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当日,在被喊回府后,赵淳楣并没有再生事端,而是老老实实回去伺候吴月娘,对此西门庆表示很满意,只略微警告了一番便不去管她。

也并不是西门庆粗心,主要这个时代,主人想要处置下人,有一万种手段等着,如潘金莲之前的主家将其许配给丑男,已经不算是非常过分。再狠一些的,直接卖给人当暗娼,或打成残废,只要操作得当,最后也只能认命。

倘若为一般的奴婢,自然是不敢声张。但赵淳楣是个从法治社会穿越而来的现代人,不仅如此,还是一个曾经病入膏肓艰难求生的现代人。作为这样一个人,她深知“活着”两个字的重要性,王婆一干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害人性命,着实有些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所以她虽然表面上不说,私下已经开始谋划起来。

实际上,救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儿。王婆的毒害武大郎的谋略主要就是一个“狠”字,剩下的都是一帮小老百姓,行动也不会特别周全。赵淳楣次日借着买胭脂的名义出门,找到了卖梨的郓哥儿,将潘王两人的打算复述了遍,之后握着少年的手,沉重道:“我现在靠近不了武大,如今他危在旦夕,能救的也就只有你了。”

郓哥儿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道:“哎呀,庞娘子不必这样,我跟武大关系好,一定会帮忙的。”

“奴家信你,还望郎君小心。”赵淳楣嘱咐一番,之后转身又去找了何九,计划想要成功,少不了验尸官的协助。

何九本身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好人,再加上害怕惹怒了武松被清算,所以十分痛快的点头了。

下药当天,武大提前在衣领下垫了块汗巾,看似一饮而尽,其实汤药都倒在汗巾里,又咬破了舌头弄出些血来,如此便糊弄了过去。

之后何九依照约定,将准备好的说辞讲了一遍,最后从义庄挑了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用白布包裹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火烧了,武大这个人从此消失于世间。

此时几人相见,都不免一阵后怕,武大二话没说,当即给两人跪下叩头,“多谢二位恩公相助,要不是你们,我今天怕是要交代在歹人手里!”

赵淳楣何九连忙将人扶起,何九安慰道:“是你自己命大,遇上了这般仗义的小娘子,忙前忙后的跑了不知多少次,我不过是秉公办案,没出什么力,你好好谢人家才是。”

“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帮了你也是给自己积福了,”赵淳楣摇头,巧妙地将话题翻篇,“如今义庄内平日里无人,你干脆就在此地住下,一边养病一边等兄弟回来,我最近经常出门,已经惹了主家不快,如此怕是不能常来看你,自己多保重。”

武大自是点头,双方就此别过。

……

之前就曾说过,朝廷要阳谷县上交“米饷纲”,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当地县令想破脑袋也只凑齐了一多半,默许小舅子上西门府敲诈也未必没有趁机捞一笔的意思。

如今实在筹不到,只好花钱托关系往上头说好话,武松就是帮着运输钱财的。不得不说,武松虽然武力值爆表,但并非莽夫,做事还是非常干练仔细的,带着那么多钱,往返两地,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没有半点差错。

公干完成,他心情也好,回县里第一件事儿就是直奔哥哥家。然而这一路武松却觉得有些不对,路上行人好像似有似无地都在躲着自己。

武松心中疑惑,但也没多想,直奔紫石街,到了门口高喊一声,“哥哥嫂嫂,武松回来了!”

可在外面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最后忍不住伸手去推。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屋内清清冷冷,一看就已经许久无人住居,然而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武松看着最中央的排位,只觉得浑身血液凝结。

“哥哥……哥哥!!!”屋内传来男人野兽般的嘶吼。

许久后,红着眼睛的武松出门,找到了对面的王婆,开口就问:“你可知我哥哥是怎么死的?埋在哪儿?我嫂子呢?”

对此早已准备好说辞的王婆吐出口中的瓜子皮,歪着脑袋不耐道:“病死的呗,家里没钱买地皮,你嫂子没辙,拉出去火葬了。她自己守了一段孝,嫁到外地去了。”

武松又不是傻子,纵使对方答的滴水不漏,但也能发现其中不对。冷冷看了王婆一眼,懒得与其废话,当即就要去找验尸官查证。

这一路他气火攻心,与哥哥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时从眼前闪过,堂堂七尺男儿竟忍不住虎目含泪。此时正值清晨,路上虽然没什么行人,但武松还是找个个小巷,用衣袖用力擦了擦眼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就在此时,一只素白纤长的手突然从后面拉了他一把。

武松下意识将其掰过去,心中凛然。

“我去!疼疼疼疼!”

耳边响起道女声,武松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位模样清俊的女子。他下意识松手,有些不自在道:“你是何人?怎在背后偷袭我?”

赵淳楣捂住通红的手腕,上下打量着这位打虎英雄。说实话,仅凭外貌,确实很难相信他与武大郎是亲兄弟。只见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面庞轮廓硬朗又端正,浓眉大眼的非常符合这时代的审美。见其眼中狐疑,不禁苦笑道:“咱俩这身形差距,我拿什么偷袭你?”

武松心情不好,只冷哼一声不回话。

叹了口气,赵淳楣上前低声耳语了两句,武松先是一呆,接着狂喜,乖乖跟在少女身后。等到义庄见了武大,上前紧紧抱住兄长,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虽然长相截然不同,可兄弟俩感情极好,他们年幼丧失双亲,可以说武大对于弟弟就是如父如母般的存在。武松从小脾气火爆,每次闯祸都是哥哥出面收拾烂摊子,同样有弟弟在,武大也少受了许多欺负。

所以听完对方这段时间的遭遇,武松怒发冲冠,当即要冲出去找那对狗男女算账。

“万万使不得!”武大连忙死死抓住兄弟的衣袖,苦口婆心道:“你好不容易混出个点名堂,难不成还要因为我舍家撇业干那违法乱纪的事儿吗!”

“哥哥在才是家,我若连你都保不下,要这一官半职的有甚用!”

“糊涂!你糊涂啊!”武大难得动了真火,指着弟弟道:“就算是不为自己,也得为旁人想想,哥哥我这条命,是多少人搭救才保下来的!你杀向西门庆倒是舒坦了,有没有想过郓哥九叔,还有庞娘子,人家可是西门府上的丫鬟,你这不是害人吗!”

武松愣住了,转头看向在一边站着表情有些尴尬的赵淳楣。

“这、这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了。”武松惭愧,人家救了自己兄弟,他没表示不说,还差点恩将仇报。

“没事儿没事儿,”赵淳楣连连摆手,不自觉露出一节红肿的胳膊,这下子武松看见更加抬不起头来了。

赵淳楣救人全为了自己的良心,也不爱挟恩图报,只跟兄弟二人说了几句便将话题引向别处,“其实要对付西门庆,倒也不用二爷出手。”

“哦?恩人可有法子?”在得知兄长获救过程后,武松对赵淳楣无论是人品还是智谋上都已心悦诚服,没有因为对方女子的身份而有半分瞧不起。

赵淳楣先是推脱了“恩人”这个称呼,在对方的坚持下无奈道:“你可知县城中有户泼皮名叫麻六?他一直想要去西门家闹上一闹,但苦于没有人手,你去帮忙,什么都不做光往后面一站,西门庆就不敢造次。如此能让他大放血不说,就连县太爷呢因着与麻六的亲戚关系也不会说些什么。”

事实上,阳谷县县令对于西门庆只交了那么点钱一直心存不满,现在刚好打点完毕用不上他了,又有麻六老爹老娘的名义,估计就算真被讹诈西门庆也只能认命。

而在这之后想必麻六也会分给武松点好处,两兄弟拿着这笔钱正好就此离开阳谷县,彻底换个地方生活。

武松听罢当即表示交到自己手里,接着嘱咐了兄长几句就气势汹汹的离开。

待他走后,赵淳楣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庞娘子怎么?可是担心我兄弟办事儿不妥帖?放心吧,我已经再三交代过,断不会把你露出来的。”武大郎在一边关切道。

“不是,我只是、只是……”赵淳楣摇头,心中思绪万分。

记得刚穿越的时候,她还十分鄙视麻六郎,然而现在却要借恶人的手去惩罚另一个恶人。曾经她只听闻朝廷中有所谓的“四大奸臣”,可放到市井中,光是一个小小的阳谷县,穿越至今已数不清见了多少蛇虫鼠蚁。想来倘若这帮人得势了,指不定比那高球蔡京还要过分。而造成这种现象的根因还是这个混沌的社会——他不让好人有好日子过。

赵淳楣之所以难受,全因为她悲哀的发现,即使是面对如王婆之类的小人物,自己看不起他们,但却还过得不如他们。

前路漫漫,她不知自己的未来通向何处。

武松处理事情速度飞快,还不到傍晚,就带着一大包金银返回义庄。

“那厮看见我跟看见鬼一样,麻六与他要钱还想动手,我直接踢断了他一条腿。”武松冷冷道,看样子是出了口恶气。

赵淳楣劝他别耽搁,今晚他二人就彻底离开阳谷县。

“听庞娘子的,不过不是我们二人。”武松这般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递了过去,“临走的时候我与那西门庆要了娘子的身契,还去官府那里销了,现在庞娘子自由了,要不要同行?”

“以娘子这般人才,留在这里当下人着实是委屈了。”

赵淳楣呆了下,接过身契,满眼复杂地看着这个让她打从穿越以来就朝思暮想的东西。

半天,深吸一口气,将其撕了个粉碎。抬头对着武松坚定道:“劳烦二位了。”

不管怎样,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她就不信了,自己穿越一场,还混不出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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