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4余温

千黎整个下午待在动物房里给小鼠造模,忙完自己的事再回到办公室时正好是晚上九点。

这是一个相对惯常的下班时间,办公室人走了近半,尚有几台显示屏亮着。

千黎计划再看一会儿文章,或者帮曲溪和另外两位研究生修改他们的综述作业,并不着急回家。

她推开椅子落座,右踝恰好与亚克力盒相撞,一声闷响在桌底回旋。

不可避免地,又一次看到了那只灰白相间的玫瑰小猫。

最初见到时,千黎不胜其烦,有想过直接下楼扔掉换一份清净。

真打算这么做,却想起几个月大的万万拿脑袋来蹭自己的膝盖,再爬进她的怀间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蜷着身体呼呼安睡的样子。

于是又不忍心了。

千黎不屑去揣测楼书则送这份礼的用意,猜对或者猜错,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本身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偏偏他的狡猾之处在于此,盗用了万万的肖像,令她无法任意处置这枚礼盒。

心不静,千黎索性拿起手机去处理未读消息。

先解决钉钉上的工作消息,而后再去看微信。

界面最上方半个小时前是表姐舒云柯的丈夫博澄发来的,起初有两个通话请求,无法接通后又发了文字过来。

大意是云柯因为一些事情生了气,连夜要从珠海飞回杭州,他已经买了最近的航班过来,但难免还要相隔几个小时。

他不想叫双方父母担心,云柯的亲哥哥舒云察又在急诊手术迟迟联系不上。思来想去只能麻烦千黎去接,他实在不放心云柯半夜一个人在外面。

千黎算了时间,好在尚且来得及,她立刻叫车,起身去穿外套,同时回复姐夫说好的,自己现在过去。

消息另一头博澄明显松一口气,发来了舒云柯的航班信息:

【麻烦你了,千黎。】

【你姐姐上个月检查出怀孕了,还没告诉其他人。】

【这几天她胃口一直不好,要辛苦你多留心。】

愈发觉得一刻不能耽误,千黎提上包匆匆就要下楼,临行前视线又一次划过地上的玫瑰小猫,她脚步微顿。

理应去机场接人不该带上它。

但倘若继续留在单位里,似乎同样会带来许多麻烦。

稍作犹豫,她最终还是俯身,一并带走了这只在阴影里寂寥的万万。

傍晚时雨停,层云化了雾四散去。这几年又能瞧见星月海,撒在天际之上犹如金屑。

此刻夜色稠丽,冷得叫人叹息。

千黎后知后觉自己今天穿得太少,但也无暇顾及,急急上车启程。

过了高架再转入机场公路,好在一路上畅行无阻,她顺利到达航站楼。

接机的人不算多,千黎等了大约二十分钟,便看到舒云柯穿着蓝宝石的水貂高调出场。

说是被气得连夜回来的,墨镜、耳坠、三格的黑金戴妃无一样遗漏,走在穿织的人潮里步步生风。

千黎常常对姐姐的盛装产生敬畏之心,连去叫她的名字都觉得会破坏这份韶靡。

舒云柯却一眼瞧见了她,十公分的路铂廷清泠泠敲击地面,再停下时已在千黎身前,她很高兴:

“千黎,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

千黎看她状态和心情都不错,首先放下悬着的心,给博澄发微信说已经接到人,而后带着她下楼。

舒大小姐并不喜欢住酒店,房子又没有提前清扫,她建议姐姐今晚去自己那里住。

舒云柯正要回答她时,一道声音从正后方传来:

“千黎?你怎么过来了?”

言语之中能读出几分惊喜,千黎循声望去,最先看见的说话者,关邵。他的身侧还有一人,身型很高大,是一位面生的年轻男性。

继续再望过去,澄明的灯光下,楼书则安静立在关邵身后半步的位置。

他今天穿的是CanadaGoose最经典的那款黑色派克大衣,里面一件浅色的卫衣露出半截领和帽檐,耳机被随意挎在颈间,衬得他肤色格外白。

头发稍有些散乱,他却并不在意,任由其张扬着,便显得不那般冷峻。

用少年感来形容并不贴切,因为他本身正值少年。

千黎扫了一眼楼书则便移开视线。

后者却不,气定神闲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她宛如银月的眼眸,到清瘦的骨骼,有些发红的指尖,再到那盒阴魂不散的永生花礼盒。

他问关邵这次又要用多长时间来叙旧。

后者说不至于让你误机:

“看到千黎也在机场惊讶一下怎么了,我以为她是为了来送你。”

纯属无稽之谈了,千黎嘴唇微抿,伸手去指自己身旁的舒云柯:

“我来接人。”

楼书则听出关邵言语中的嘲讽意味,仍保持侧身倚在行李牵引车手柄上的姿势,懒得多说什么。

关邵与舒云柯本身也认识,相□□头致意。

照理寒暄到此便充足了,两队人应当就此别过,千黎却想起一路上提在手中的玫瑰小猫。

脑海里浮现出到下班为止都挥之不去的,同事们萦绕在身侧的目光,她忽然觉得有些烦。

迈步上前,千黎将礼盒地扣在了楼书则行李最上方,她说稍等:

“顺带把你的垃圾带走。”

楼书则没什么表情,眼神流转,抬头又瞧了她一眼。

挺坏的,居千黎。

他伸指靠近礼盒,做弹指的蓄力姿态,中指将要出手将盒子击落时,才发现里面的小猫由灰色和白色玫瑰构筑而成,并非昨日的红色。

楼书则微怔,若有所思地回忆方才这句话,他带着疑问重复:

“我的?”

“不是你送的?”

千黎读出了楼书则语气中所蕴含的信息,回过神后有种被人戏弄的意味,她情绪不算太好,言语之间并无多少耐心。

楼书则去看已自觉退后到几米开外的关邵,后者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襟,刻意避开目光。

片刻沉寂之后,他缓慢哦了一声:

“是我送的。”

“你确定?”

“除了我还能是谁?”

短暂无言。

其实千黎这几天很疲倦,可能是因为迟迟不见进展的课题,和彻寒的杭州冬季。

再次遇到楼书则以来,她似乎始终没有认真去看过他,罕见的三言两语,到开口时都落得很轻,她说:

“那就别再送了,你与我之间没什么可来往的。”

“这是你当时自己做的决定。

——总不至于让我瞧不起你。”

机场大厅里,那些高声喝谈、奔波的轴轮声不曾止息。楼书则的沉默犹如盛阳之下一滴水露,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就已经蒸发弥散。

其实他的眉眼亦是冷的,当那些用来矫饰的懒散与漫不经心被拂去之后,只剩空荡荡的沉寂雪山。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千黎,看她平静到无一丝涟漪的眼眸,看她具有的,不近人情的、从未崩解过的理智。

良久之后,楼书则意味不明地提了提嘴角,一字一句:

“你有正眼看过我吗?”

所有声音随着这句话落地被迅速抽离,成为了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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