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肖信终于脱离苦海醒过来的时候,天上已经星罗棋布,皎月当空了。嵩山之顶怪石嶙峋,奇峰峭壁,苍松翠竹在星辉隐曜下异常挺拔。顾云舟燃了一盏心魂之火曳在肖信身边,自己则盘坐在地上打坐。
“师父...”肖信刚一睁眼就寻人,见不远处就是顾云舟,心里踏实了不少,梦中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也不再盘旋萦绕在脑海中了。
寻音,顾云舟即刻就回了神,声音有些焦急却也不失温柔,“阿信,你醒了。”
但肖信却没再回话,每每做完这梦,他都会陷入沉沉的默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要归去何方,空洞感陡然席卷肉身和魂魄,久久无法言语。
夜晚的山上与白日相比更加凄清,天地之间,唯有云海,星辰,皓月...此外,就只剩下了顾云舟和肖信二人。
“阿信,你抬头。”顾云舟自说着挪到了肖信身边,手臂堪堪揽着那人的肩膀,挥袖除去了结界,指着穹顶之上的满天星斗,柔声道:“你看这繁星,像不像【无霜阁】的夜?甚为好看?”
听顾云舟这么说,肖信才注意到,天空之上,星辉坠满了夜幕,众星捧月,密阵排列,似月下大海一般,壮阔淋漓。
好看,的确好看。此夜,竟与【无霜阁】的夜晚无差。
正欲回复情愫,可当肖信一转头才发现,顾云舟就在离自己咫尺身前,眼中亮闪闪的,柔情笑意,搂着自己的肩膀,抬眼望向星空,一时间,肖信也不知道谁是星辰大海,只能痴痴地答道:“好看,师父。真好看。”
“阿信,你还记得在【无霜阁】中吗?为师给你讲学,二十八星宿,五星运行......”
肖信看着一旁的顾云舟,那人只穿了一袭白色内里中衣,那件烟蓝外袍挂在自己身上,淡淡静静地回忆他们之间的往事,可偶尔显露出来的喜色无处掩藏,从心里渗出来,又跑到眼眸中。
‘师父的嘴唇是软的,眼眸也是软的,连每一根发丝都是软糯的...好想,好想尝一尝。’肖信鬼迷心窍地看着顾云舟的侧颜,张口就说道:“师父,我饿了。”
闻此,顾云舟下意识转过头,鼻尖却不小心与肖信的碰上了,两唇之间就差了不到一公分。
顾云舟霎时愣在了原地。肖信也怔住了,浑身僵硬的像是一个木头人。
山风在吹,斗转星移,此些,皆入不了肖信的心,他当下只能听到顾云舟甚微的一呼一吸间发出的轻喘,看到的只有顾云舟的冽冽清眸。
喉咙滚动了一下,肖信觉得自己真的是饿狠了......
“师父,我还是饿,怎么办...”语罢,肖信心里一横,眼睛微闭,抬手扣住了顾云舟的后颈,身子向前一倾,唇覆了上去。刚开始还是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尝着,后来借着月色隐晦,压制的欲望展露无余,激荡起了肖信心里的十几年封印。于是,那吻转而急风骤雨起来,像是要把人吞入腹中一般。
最后,待心头忽然疯涨的潮水退去,连肖信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眼角湿了。
半刻钟后,雨疏风骤渐渐停歇了下来,一条银丝横亘在二人嘴间,与天上的银河相辉相应。
“够了?饱了?”顾云舟语气冷到了极点,神情也不再似方才那般,像是夏日一刹入冬,冻得人猝不及防。
回过神后的肖信也知道自己过火了,心“怦怦”跳得都能蹦出嗓子眼儿,结结巴巴的说:“师父,我...我,我。”话说一半,肖信的头渐渐垂了下去,眼神也开始瑟缩飘忽,手脚更是不知道放在哪里好,衣服裤脚都要被揪烂了。
“后山有兔子,我给你打一个,你就坐在这,那都不许去。再敢不老实动一下,肖无双,别怪我手下不留情...”语罢,顾云中一把掀起肖信披在身上的外衣,拂袖而去。
顾云舟极少叫自己大名,肖信听得打了个寒颤。
看着人远去的背影,逐渐遁形于黑暗之中,肖信慢慢低下了头。没了那人的外衫,山上风好像失了屏障,吹得更狠了。可斯时,肖信心才仿若坠入了无尽冰渊...他缓缓抱住了自己的身体,闭上了双眼,眼前浮现起了顾云舟起身的那一霎那,瞬间的表情,分明是——厌恶...憎恨,两相俱全。
肖信坐在大石头边上抱着腿等了很久,一开始还是愧疚和悔恨,后来慢慢就开始寻思——怎么顾云舟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难道后山的兔子这么难捉?
心里像团浆糊,乱的很,所以肖信还没等到人回来,自己就先受不住又困又饿,昏昏沉沉地窝着睡着了。
由于实在是饿得慌,所以连梦中都是烤山兔,野鸡的香气,不愉快的事情渐渐地被肖信抛之于脑后,那魂牵梦萦的香气,好像似都已经穿越梦境来到现世,“嗯么....好吃,好吃。再,再来一只。”
“啊!”还没等肖信在梦中饱餐一顿,他的胳膊就被人猛拍了一下,瞬间就将肖信从梦中拉回了现实。
还没等肖信要去教训吵醒他美梦的“混账”,一个清冷薄凉的声音便在肖信身前响起:“快点吃,吃完继续赶路。否则,把你丢在荒郊野岭,喂给孤魂野鬼吃。”
等肖信终于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就是他“冒犯”了的师尊时候,肖信一下子就从梦中清醒过来,浑身上下犯了个激灵。
“师,师父。”肖信吞了一口口水,小心地观察顾云舟的脸色,实际上,满心思都放在了那个正被架在树杈上,火烤的野兔身上......
顾云舟没回话,眉间的愠气还未全部退散,身板挺直,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烤山兔。
肖信看了看眼前远处,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那人整整去了一夜才归。种种想法都被猜了个遍,最后,肖信心中所猜定音,顾云舟应是不想见到自己,才会去了那么久。如此一想,肖信就知道...这回他是真的玩脱了。
“师父,对不起嘛......”肖信站起身,蹲着跳到顾云舟脚边,软软糯糯地给人道了歉,伸出两指轻轻扯了下顾云舟的云袖,满眼的惭愧。
顾云舟没有应他,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本是应是手握长剑的手指,如今却有些不合时宜地拿着木棍,穿着山兔,在火堆上烤肉。
肖信也不着急,顾云舟这么多年的脾性他早就如指掌,这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所以慢慢去化解芥蒂,总会消气的。
肖信把左手四指放在耳边,“真的,师父,我发誓,真的没有下一次了。你就当我卧薪尝胆十七年,第一次...吃了蜜饯吧。”
耳边寒风冽冽,那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可置否的决绝,卷入肖信的耳蜗。
他听,那人道:“以后,再不许如此,否则...将你逐出【无霜阁】,你我二人的师徒情分就此了结。”
肖信嘴角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藏在衣边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眼睛一动未动地看着原处,像是在刻意的抑制什么情绪。过了半晌,他才渐渐回过神,语气却不似方才那般轻巧,只沉沉地应了一句:“好。”
这是肖信第一次觉着顾云舟做的饭味同嚼蜡,即使他再饿、食物再鲜美,都在此刻变得食之无味。
二人静静坐着吃着兔肉,天际之端朝阳初升,远山相拥,前路漫漫,像是在等着谁步向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