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杰如临大敌，躺在床上的赵海平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仅仅是翻转身体方便对视，即便是这样钱杰也不敢大意。
如今他就是个拥有军人身份的普通人，了不起会点擒拿格斗的体术，就这点能耐还想对付灵力修炼者，怕是嫌死得不够快。
紧张的对视中，赵海平率先打破了屋内沉闷的气氛。
“你……没有灵力……和我现在的情况一样。”
他将右手伸出被服，食指上戴着的戒指黯淡无光，如他所说，屋内的两人都是没有灵力的普通士兵，炎鸿骑士的头衔不日便会卸下。
钱杰自然认得那枚戒指，加入骑士团的人，无论是侍骑士，还是正式骑士，都是人手一个，戒指上镶嵌的微粒宝石既能用于识别其他灵力修炼者，也能用来时时查探自己的灵力状态。这半个月来他可没少用这玩意儿探测自己体内无故消失不知何时才能恢复的灵力，不仅认得戒指，还知道这玩意儿经得起摔打，质量杠杠滴。
灵力的问题暂且放在一边，赵海平的情况才是重中之重。
“别岔开话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伪装成赵海平的样子？真正的赵海平现在在哪儿？”
看到钱杰慢慢放松了下来，“赵海平”艰难地支撑起身体，短暂地喘气后，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露出如释重负一般的笑容，虽然笑得很勉强。
“我确实不是赵海平，但是他的记忆全在我的脑袋里，我记得他的身份，记得他最近一段时间经历过的事，记得他的喜怒哀乐，可唯独记不起我究竟是谁，为什么会顶着他的模样出现在这儿……
也许是失忆了，也许是借尸还魂……身体和脑袋都没有受伤……我想不通……一直想……就是想不通……”
没有受伤？钱杰可不敢上前检查，不过“赵海平”的脑袋上确实没有受伤的痕迹，连磕绊的痕迹也没有。
看着眼前这人逐渐抓狂，钱杰想起来自己半个月前的状态，也是这样，遭遇了无法解释的意外却又无法向外界表达自己的困惑和痛苦，随着思考的深入会钻牛角尖，整个人疑神疑鬼的，最后极有可能萌生以自尽来了断一切的念头。
“我想起来一件事……我喜欢夏泠，很早就对她心生好感……”
“停停停！”钱杰连忙制止“赵海平”，一边摆手示意他安静下来一遍朝屋子外边张望，确认没有人窃听后这才折回来指着他大骂道：“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想牵连全家老小受罪就别提夏泠。还大声嚷嚷，也不怕被别人抓到把柄。”
夏泠是他们这一代骑士中唯一的五重境中阶灵力修炼者，妥妥的骑士团传奇人物，但同时她的身份非常特殊，是个女性兽族人。
作为武相的儿子，钱杰可太清楚炎朝与其他种族的历史渊源了，允许异族加入代表皇族脸面的炎鸿骑士团可不是拥护民族团结这么简单，名为支持各族携手保家卫国开创未来，实则变相监视来自异族的优秀灵力修炼者。
对于赵海平与夏泠之间的瓜葛，钱杰也只是简单的怀疑，以为这不过是对强者的崇拜而已，顺带对美女心猿意马，并没有往男欢女爱的方面猜想，现在回想半个月前赵海平无论是看到还是提到夏泠，眼中的神采确实有明显的变化。
夏泠也许会选择与炎朝人通婚，但这不代表赵海平就有机会与她结为秦晋之好。他们所处的阶层承蒙圣恩，与异族天然对立，由不得他们做出任何损害阶层利益的举动，哪怕是为了单纯的爱情。
不过既然敢把这事说出来证明自己，钱杰也算是找到个理由安慰自己，眼前的赵海平应该是被强大的灵力扰乱了神志，所以才会说胡话。
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灵力修炼者因点亮命宫失败或者遭受强大灵力攻击后就算幸存下来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疯癫举动，这样的记载在炎朝统一大陆之前比比皆是，倒是现在太平了，修炼者受到了统一的监管，又有法神院坐镇，情况才好转了很多。
就和女人分娩类似，难产的情况一直存在，但是相比于乱世，盛世之下接生的准备更加充分，能最大限度保证母子平安，至少在极端情况下产妇性命无忧。
叹了一口气，钱杰不再纠结赵海平的真实身份，他寻了张凳子坐下，展示自己不再抱有敌意。
“说说昨天的行动吧，也许我能帮到你。”
骑士团有规定，成员不能探听自己没有参与的行动，否则无论是泄密者还是打探者，都会受到惩罚，情节严重的会被剥夺骑士身份，并以叛国罪论处。现在钱杰已经是半退役状态了，主动退役也是迟早的事，他早就不在乎骑士团的条例了，只要能帮到发小，他会尽己所能。
赵海平也知道相关规定，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问道：“我能相信你吗？”
不等钱杰回答，他苦笑着摇摇头，开始自顾自地讲述昨天下午的行动过程。
前天夜里一伙来历不明的匪寇流窜到帝国东部江东省济源城境内的屯口乡烧杀掳掠，百余户人家的村庄，最后只有数十人幸存。
官府接到报案之后火速联络当地驻军奔赴案发现场，然而这帮匪寇明显是有备而来，完全不惧怕官兵，最后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军队及时控制了事态的发展，击毙五名匪寇，将最后一个落单的匪寇困在现场附近的山林之中。
按理说流匪蹿案不必上奏到朝廷，由官府主导处理就行了，可是就在第二天上午，皇帝陛下突然下令让拱卫皇城的炎鸿骑士团参与针对最后一名匪寇的抓捕行动。
原因是这最后的匪寇在围困中突然爆发出恐怖的求生欲望，一晚上的围困，驻军不仅没有抓到他，还被他耍得团团转，直到炎鸿骑士团抵达现场接过重任，在这期间进山搜捕的士兵伤亡有近百人。
尽管军队将整片山区围得水泄不通，最后一个匪徒仍然没能突围成功，但是他所造成的伤亡已经开始动摇军心，如果没有炎鸿骑士团下场接手，这场声势浩大的抓捕行动最后会以失败而告终。
“我们起初以为这个匪寇的身份是高阶修炼者，军队那边又没能提供准确的情报，所以我们直到遭遇敌袭之前仍然是这么认为的。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吃了大亏，死了六个弟兄。”
这名匪寇一直藏于暗处，骑士们进山搜捕时他没有像对待军队那样使出声东击西的计策，然后趁骑士们注意力被假目标吸引的时候突破由军队负责的包围圈，他是有明确的目的——袭击赵海平所在的五人小分队。
“他就一普通人，我们还把他当作修炼者来对待，全程盯着戒指，在戒指发亮之前没有应敌时该有的警惕心理，而他手上拿着比燧发枪还厉害的火器，远距离就连续击毙了队伍里的两个战友，我们还没发现他的踪迹，就死了两个人。”说到这里赵海平脸上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哀，“可笑的是，两个战友死了，我们还是认定他就是修炼者。”
燧发枪早就在炎军内部普及，对于普通人身份的士兵来说确实比冷兵器更具杀伤力，但骑士是以使用灵技为主，作战理念也不尽相同，再加上燧发枪装填不方便，最终骑士团只装备了短管的燧发枪作为应急手段，不过更多时候这玩意儿在骑士手中更接近收藏品和装饰品。
钱杰意识到骑士们平时对燧发枪的忽略也是他们在行动中吃亏的原因之一，而赵海平接下来正好提到了这一点。
“匪寇先发制人，又躲在暗处，我们一开始就很被动，找不到人只能施展灵技来防御，随身携带的燧发枪不仅没用，还帮了倒忙。”
钱杰不明白什么叫帮了倒忙，用火器对抗火器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就算找不到开火目标用来进行威慑也行啊。
“燧发枪本来就填装麻烦，射击的时候还会产生浓烟，匪寇就是凭借这一点锁定我们每一个人的位置，他的火器能穿透大树，我们几乎找不到安全的掩体，再加上浓烟很难在林中快速消散，频繁的开枪还击导致后来我们不仅是视线被遮挡，还因为火药的刺鼻气味导致没法察觉到匪寇靠近……”
“夏泠和你在一个队伍里？！”钱杰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兽族人其中一个优势就是靠气味识别周边环境是否安全，好巧不巧火药燃烧时会产生刺激性气味，又好巧不巧周围的茂密植被阻碍了浓烟的扩散……
这样的情况下夏泠鼻子不灵了还能靠耳朵听声辨位，但是……钱杰不相信包括赵海平和夏泠在内遇袭的骑士能完美发挥燧发枪的优势，不用说他也能猜到，仓促还击下频繁且无序的枪声让夏泠也失去了仅剩下的听觉优势。
“后面的事……我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他是冲着夏泠来的，好像还说夏泠是他的同类……”说着赵海平伸手扶额，分开的大拇指和中指指尖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位置，“你要想了解更详细的情况就只能去找夏泠了，但愿她没有我这般遭遇……”
夏泠的同类自然是兽族人，可兽族人怎么可能拥有比炎军还厉害的火器？要知道在多年来的打压之下兽族还保持着以部落酋长制为基础的散装联盟状态，在这样的体制下别说是发展火器，就是仿制燧发枪他们也没那条件，光是火药的调配就是一道坎，更何况私自发展火器会招来炎朝的严厉制裁，抛开制造工艺的问题，兽族的大小酋长们也没胆子去招惹中央政府。
现在赵海平这边提供不了更多的情况，要想了解全部过程，就只能去找夏泠了。
离开前钱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这位发小叮嘱道：“现在你应该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记住了，你是赵海平，我作为你的发小，会帮助你找到真相的。”
不管是勉励对方还是在心里欺骗自己，钱杰都希望赵海平只是在行动中受了严重的刺激才会有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表现。
但是事态并没有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反而愈发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