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看去小城街道上人头攒动,终于是到了宁旧城。
放眼整个靖远州来说,宁旧城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城,但至少比青山镇好得多。
一连三日,三人只顾赶路,怜止和段怀之几乎没有交流。
自从那天过后,月香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不论她怎么挑事段怀之都是一副不跟她计较的样子。
甚至还十分的照顾她?
回想起这几天段怀之异常的行为,月香回头瞟了他一眼。
段怀之神色自若的跟在后面,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跟之前并无不同。
还是那副冷漠又高傲的讨厌样子,月香嘟囔着小声说了一声奇怪便回过头去。
段怀之沉默的跟在二人身后,其实他并不如面上那样没有丝毫波动。
近日来他思考了许多。
他自小无父无母被遗弃在衍月峰山脚,门主发现便将他带回抚养。
衍月峰以除妖为己任,他下山游历以来便一路斩妖除魔。
正如门主所说那般,他遇见的皆是作恶多端的凶恶妖物,如月香黑狱一般的他从未见过。
说到黑狱他还真是有些想不明白,月香虽是半妖但却从小在怜止身边长大,悉心教导也就是了。
黑狱好歹是犬妖一族的首领,竟会忠诚于一个人类,甘愿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首领地位,为了一句嘱托便归隐山林数千年。
难道这就是狗的天性吗?
想及此处段怀之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突然前方的怜止停下了脚步,让他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了上去。
“怎么了?”
段怀之迷茫的问了一句,接着便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大街上人群来往却十分安静,安静的甚至有些诡异。
怜止环顾四周眉头紧皱,自从她们进城以来竟然没有听到任何的谈话声、叫卖声,所有人都在用手比划着想说的话。
“有问题。”怜止与段怀之同时说道。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月香上前几步随手拦下了一名女子:
“这位姐姐,请问这城内的客栈和车马行怎么走?”
清灵的嗓音响起,周围的行人几乎下意识的看向三人。
女子惊恐的连连摆手晃脑示意她不要出声。
一连作出大堆手势,月香不明白她要说什么,只好用眼神向怜止求助。
怜止看出女子眼里的着急,俯身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我们是路过此处的游医,想在城里落脚。”
说罢,又指了指身后的段怀之道:“他是衍月峰的除妖师,我们三人是一道的。”
见怜止开口说话女子有些害怕的一直观察四周,但听到段怀之是衍月峰的除妖师时,才扭头看了他一眼。
女子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张望了一下四周后,暗中朝三人作了一个跟上的手势。
怜止沉默的点点头,三人心中明了跟了上去。
女子领着怜止三人来到了自己家中,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
关上院落大门还不行,直到进入房中将小门关严实了女子这才松了口气,旋即紧张的小声说道:
“宁旧城里有妖,你们快些离开吧。”
说完便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纸来,草草画了张地图,标注上车马行的位置后塞给月香。
月香拿着那张地图不解的问道:“你会说话怎么刚才不出声?”
女子连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月香小声些。月香闭上嘴睁着大眼睛十分费解的看着她。
女子焦躁的在房中踱步,不知如何解释。
“姑娘不必惊慌。”
怜止清冷的声音响起,十分温柔的开口道:
“姑娘说城内有妖,不知可否细说?这位公子是衍月峰弟子,或许可以帮上什么忙。”
闻言女子向段怀之投去打量的目光,在街上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现下仔细一看。此人长相俊逸气质清冷,竟还是衍月峰出来的弟子。
女子的脸上涌现出期望的神色,旋即又有些失落起来。
即便是衍月峰的人,样貌如此年轻想来灵力应该也不会太高。
读懂了女子的顾虑,段怀之挑了挑眉灵力在指尖环绕,腰间青灵长剑顺势飞出。
剑身泛出凌冽寒光带着破风声在女子身边飞了几圈后,才缓缓悬停在她眼前。
女子惊呼出声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眼里满是惊吓。
怜止有些无奈的捂了捂额头,初见时她还以为段怀之是个沉稳的人只是有些冷傲而已。
可经过几日相处她才发现,能跟月香拌嘴的比月香好不到哪里去。
想想又觉得挺正常,毕竟是个刚及弱冠年方二十的少年,心思还是有些幼稚。
段怀之仿佛感受到怜止嗔怪的眼神,抬手摸了摸鼻子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咳嗽了一声,长剑应声飞回收进剑鞘之中。
好在这番举措还是有些效果的,女子眼中惊吓褪去涌出欣喜之意。
瞥向段怀之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城内到底发生了何事。”段怀之自然是注意到了女子的变化,再度换上冷漠的态度问道。
怜止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笑声被耳尖的段怀之听到,他尽力板着一张冷脸但耳尖却泛起微红。
女子与月香站的稍远一些并未注意到二人的异样,女子琢磨了一下用词慢慢说道:
“大家不说话是因为不敢说话,怕性命不保。”
“宁旧城里有一户李姓的富户在城里十分有权有势,原先只是仗着家中财力丰厚行事嚣张跋扈了些。百姓们虽不满,却远没有到不敢言论的程度。直到前几年,城里传出李家家主修习灵力一事。”
月香皱眉,修习灵力之人不应该都如怜止大人一样吗?
再不济也是段怀之那样的,怎么会到让人道路以目的地步。
“那李家主已到古稀之年,病痛缠身原是快不行了,却不想那李家主修习灵力之后安然无恙的活了这好几年。后来有个乞丐逢人便说,说那李家主的灵力十分古怪,就在第二天那乞丐就被人割了舌头丢在路边,死相极其惨烈。”
说到这儿女子好像回忆起那乞丐的死状,脸上顿时一片煞白,怜止走到小桌前倒了杯茶递给了她。
热茶下肚脸上这才有了些血色,女子感激的说了声谢谢又继续说道:
“不止是那个乞丐,连同那些被他搭过话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接连出事,后来只要是提及到李家的人,不论说了什么下场都很惨,渐渐的大家都开始闭口不言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女子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说完抿紧嘴唇心神不定的四下张望。看来是已经有了心理阴影,才会这样杯弓蛇影担心被人听到。
怜止心下有了决定,这事既然被她们遇上那就不能不管。
可细听下来疑点重重,首先修习灵力最重要的便是天赋和努力,若是从小修习还好说,年过古稀才开始修炼灵力,除非天赋极高否则不可能达到延长寿命的成效。
其次是这李家主如此在意别人谈论他的力量,更是不合常理,看来要好好查上一查了。
怜止三人在女子家中住下,女子一边安排一边说着:
她叫简雪,这是她爹娘留下来的小院,爹娘早亡,原本还有一个兄长可相依靠。但人妖相争战乱不断,兄长战死在了沙场之上,这个家中便只有她一人了。
院落并不算大,简雪将哥哥的房间整理出来让月香和怜止同住,再单独给段怀之收拾了一间偏房住下。
忙完这些简雪又接着去烧饭,这种忙碌的感觉让她很欣喜,家里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人她也许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简雪热情的招待众人,又是杀鸡又是买酒的,一直忙碌到夜里才被月香推去休息。
更深人静,夜色正浓。
偏房小门悄悄打开,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
一个黑影出现,正是段怀之。
他换了身夜行衣,头顶长发利落的高高束起,袖口用黑色布段缠的紧紧的,眼底漆黑如墨。
月黑风高夜,杀人好时机。
“天色已晚,段公子要出门吗?”
熟悉的清冷音色在院落中响起。
段怀之身形停滞了一下,而后看向小院边缘的菜园处,怜止正舀起一瓢清水,浇灌着刚发芽的菜苗。
谁家好人大半夜浇地?
段怀之忍不住暗想,他原以为挑了个好时候没想到被抓了个现行。
怜止不知段怀之心中所想,待浇完这瓢水后才转过身。
看到段怀之这身打扮,她愣了一瞬随后明白过来。
白日里商定第二日再上李家,现下看他这幅模样应是按捺不住,准备趁夜前去查探。
行踪被怜止发现,段怀之脸上浮起一抹尴尬之色,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下去。
装作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说道:“出去散步。”
见他又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怜止觉得有些好笑,轻声嘱咐道:
“小心些。”
她觉浅又心中有事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并未戴着那顶长帷帽。
月光如水般泄下,映在怜止身上泛起些许盈盈之光,唇边带着温柔笑意,美得像一副朦胧迷离的画卷。
怜止手持水瓢站在菜园边,三千青丝随意地披在肩上,袖口卷起勉在臂弯处活脱脱一个农家小娘子的形象。
这幅景象看在段怀之眼里竟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段怀之眉宇带笑,故作深沉的打趣道:“担心我?”
舀水的皓腕顿了一顿,怜止脸上有些讶异,盯着段怀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得能看到怜止这般不知所措的模样,段怀之心情大好。
平日被深藏的少年张扬在此刻显露无疑,含笑轻言一句身形便消失在月色中。
“放心。”
怜止愣在原地,片刻后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竟会被一个初出山门的少年这般打趣,真是失态。
回想起刚刚段怀之意气风发的样子,怜止不禁感叹,她有多久没有和人正常的相处过了?
青山镇的村民们待她也是极好极尊敬的,但正是因为太过尊敬,让她已经忘了寻常人间是如何相处的。
抛开心中杂乱的思绪,怜止放下水瓢走到木椅边坐下来。
院落中只有一颗小小的槐树。
一串串小巧的槐花似风铃般,被微风吹动轻轻摇晃。
怜止伸出手接住旋转落下的洁白小花,她原以为段怀之知晓月香身世后便不会再跟来的。
小小槐花在手中缓缓转动,一丝丝清甜的香味传出。
是她想错了,她把段怀之想的太过寻常,以为他和世人一样。
仔细想来,从答应不再封印黑狱到离别之日为黑狱说话,知晓月香身世后也并未对此事置喙过一句。
不仅没有对月香的半妖身份生出鄙夷,甚至在行路途中,还时常照顾月香。
种种细节都在表明段怀之和其他人不一样,对人待物永远凭心而为,没有人云亦云,也没有随波逐流。
她活了很久很久,见过许多的人见过许多的妖。
形形色色却又如出一辙,可唯独段怀之如此与众不同。
怜止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的花朵被灵力包裹升空往远方飘去。
或许在他身上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