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师傅

天空中忽明忽暗,雷电交加风雨大作,一条灰色的细长影子忽而掠过天边,与那黑色人影斗作一团,远远望去,那人影与细长影子相比,竟似芝麻之与筷子,可见细长影子有多庞大。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只听得空中云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霎那间云消雾散,整个天空恢复清明,无论是人影还是细长灰影,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下天空之下的燕都,可怜半个城池都已是废墟。

天桥边一块巨石下,有个孩子正奋力支持着,不愿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孩子就是奕云天,此时此刻他觉得整个天地黯淡无光,这个浑身是血的孩子,眼皮竟似千斤重,几欲闭上,竟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而没有咽气。

一个身着玄色衣衫,面容疲倦不堪的中年人行走在这断桥上,放眼望去,周遭竟全是无辜百姓尸体,他一路走一路不住弯腰翻看百姓尸体,也许是想寻找到幸存者,可惜最终都是以摇头而结束,他的双目充斥着泪光,脸色苍白无比,口中喃喃道:“罪过!造孽!”cizi.org 永恒小说网

也许是机缘,也许是天定,又或者是巧合,在玄衣人刚刚踏上巨石的时候,奕云天不慎弄出的一点点细微声响竟被他发现,这个看似身形单薄的中年人居然低喝一声以一指而劈开了脚下巨石露出了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数人,其中一个孩子眼睛似闭非闭,胸口隐隐竟有起伏,而其他人,已是早无气息。

“罢罢罢!你我也是有缘人!”玄衣人劈开巨石以后,脸色更显苍白,说完这句话后,竟哇的一口喷出鲜血来,他缓缓俯身,清理了那孩子身边的碎石和尸体,用手在他四肢上下捏摸一会,面上竟露出狂喜之神色,俄而又是疑惑,片刻后,他抱起孩子,手中放出一个古怪的东西,只见空中玄光一闪,玄衣人和那孩子已不见了踪迹,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划过天际。

一座不知名的山脊,一棵参天大树下,玄衣人背靠着大树盘腿而坐,不停喘息,在他身旁,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眼看就要不行了。

玄衣人双手成掌,深呼吸一口,慢慢运气,原本苍白无血色的面庞竟瞬间有了红润之色,只是那身形却见得是越发佝偻了,一瞬间似是苍老十岁。他翻过孩子,以手探其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活着就好。”

他慢慢将孩子扶起坐好,以手抵其背心,一掌拍了下去,俄而一股玄色光晕从他手掌泛起,渐渐将两个人笼罩起来,那孩子的面色,嗖得变红,似火烧一般,而那孩子的头顶,从发际开始竟冒出丝丝白烟,如此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光晕渐渐消散,原本一直微闭的眼睛,慢慢睁开来,小小的嘴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而他身后的玄衣人,竟不知何时已成了形容枯槁的老者模样。

“你,你是谁?”那孩子艰难开口问道。

“这个不重要。”玄衣人的声音沙哑苍老,与之前在燕都竟是判若两人。

“这是哪儿?”

“这也不重要!”

“那究竟什么是重要的?”孩子似乎有些愠怒了。

“记住,我是你的师傅,而你是我唯一的衣钵传人。”说完这句话,玄衣人竟有些如释重负般,原本屹立的身形颓然低矮下来,软软的倚靠在树上,竟似奄奄一息的模样。

“石头,石头哥呢?”

“死了!”

“我怎么没死?”

“我救起你来……”

孩子终于努力转过身来,望着身后的老人:“你怎么了?”说着,他伸出小手去,想要帮老人拭去嘴角血迹。

玄衣人凄惨一笑:“告诉我,你叫做什么?”

“奕云天。”孩子低声道。

“好,好个奕云天。”玄衣人竟开始大笑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已是力竭神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磕头拜师?我这一生还不曾收过徒弟呢!”

奕云天这才慌忙艰难翻身跪地,恭恭敬敬的向玄衣人叩了三个响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记住,我已将毕生所修之真气灌输于你体内,他日你若是伤愈有,就去一个叫做棋盘山的地方,在半山腰,有一个桃花洞,你……你去洞里寻……寻找……”说到此处,玄衣人竟开始大口大口吐血不止,那气已是有进无出,言语艰难无比。

“师傅!师傅!”奕云天一时心焦,居然用手去帮师傅捧住鲜血,可是除此之外,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师傅,所说的话他还不能全然接受,只是知道,自己现在有了个师傅。

“不妨事……”玄衣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抚摸着奕云天,“你……资质奇特不凡,却是注定要吃一番苦头才能成器,万万不要半途而废……”

“师傅你这是怎么了?我带你去找大夫!”奕云天一边说着,一边歪歪斜斜站了起来,竟然要将玄衣人扶起,就要去找大夫了。

玄衣人苦笑:“你我既有师徒之缘,却又不得已缘尽与此,这万般都是命中注定……”说道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记住,棋盘山,桃花洞……”说完,头一歪竟是过世了。

奕云天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刚刚相认却又死去的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在世为人这十多年来,这个自称师傅的人怕是第二个对他这么好的人了,第一个当属石头,可是石头人呢?想到这里,奕云天不由得又是一番伤心,就这样从中午一直哭到了下午,他才做了个决定:要将师傅好生安葬。

他只觉得身体内似有滚滚波涛汹涌,不能自已,而身上各处骨骼也无不酸痛,胸前还有大块瘀青,想是被那碎石所伤,此刻竭力站起,摇摇晃晃,一时间竟是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慌忙用手扶着树干这才没有倒下。环顾四周,这里乃是荒山野岭所在,却又何处去寻那趁手的工具来为师傅掘坟墓呢,就连那地上的石头,要么碎如黄豆,要么巨如房屋,皆不能用,奕云天思索一番,做了个决定——以手掘坟。

天雷滚滚,转瞬间晴空万里的大山,竟是乌云密布,不多时,豆大的雨滴颗颗砸落,夹杂着狂风和冷冷秋意,狂风暴雨下,少年奕云天拼命拖着师傅的尸体,往山坡土松处行去,那玄衣人身下,是他刚刚编就的一个藤网,藤网上还覆盖着他那单薄的衣衫,衣衫上才是死去的玄衣人,此时此刻,那玄衣人面容寂静,嘴角略带微笑,双目紧闭,大概是有徒至孝,死也瞑目了吧。

乌云翻滚,秋风瑟瑟,草丛树木在风雨中瑟瑟发抖,而山脊上,那个以手掘坟的少年,此时此刻双手十指已染满鲜血,疼痛钻心,可是看一眼躺在身旁的那个叫做师傅的人,他牙关一咬,又是继续刨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晚,暮色深沉,雨收云散了,他才终于刨出一个一人大小的坑来,此时此刻,他浑身已全无力气,双手竟已看不清本色了。

奕云天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师傅的遗体拖进坑内,将土填上,有从旁捡了几块石头,围在这个土丘旁,以做记号,末了,他摇摇晃晃站到坟前,噗通一声跪下:“师傅请暂且安息在此,他日我若有了能力,一定回来将您厚葬……”说完,少年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向山下走去,也不知东西南北,也不知身将何往,只记得一个棋盘山和桃花洞而已。

翌日。

云淡风轻,天高地阔,这深山密林中,鸟语花香,虫鸣兽跃,竟不见一丝昨日风雨交加的凄惨场景。

深深山脊,传来一阵悠扬无比的歌声,歌曰:

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却见树缠藤

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也缠

那声音粗犷嘹亮,略带苍老,不多时,山弯处出现一个背着竹篓,头戴斗笠手执竹杖的老者身影,那嘹亮歌声,竟是出自他口中。这斗笠下的老人,鹤发童颜,身姿矫健,偌大年纪,行走山路竟是健步如飞。

“咦?”老者眼光无意往那路旁草丛一瞟,竟看见一个赤膊少年倒在那里,而不远处,树干上,一条毒蛇正吐着芯子伺机而动。

毒蛇缓缓从树上滑落,似乎并不忌讳不远处小路上的老者,忽地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往那少年颈部咬去,说是迟那时快,只听啪的一声,一根竹杖重重落在那蛇七寸之处,拇指粗细的一条蛇,竭力翻滚卷曲,仍是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竹杖的主人,那个鹤发老者微微笑着,捡起死去的毒蛇丢入背后竹篓中,又低头看看少年……

奕云天觉得身在无边黑暗中,而脚下竟似乎没有土地可踩踏,他拘谨立着,却又看见远远的地方,石头在向自己微笑招手:“小天,快来啊,快过来啊!”

“石头哥!”奕云天喉咙一哽,“你也逃脱了么?我原以为……”

石头微笑却不回答,忽然又转身投入无边的黑暗中,再不出现,奕云天看见一起长大的兄弟消失在黑暗中,内心焦急万分,想要追上,却又忌惮脚下黑暗,犹犹豫豫不能决断,蓦地旁边一声断喝:“你在犹豫什么?”寻声望去,却是已故去的那个师傅了,此时此刻,他面容栩栩如生,竟是已复活的模样,哪有半点死人气息?

“师傅……”奕云天叫出这两个字,却已说不出话来,虽与此人仅是一面之缘,但是自己这条命却是他救的,这等恩情大如天盖过地,更何况他是死在自己面前的人,这让奕云天更加印象深刻,一股无名的悲痛涌上心头,他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记住,前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哪怕没有路,你也要自己踩一条出来!”师傅此刻面容严峻,全不复当初那般和蔼模样,盯着奕云天厉声道。

奕云天只能点头,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他觉得眼中湿润,伸手擦拭时,却是泪水落下,再抬头,师傅哪里还见踪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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