，面上寒冰如剑。
晏娇缩进晏老夫人怀里，晏老夫人轻拍她的背，呵斥道：“好生说话就是了，又凶娇娇做什么 ！”
晏旭自觉懊恼，给晏老夫人请了安，敛色道：“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娇娇又在胡说八道，怎么能放任她一个女孩子家没点礼数 ！”
“女儿没有胡言乱语。”晏娇垂头，轻声出言，“女儿只是不想与世子结亲。”
“够了 ！”晏旭动怒却又碍着晏老夫人在场不好发作，抄起石桌上茶盏猛地饮了一口，登时放在桌上，“我原以为你转了性子，能看透这亲事对两家来说非比寻常，没成想你还是肆意妄为。晏娇，你可曾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
晏娇不知所措，面容悲戚地望着晏旭，晏老夫人将她紧紧拥住。
她原本还想着撮合晏娇与陈识贺，如今见晏旭这副急躁模样，知道这门亲事是结不成了，眼里带着悲哀道。
“娇娇是个听话的，你何苦这样激她？”晏娇也是有脾气的，晏老夫人一出声，她的眼泪便不争气地簌簌落下来。
晏旭看着哭得泪痕满面的女儿，面上划过不忍。
静谧到让人狰狞。
目光落在晏娇泛红的眼圈上，不知过了多久，晏旭叹声，语气低哑：“娇娇 这是你母亲的意思。”
正室已死去多年，可午夜梦回，晏旭总能想起她临终嘱托，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活到女儿出嫁的时候。
“爹爹是想起母亲遗愿了么？”晏娇抬起头，问。
晏旭嘴角扯开，像是苦笑，“你母亲生平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见到你欢欢喜喜地嫁进侯府。”
“是么？”晏旭对正室还是有感情在的，晏娇顺势而问，“爹爹可曾想过，母亲是希望我嫁进侯府，还是希望我无忧无虑地安度一生？”
“这是何意？希望你嫁进侯府，自然就是希望你欢欢喜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