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顾幺儿哭得撕心裂肺被人夹走了。

黎循传刚好下值回家, 欲言又止地看着顾幺儿蹬着小腿被他爹强势带走了。

“好狠的心啊。”他回家忍不住说道,“幺儿哭得这么凶,别把嗓子哭坏了。”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没事, 等过几日我再上门把人要回来,而且他这次莫名其妙带了周六回来, 也该让大人教训一下了。”

黎循传惊讶:“我以为你不在意这件事情。”

“我为何不在意啊。”江芸芸更为惊讶。

黎循传摸着下巴,打量着小同窗, 挑剔指责着:“你看上去……很像溺爱小孩的人。”

江芸芸大惊失色:“有吗?”

“有!”乐山端着茶水和糕点上来时,也忍不住说道, “之前幺儿把周六带回来时,放在寻常人家里可是要好好教训一顿的, 您倒好, 一声不吭的。”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无辜说道:“可他当时说话的表情好得意啊, 跟个小狗狗疯狂摇尾巴一样, 我瞧着于心不忍, 但我是想着事情解决后再好好跟他说这件事情的,要是他不听, 等过段时间, 我就写信给他家大人说的。”

“你告状!”黎循传抓着她的小辫子, 大声谴责道, “亏幺儿这么信任你。”

“没有告状!是及时汇报学生在校情况,加强家校沟通。”江芸芸一本正经强调着, “现在学校教不好了, 我才打算让家长教一下。”

黎循传气笑了:“歪理这么多,整天就说我听不懂。”

江芸芸笑眯眯地没说话。

“听说周六被锦衣卫接走了?”黎循传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结果, 我还是希望他有个好去处的,我昨日去找衡父了,要是他家有在京城做生意的打算,我就让他多招一个周六去,我瞧着周六脑子也挺活泛的,这么小的年纪遇到事情还知道跑,他家开店的仆人都需要识字,到时候学几个字,以后也能自谋生路。”

江芸芸想了想,又说道:“应该不会太坏,我瞧着陛下都没把我抓起来。”

黎循传说起这事就来气,忍不住说道:“你就胡闹去吧,太子殿下也敢算计,我看你迟早有一天要把这天捅一下才甘心。”

“你怎么说我!”江芸芸不高兴了,抱臂质问道,“我不是你天下第一好吗,你应该一直站在我这边才是,难道你在户部另结新欢了!”

黎循传听得脸颊微红,恼怒说道:“你少给我说这些七七八八的,一说正事,你就给我胡说八道。”

江芸芸眼珠子一转,又笑眯眯凑过来,手里捏着一块奇奇怪怪的东西,塞到他手里:“没有的事,吃吃吃,我今天指挥诚勇新作的蛋糕,我们打鸡蛋打手都酸了,才做了这么几块,幺儿吃了两块,我就不给他吃了,专门留着给你的。”

黎循传看着手中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是什么?”

“好吃的。”江芸芸直接塞到他嘴里,“你快吃一口,你肯定喜欢吃,我加了不少糖。”

黎循传嘴巴塞得鼓鼓的,脸也红得不行:“我已经是大人了,你不要说我爱吃甜的,说出去好没威严啊。”

“好的好的。”江芸芸敷衍坐了回去,阴阳怪气说道,“十七岁的黎大人。”

黎循传狠狠踢了她一脚。

—— ——

日子迈入十二月,国子监最后一场大考就要来临,江芸芸等人围在一起查漏补缺时,王森神神秘秘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江芸芸边上。

“怎么了?”江芸芸随口问道,“这个月的功课你写好了没。”

“我来跟你说八卦,你来督促我作业。”王森抱怨着,“冷酷无情啊。”

来晖和稀泥:“其归是督促我们呢,免得被人在背后多话,你快坐下来看看书,这几日看你一直往外跑,监丞都看你好几次了,可别被他抓到了。”

王森叹气,百无聊赖地翻看这书:“我想看的书现在都不好找了。”

“彝伦堂最近借书的人也多了。”张鸣凤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最近借书都难借了,这几个月监里的读书氛围特别好,很多原本在家混日子的人都回来了,这些人有点浑水摸鱼,弄得监内有点人心惶惶的,不过有我们其归在前面,那些人也不敢胡乱说话,而且我昨天偷听到有人跟祭酒抗议历事的事情了。”

“抗议什么?”王森立马放下书,好奇问道。

“说是之前已经进行排队的人一点也不读书,整天在监内扰乱读书人的心思,不如也统一参加考试,若是有真凭实学就继续留着,要是不行就换下来,以后都按照积分排,坐堂时间作为辅助参考,不能单纯按照时间长短了。”张鸣凤神秘兮兮说道,“吵得不得了,听说连隔壁琉球的学子都来凑热闹了。”

“昨天不是放假嘛?”江芸芸惊讶问道,“我怎么没看到他们。”

“放假才吵架啊!”张鸣凤斩钉截铁说道,“要不是放假的时候说这事,你信不信能吵得打起来。”

江芸芸想了想,非常认真点头。

别说,还真别说,这些文人打起架来一点也不文弱了,胳膊也不酸了,腿脚也利索了,江芸芸已经有幸围观过好几次了,每次都叹为观止。

“那祭酒怎么说。”王森好奇说道,“那些混日子的,我瞧着也不像话,如何竞争得过那些会试上来的人,要是真的都在六部干活,真是给我们国子监丢脸呢。”

吴大有闻言,也跟着叹气:“之前去帮博士核对我们堂的通知簿,核对下来,排在前几的人我见也没见过,说是在家自学,送到绳愆厅内自然也没有违反的规定,典籍厅和典簿厅的博士竟也不核对真实,最后呈送东厢房核对旷课日子,也都是两条标准,在学校的仔细核对,在家读书的,就按照他写的单子算,也难怪在这里读书的人有意见。”

国子监的拨历也称为上序,一般都是已经在率性堂上课多年的监生,要按照其坐堂月日登记排队。

先由本人在每月月末时将本人支馔月日,记在纸上,形成序单交给所在的堂。

然后所在堂会核查通知簿,通知簿是专门记录本堂生员坐堂旷课的册子。

之后再送去绳愆厅,由监丞核对其是否违反监规过,若是有严重违规的会直接消除这次成绩。

再送到典籍厅处检查是否会背学规。

接着送到典簿厅查实支馔年月是否属实。

最后呈送东厢房检验旷课日数。

这样就是每月一次的上序筛选评查,这个工作尤为重要,排在前面代表着若是有需要会早点送去六部历事。

“这事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有想要维持现状的混子,有想要革新的新人。”王森叹气,随后话锋一转,“你还没说祭酒是什么反应啊。”

“祭酒没说话,把人都赶走了。”张鸣凤摸了摸下巴,“但按照现在监内的氛围,我觉得改这个势在必行。”

“还是考试好,一切以成绩说话。”王森想了想说道,“进士我有点指望不上了,我每次看其归的卷子,都觉得我要完蛋了,但是和国子监这般人考考试,我觉得我还能努力一下。”

江芸芸从书中抬起头来:“我觉得你再努力三年,下次上场,同进士肯定没有问题的,努努力进士也能摸到的。”

王森一脸认真地捧着她的手,深深吸一口气:“行,吸一口仙气。”

江芸芸一脸嫌弃地拨开他的手。

张凤鸣也激动说道:“给我也摸摸,给我也摸摸。”

江芸芸拨开两人的大脸:“求神拜佛不如本事在身,还是好好学习最好。”

“对了,你之前晒书的时候,是不是一直想抄写最高一层的书籍。”来晖问道。

江芸芸叹气:“想偷偷抄录几本的,但被陈典籍牢牢盯住,只准我翻看,不准我抄录,说是规矩不允许。”

“我这里有一本《十三经注疏》,是我今年在率性堂各项积分第一名的奖励。”来晖掏出一本书,“我抄好了,你要是喜欢,也抄一本走。”

江芸芸大喜:“那我年前一定抄好还你。”

“不碍事。”来晖笑说着,“再过几天就开始过年了,你可以年后给我。”

江芸芸叹气说道:“年后我就要走了。”

原本正在写作业的几人齐刷刷抬起头来。

“你整日在学校里溜达,被于监丞发现了,要赶你走了。”

“还是你偷溜去彝伦堂最高层被陈典籍当场抓获。”

“还是又阴阳怪气祭酒了,祭酒忍不了了。”

其余三人也不读书了,七嘴八舌问道。

江芸芸眨了眨眼,大怒:“原来你们是这么看我的。”

来晖一脸担忧:“你说的要走是什么意思啊。”

江芸芸解释着:“我本来就打算在国子监读一年书的,我老师希望我在后面两年可以到处走走,所以我春暖时就要离开京城去往江西了,国子监的话,年后也不过来,要忙着收拾东西呢,昨日已经跟祭酒说了,算起来在国子监也读书算一年了。”

来晖沉默了。

“真的要走啊。”张鸣凤小声说道,“你走了,我们读书也没人看着了。”

“我的卷子没人批改了。”吴大有一脸惋惜。

“要自己看着啊。”江芸芸笑说着,“我期待在考场上和你们一起见面。”

来晖叹气:“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待不住,博士说的你都会,彝伦堂的书你也都看完了,而且你这月月考试第一,博士们都说你就是今年去考试那个进士也是绰绰有余的。”

江芸芸只是笑。

“行啊,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就当践行酒。”王森把书一翻,大气说道,“出门走走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老师这是为你着想的。”

“是啊,我老师超级好的。”江芸芸用力夸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来晖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总是能快人一步。”

“考场见吧。”吴大有小声说道。

“我要是考上了,那就是你同榜好友了。”张鸣凤格外乐观,兴奋说道,“你要是考上状元那更好,我这是抱上大腿了。”

“那今天别写功课了,我们去吃酒。”王森来劲了,兴奋说道,“吃锅子吧,这么冷的天吃这个暖和暖和。”

众人一听就忍不住咽口水。

京城的天又冷又干,吃一炉热腾腾的锅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江芸芸被人簇拥着走出去,突然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你有八卦的,是什么啊。”

王森随口说道:“之前顺天府不是有个拐买小孩的案子吗,谁知道竟然是那对父母丧尽天良要把小孩送去宫内做太监,小孩自己跑了!他们想要官差把人抓回来,现在小孩找回来了,但是不想做太监,也不想回去,最后这件事情还牵出萝卜带出泥,原来那个村子好多小孩都送进宫里去了,听说还有混得不错的,每年都往家里寄钱,这对豺狼父母为了钱心动的,因着这事,城中一直议论纷纷的,都说今年怪事多,城外不是还有蝗虫吗,都说是因为这些事情损了阴德,好好的人去做太监做什么,还是自愿的,男不男女不女的,都不敬阴阳调和了。”

江芸芸侧首,仔细听着。

“然后呢?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吗。”张鸣凤好奇问道。

“然后!”王森突然激动起来,“今天府尹直接判这件事情中的母亲斩立决,因为是她唆使的,然后父亲流放三千里。”

“有些重了。”江芸芸眉心微动。

“但法律上本来也没规定这个的罪责。”来晖说,“但府尹这个态度明显是打算杜绝自绝入宫这个事情,说不定也是上头的意思。”

江芸芸看了来晖一眼,随后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但这不是罪有应得嘛,是好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吴大有好奇问道。

“因为那个女的死了没多久,城外的那一拨蝗虫竟然掉头朝着西南方向走了!”王森激动说道,“你说神不神奇。”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

“这也太神奇!”来晖道,“看来真是有些因果报应的。”

“每年都有很多人入宫,肯定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

“你不觉得神奇吗?”王森去看安静的江芸芸。

“神奇啊。”江芸芸松了一口气,笑眯眯说道,“真是值得多吃一碗饭啊。”

“你的饭量真不小,就是瞧着不长胖。”张鸣凤捏着她的胳膊,羡慕说道。

“他几岁你几岁,人还在长身体呢,我瞧着高了不少。”王森嘲笑着。

五人找了一家大酒楼的包厢,王森豪气地点了一桌子的菜,大家各自点了一坛子酒,江芸芸只点了一盏茶,大家聊天说话吹牛,气氛热烈。

热气腾腾的烟雾,沸腾浮动的肉片,所有人的面容因为烟雾而朦胧,因为兴奋而发红,可每每说到未来、前程时,眼睛总是忍不住在放光。

他们惋惜江芸的离去,又去祝福她有更好的未来。

国子监的风气已经变了,在此之前,他们也是打算靠历事谋生路的,可现在却又觉得再去搏一把科举。

那可是科举啊!他们寒窗多年不就是为了科举吗?

他们之前一直跟在江芸身后,看着她站在彝伦堂的大平台上挥斥方遒,看着她在深夜的学堂挑灯夜读,也看着她笑眯眯的背着手在池边喂鱼,在林荫下蹲着发呆看蚂蚁。

现在他们要自己走了,可路就在自己面前,总不会再迷路了。

江芸要走了,可他却又一直都在。

只要那些贴在公告栏里的卷子在,只要他还在博士们的嘴里。

“那个江解元,也不学学人家。”

“那可是江其归!你看到外面的卷子没有。”

“江解元也是读书到深夜的,人家都没喊苦喊累。”

“江其归,你能来国子监,真好啊。”张鸣凤一坛酒喝完了,有些醉了,醉眼朦胧地趴在江芸芸的胳膊上,小声说道,“这杯敬你,大胆包天的小解元。”

江芸芸捏了捏张鸣凤肉嘟嘟的脸颊:“考场见啊。”

一顿饭下来,其余四人都醉得不轻,江芸芸找了马车把人都安顿好送回家,这才提着一个红烧猪蹄打算给还没有消气的顾幺儿吃。

只是快到家门口时就看到自家台阶上站着一个小孩。

那小孩站在门口畏畏缩缩的,小手捏着衣角,在深夜中来来回回地晃着身子。

“敲门啊。”她笑眯眯说道。

周六慌里慌张扭头,看到江芸芸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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