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先帝尸骸?(一更)

开封皇城内外两重城墙。

正肃立戍守外城墙的兵士见到两道熟悉的戎装身影,当即将身子挺的更直了些:“韩少师!岳少保!”

两人一并登上城墙最高处,眺望城外:临安朝廷不日便要归于这开封城,自要加紧布防。

因手上还拿着望远镜,韩世忠不由道:“你那位小友……”

之前只看图纸的时候,他就设想过此物妙用,待到真用上实物更觉查敌实便宜,对鹏举口中那位画图纸的小友就更感兴趣了。

尤其是此番大军进了开封城后,韩帅又受邀去看了机密守城火器队——跟原本他认知中的火炮、火铳简直不像一种军械!

于是想见到画图纸之人的心思愈加炽烈。

此时再次跟鹏举确认道:“你之前提过的那位小友当真跟临安朝廷一起过来?”听闻这次临安朝廷北上,从官员到士兵共有上万人,随行名单可是一直在调整。可别临时把人调整出去。

岳飞再次点头确认:放心,再怎么调整人员,也不能不带皇帝啊。

韩世忠:好好好!

只是他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

两人就站在城头上,第一时间看到并收到了信使送来的诏书和公文。

韩世忠一看不免讶然:朝廷居然派使者出使了金国,与金帝定下迎先帝梓宫回开封,完颜宗弼可归金国。

这……

因过去几个月建立下的信任,韩世忠到底没说出来:怎么帝姬和李纲老相公也糊涂了吗!

难道十多年过去了,还没有看清虏贼不可谈不可信?!

当然,韩世忠也知道,徽宗棺椁早晚要请回来安葬的:自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值得,还是因为他的身份。

宋的皇帝无论生死都被扣押在敌国,是待洗的耻辱之一。

可不该通过和谈的方式啊!

韩世忠忽然想到一事,心下一沉问道:“鹏举,不会是御船上发生了什么变故,陛下再次……”

就见鹏举格外镇定:“朝廷应当是另有布局。”

韩世忠自言自语了一句:也是,要真是那位皇帝又重新掌政,他们收到的就该是立刻撤出开封的圣旨了。

岳飞做了个请的手势:“这道圣旨传回来,只怕有流言纷扰,得先再安定下开封城内的民心才好。”

虽然他还未收到密信,不知道官家帝姬她们的具体计划,但出于信任,岳帅丝毫没有纠结,而是直接做起了自家能做的事。

去做做正向宣传,安抚惊弓之鸟似的北地军民:放心吧,哪怕与金国交涉,接先帝棺椁回来安葬,也绝不是什么新一轮割地和谈的信号。

有三路北伐军驻守开封,民心倒是颇为安定。

只是不少主战派臣子有些担忧,深恐这是朝廷与金国再次和谈的萌芽——

而这些朝臣中,已经上任的京西路转运使陆宰,又比别人多一层痛苦惆怅。

管钱袋子人的痛苦:先帝的梓宫回来,肯定不能荒山野岭上挖个坑就埋了吧!

他翻出从前修建帝陵的标准:那得大征徭役工匠▆▆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运天下各色木石于京……现在哪有这个闲钱?

但陆宰并没有愁太久,他很快发现,先帝的帝陵根本不需要修!甚至连荒山野岭挖坑都省了!

开封皇城垂拱殿。

百官大起居。

对很多老臣来说,能够再次站在这座殿宇内上朝,就已经可以含笑九泉了。

而柔福终于回到开封,亦难免心绪万千。

尤其是她此时正站在丹陛上,与群臣商议接先帝棺椁回来之事。

诸事都有条不紊按照计划执行下去。

先是李纲老相公选出的使臣,顺利完成任务:金帝和完颜昌原本最担忧的,就是宋廷那位公主性子刚毅决绝,一口咬定不肯和谈不死不休。

如今她既然提出要自家父皇的梓宫归朝,他们的心就放了一大半。

肯提条件,就是肯和谈嘛!

一个死皇帝的棺椁,给她也无妨。

况且这位公主提出的条件,既然不是讨要诸如燕云十六州的疆土领域,而只是一口棺材,那就说明她跟那位宋康王果然是一路货色——都是‘阶段性抗金’,依赖武将取得一定成绩后,就只想着怎么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拿着孝道礼法当成和谈的理由。

金帝君臣:拿捏了!这又回到他们熟悉的赛道。

既如此就把死人棺材先给她,作为两边和谈的良好开端。至于其余宋俘……在他们看来那是捆在一起都不如曾经当过宋帝的赵桓重要。

再加上,金帝完颜旻实在很想把叔叔完颜宗弼换回来:少了完颜宗弼制衡,完颜昌一家独大,给了他这个年轻皇帝很大压力!

既如此,拿一口棺材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宋俘,尤其是宋宫被俘女子(完颜旻还是扣押下不少皇子和贵族的),换他叔叔回来,完颜旻觉得不亏。

两方算是“一拍即合”。

于是绍兴八年的秋日。

‘北狩’多年的宋徽宗赵佶,以棺材的形式,再次回到了故土。

奉命于边境迎接先帝棺椁的岳云,想着姜官家和帝姬的计划,心里很是快意:先帝这等祸害国家的昏君,要是能够安生厚葬入帝陵,那么……这十余年来北地无数枉死的万姓军民,就要死不瞑目了!

而与岳云一并来的,还有梁红玉的副将。

她奉命带了不少女兵、女医来接还国的宋俘女子,同时还要进行身份甄别:虽然她们每个看起来都非常可怜,但只怕里面不乏金人安排的细作。

故而她很快跟岳云分开两路,各司其职——

岳云尽快护送先帝棺椁回开封。她则负责带着这些归来宋人先就地安养(审查)。

见宋人们分开两路,金国使者毫无犹豫,全都跟上了岳云这一路。

他们的

工作才完成一半呢!

甚至只完成了不重要的一半:金使的主要任务可不是送棺材,而是来接他们四太子回家的。

岳云见他们一个不落都跟来,倒也省事。

于是依旧按照计划,与金使进行交接:从此后,先帝棺椁的护卫工作,就交给宋兵来做了。

金使们乐得轻松。

横竖是他们宋自己的皇帝,难道还会出什么岔子?倒是他们这一路白天黑夜的护送棺材,本就受够了晦气,正好甩脱了去!

于是进入宋疆后的夜晚,所有金使和金兵,难得集体睡了个好觉:省心了,再也不用分人手出去看着一口棺材了。

倒是岳云好几天晚上没睡好:第一夜就带匠人去看先帝的棺椁样式,然后令匠人紧锣密鼓赶造一副一模一样的棺椁。

直到顺利换下先帝棺椁,看着亲兵于夜色中带着一口真正的简棺(没办法先帝原本的棺椁太显眼,只能‘委屈’他换个低调的棺材)离去,岳云才点头:今夜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真正的差事,原就不是护送棺椁,而是调换棺椁。

时人讲究事死如事生。

不知帝姬会如何对待父皇的遗骸。

总之,不会是安稳下葬就是了。

开封。

垂拱殿正中,安放着一口棺椁。

文武百官只见柔福帝姬扶棺悲痛到肝肠寸断,甚至还在帕子上呕出一口血来。

当真是孝感天地!

于是所有朝臣们甭管心里怎么想,通通哭声大作。

金使只得耐着性子等人哭丧完毕。

好容易等这位临朝称制的帝姬暂时收了悲痛欲绝的神色,金使忙上前要求接还他们四太子完颜宗弼。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宋臣最前列,一个须发半白然目光炯炯的朝臣站出来:“帝姬,金人虽归还先帝棺椁,但真伪未辨!”

此言一出,朝堂一静。

而很快左宣义郎王之道,御史杨炜也出列附议,用文雅礼貌的措辞,表达了‘金人狡诈,谁知道有无真的归还先帝龙体。’的质疑。

文化造诣差一点的金国副使……都没听明白自己被骂了。

倒是此番出使的正使并非籍籍无名之辈,也是女真贵族,而且是之前在金占地生活过几年,对汉语比较精通的金人。

故而他听懂了,当即变色道:“我们大金国,要你们个死皇帝做什么?”

又不是这么大一个金疙瘩。

他才驳了这一句,便见一位女官站出来,语气与神态一般从容,一字一句向他问起金朝的丧葬习俗。

虽是问,但每一条说的都是对的,金使只用点头就行。

易安居士原就博学多才,何况今天还是有备而来。

她的询问,也不是真的在问金使,而是说给满朝文武,说给天下人听的。

“听闻金人下葬,多不尚棺停,皆生绢裹葬,是否?”

“从前更有苇薄裹尸,悬之树上的风俗,是否?”

……

随着易安居士一条条问下去,原本不太了解金人丧仪,有些茫然的朝臣也随之色变。

怪道李纲相公会怀疑尸身的真假——先帝可是已经死了三年多了,那时候金人蔑视江南朝廷,若没有把先帝收敛,而是挂树上了,肯定是个尸骨无存啊。

金使脸色也很难看。

想到自家四太子还是人质,方耐着性子解释道:“昏德公到底从前是宋的皇帝,他身死后,我金国皇帝也怜悯他,虽没有按照你们的丧仪置备棺椁,但也以生绢泥土裹葬了,尸骨保存的很完整!”

而且,为了将来进一步和谈,他们金国可是很有诚意:不但把尸骨挖出来,还特意给打了口棺椁装上才送来呢。

“你们若不信,就打开看看。”

便是血肉不存,但尸骨绝对没问题——这位问心无愧的金使并不怕宋人查验。

柔福帝姬点了礼部官员来问。

礼部很快回禀道:金人临时制备的棺椁形制,原就与宋帝的规制不符。

既然总要惊动神榇,不若开而视之,然后奉安。

垂拱殿。

朝臣们看着侍卫宫人小心翼翼启棺。

心道:他们这一朝官员的履历之丰富,真是远迈前朝啊!

之前经历的种种国破跑路不必在说,只说这大殿开棺,一起围观先帝的遗骸,估计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甚至有经历过宋徽宗一朝的旧臣在想:先帝沉迷修仙,说自己是昊天大帝之子,太霄帝君下凡——那要是真的,这棺椁里的就不叫遗骸,该叫仙蜕啊。

不知会不会当真修炼得道,保存的面容栩栩如生。

棺材盖被挪开。

朝堂上一片死寂。

根本不必再验——

这都不是尸骨对不对的问题,这棺材里,分明只是一段枯木!

最懵的其实是金使。

他作为女真贵族和正使,是亲自去五国城办这件事的——他眼看着一具泥巴绢帛裹着的尸骨被装棺运走。

如同一道雪亮闪电在脑海中划过,他的目光立刻去搜寻岳云!

是他,是那位年轻的将领,他说接下来由他护卫宋帝的尸身。

自己信了!

可怎么能不信?宋人不是最讲究君臣父子的吗?

他一个那样年轻的将领,怎么就敢犯下擅动帝王遗骸的诛九族大罪?!

除非……

然而金使没有时间再头脑风暴下去了。

毕竟头脑风暴,需要有头脑。

下一刻,就不是他脑海中闪过的白光,而是眼前闪过的白光。

就在绝大部分朝臣依旧处在‘先帝尸骸竟然是木头,金人实在欺人太甚’的阶段——就见帝姬已经亲自提剑奔下丹陛。

一直跟在她身边护卫的梁红玉将军,则擒住了还在转着脖子找岳云的金国正使。

没有丝毫犹豫,吹毛断发的宝剑剑锋划过脖颈。

帝姬的面容甚至也被鲜血所溅染到,若一扇桃花。

“君父尸骨被践辱之仇痛贯心骨,今日百官共见——”

“吾誓不与虏俱存天地之间!若违此誓,来日必遭天戮身膏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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