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还是变成大蛇了。
当然，在老二看来，母亲依然是母亲，从来不曾改变过。
“唉！她蛇衣穿太久了，”小伙说，“租来的手脚和人心也都到期了。”
“她苍老了许多，即便以她真实的年龄来算。”
老大蹲在大蛇伏在地上的长长的身子旁说。
“鳞片也在爬行时掉了一地……嘿，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玉石和金银啊！”
壮小伙乐滋滋地回收着鳞片，不无炫耀地说着。
“母亲看起来更加高大了。”
老二乖巧地伏在巨大的蛇头旁，痴痴地看着蛇眼中渺小的自己。
“嘶——嘶——”大蛇说。
“是呢是呢，‘荣辱与共，不离不弃’，我怎么会忘呢？……”老二应和着说。
“汪……汪！”
萨拉蒂出现在了门口，朝着屋子里面吠了两声。
“终于回来了么？真是一条恋家的好狗呢！”
小伙嘲讽着。
然而，萨拉蒂很快便又欢快地跑开了，后面还跟着一条带斑点的母狗。
“嘿，瞧瞧我们这些年都养了个什么玩意儿，这分明就是一条白眼狼嘛……”
小伙一边嘟囔着，一边揣着满满的鳞片追出门外。
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它们。
院子终于又变回了原来的宽敞。
……
“老二，你去哪？”
“母亲和我说她的儿子走丢了，我去帮她找找。”
老二说完就跟着大蛇离开了院子。
“儿子？她到底有几个儿子啊？也不知走丢的是哪个？”
……
番薯地里。
“老二！哎哟！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四处找你呢，快跟我回家吃饭。”
“不呢，我还要帮母亲找儿子的。”
老二手里拿着铁锹，一边挖着地，一边瞅着赞许地看着他的母亲。
“什么！她儿子是埋在墓里的？……喂，这不是我们祖传的田地吗？怎么就埋着她的儿子了？”
“母亲跟我说了，她的大儿子长得四四方方的，抱起来沉甸甸的，可健壮了；
她的二儿子长得灰头土脸的，就像陷在泥土里的番薯，可是，却最被她喜爱；
最了不起的就是她的三儿子了，溜圆溜圆的，你几乎抓不着他，又浑身金灿灿的，就像一轮散发着炽火的太阳。见到他，母亲便会忘却所有的寒冷与忧伤，仿佛置身于天堂般幸福美满。
可是，有一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家出走了，去闯荡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天地。
母亲不放心啊，便一次又一次地悄悄跟在每一个孩子身后。
可是，他们走的不是同一个方向，于是，母亲就变成了三个母亲。
然而，随着孩子们越走越远，跟着他们的每一个母亲就都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虚弱了。
终于，离得原来越远的三个母亲都支撑不下去了。
她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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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守在原地，等待着某一天归来的孩子们；
或者是三个母亲变回一个母亲，继续跟着某一个孩子……
呜呜……最后……最后母亲没有选择原地等待，也没有选择她最喜欢的二儿子，而是选择了……选择了最晚出发却最早到达的三儿子。
于是，她从此失去了大儿子和二儿子的讯息，于是……她的这两个儿子一直在遥远的未来等待着……等着他的母亲跟他说：
‘瞧呢，你的两个兄弟都已经回了家，我这次出来是专门寻你来的，快跟我回家吧，回到家，我们就又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人了。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放心吧，我们的母亲会回来找我们的，一定会的。
所以，先跟我回家吧，别在这样深的土坑里站着，否则母亲回来了找不到我们就要着急了。”
老大安慰着自己的弟弟。
然而，老二又恢复了先前的幸福模样。
当然，他接下来的表情失去了控制，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离他的脑袋越来越远。
“你说什么呢，大哥，母亲不是一直在咱们身边吗？
是老三失去了她，不是我们。是老三失去了她！
你知道的，母亲从来不会抛弃老二的，因为她说过最爱老二了，老二也最爱母亲。
所以，母亲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她怎么会抛弃老二呢？这根本就不可能！
你说她会在省城飞逝的时光中忘掉老二？哈哈，那就更不可能的！她会回溯到时光的上游找到她的老二的。
再说了，不是说好了‘荣辱与共、不离不弃’的么？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母亲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嘛……哈哈，我真的睡糊涂了呢。
我们家就咱们两个儿子呀，哪有什么老三？哪有？你看到他了吗？这不是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吗？
你现在一定是在笑我这个健忘的弟弟吧？哈哈，是呢，我也觉得自己可笑。
真的，咱家哪有什么老三，从来就只有我们四个人一起生活着呢……
该死！该死的四个人！瞧瞧我们身边，不是只有三个人吗？
所以说，没有老三！
‘荣辱与共’没有老三；‘不离不弃’也没有老三。
哈哈，对啦，咱们就三个人，谁都别想再塞进一个人来！
当然，谁也不会去什么时间过得比轮子转得还快的省城……是啦，咱们只是一直在村子里生活，干着一样粗糙的活，吃着一个铁锅里的饭，挨着同一种肚子里的饿。
是的，咱应该这样，也一直这样。
因为咱们‘共产共生、同生共死’。
对的，咱们刚出生的那会儿就只会这样生活，我也相信咱们正是因为这样才成为一家人的。
可现在有个人……有个可恶的坏人……竟然突然跟我们说：
‘没有的事，你们家其实有一个人在开小灶吃饭呢……’
还说只有让那个开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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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吃饱了我们才可以干更多的活，然后才能让我们每个人都吃饱饭。
从来没有！我们从来就不是那样吃饭的！也不会那样吃饭！
所以，那个人就是个骗子！最可耻的骗子！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等他吃饱了咱们才能够吃饱？
这岂不是在说：‘如果他没吃饱，咱们得一直让他这样吃下去吗？’
嘿！他准会嘲笑咱们的面黄肌瘦的！他的胃口也一定会越来越好，就像一开始就吃惯了独食的饕餮的胃口那样是个无底洞！
当然，他也可能会在吃得胃下垂的时候潇洒地拍拍屁股，摇晃着到门外看不见的墙角把过量的食物呕吐在地上，然后回来对我们说：
‘我觉得现在还不到吃饱的时候，因为我的肚子还是空空的，是的，我是在说我还可以吃呢。等我真正地吃饱了，你们就可以有美味佳肴可以享用了。而在此之前，你们就都给我等着吧’。
那个人说这是母亲说的。
生了两个儿子的母亲说的？
嘿！母亲会这样说话吗？她会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吗？
她会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儿子挨饿，一边在另一个儿子身旁加油打气，让他吃掉他已经吃不下的那一盆番薯吗？……
噢！我不该质疑母亲的！母亲永远是正确的，她一定为了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好。
可是，习惯于吃饱的那个孩子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变成吐出来的美味佳肴吗？或者他能够把它交到另一个还挨着饿的孩子的手里？
不不不！他永远不会，他只会要求吃得更多，是更多！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这样的优待与特权，他只是一个肚子饿了就会嗷嗷叫的孩子啊，不是什么超脱于欲望之外的圣人！他不懂得礼让。
毕竟，他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吃饱的孩子啊，他的舌头已经尝到了甜头，他知道他让出来的是什么。
是的，他一定会选择遗忘或者是偷偷地吃，吃更多更美味的食物……”
“没关系，咱们还有母亲呢，母亲会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
她会有精明的判断的。”老大说。
“对！只有母亲能做到！只有她才能够知道那个被允许暂时打破家庭理念的孩子吃饱了没有，其他的孩子还有多久才会饿死。
只有她知道！
可是，母亲这会儿好像已经睡着了呢，不知道她会不会及时地醒来……”
老二看了看盘成一盘蚊香的母亲。
“会呢。放心好了，咱们每一个孩子都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虽然可能分量有别，可是每一个人都是与她心连心呢，如此，即使是在睡着的时候，母亲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每一个儿子的情况，这不……”
老大顿了顿，没有在舌头上说下去。
这不，即便她已经忘了自己，即便她已经忘了我们，可她还是回来了呀！
虽然她自己可能并不清楚回来的真正目的，可是，回来这一行为本身，就已经说明很多事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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