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群星

青年迎着风暴,身形屹然,眉眼靡丽,却如神明将银河作衣袍,将天地作棋盘。

星幕耀眼争光,在他手中化作风吹不灭的光华。

血夜在此刻被照亮。

“哇靠,他要用群星加持斩杀刀吗?”

远远的,江屑也被这一幕炫到了,他从前看过不少谋士开大招,但没见过开得这么好看的。

直男羡慕,直男嫉妒。

直男以为阿弦要用历千花送的那把A级道具匕首。

斩杀小刀,无条件斩杀一切低健康对象。

这么强的道具,杀藤蔓应该不在话下……有了群星加持,就算是最小范围的低级群星,也足够同时击杀九个蛇头。

只是……他确定藤蔓是低健康状态吗?

江屑来不及思考,追他的藤蔓怪又向他碾来。

江屑被追得嗷嗷直叫:“别装了!快解决它们啊啊啊!”

然而陈弦雨没有使用任何道具。

他手腕一翻,星光拂扫,细碎的光芒落在离他最近的蛇头身上。

如同情人温柔的拥抱。

-天哪,他这是要?

-他把群星用在了怪物身上??

-我靠谋士还能这样玩?他是在自杀还是在……

-不敢看了呜呜呜qaq

观众的心跳都有一刹那骤停。

星光闪烁,几乎是转瞬之间,将陈弦雨锁定为单体目标的蛇头,立刻将锁定范围扩大到了它能攻击到的所有——人,以及另外八个蛇头。

砰——

在巨大的体型差异下,蛇头还没咬到渺小的人类,就已经和它的八个好兄弟撞在了一起。

沙沙,吱吱,呀呀呀嗷嗷嗷——

八个被撞的蛇头压根想不到,有一个头背叛了它们——竟然把单攻变成了群攻!

一对八的猛烈撞击中,藤蔓发出凄厉的尖叫。

而藤蔓本质,注定了它们越混乱越打结。

被撞之后,九个头的仇恨目标全乱了,巨蛇们互相撕咬着,扭成了一团麻花。

一波又一波的气浪冲击着陈弦雨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

他忍着痛,从包里掏出油桶和火把,丢在了蛇结之中。

油助火势,火借风威,蛇结藤蔓迅速烧成一个大火球。

火越烧越烈,以火球为中心,向外围火速蔓延。

盘根虬结的藤蔓全部烧了起来。

追逐江屑的大蟑螂(x)也被火点燃了尾部,它的攻击露出片刻停顿。

“趁现在!”陈弦雨大喊。

江屑害怕,但江屑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江屑捂住眼睛,一边默念着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一边踩上一块碎石借力跳起,对面前的超大型目标使用了盗贼的偷窃技能——康康你的好东西!

叮!

偷窃成功的声音

玩家「江屑」获得未知钥匙x1

钥匙到手,怪物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宝贝,它激起了全身愤怒,重新向江屑扑来。

“走!往这里!”

陈弦雨早就烧开一条路,等着江屑归队了。

这是天台通往方舟7F神选教堂的路。

原本是专供贵族的svip通道,位于百货大楼楼顶装修精美的旋转餐厅,餐厅后花园直通教堂正殿,前来用餐的贵族就不用和普通玩家挤去教堂门口排队。

在“真面目”

的方舟里,这条路也已经建好,陈弦雨判断大叔身上的钥匙一定是教堂钥匙的时候,他就计划好了全部退路。

“不是!”江屑一边跑一边喊,“那边是教堂啊!死路啊!你怎么往死路跑!”

“啊啊啊啊怪要碰到我的鞋了——”

狂暴后的藤蔓倾巢而出,它们当然不会因为一场大火就死掉,不然早就被清剿了,火势只是稍稍卡顿了一下它们的行动,藤蔓很快又团结起来,裹着熊熊火焰,冲向它们的仇恨目标——

在整条路被打断之前,陈弦雨和江屑成功跑进了教堂范围。

这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没有往常的人山人海,没有功德箱也没有祈愿台。

连教堂大门都是死死锁着的。

可江屑就是亲眼见证了一场奇异的退潮——烈焰藤蔓,来势汹汹,却在靠近教堂的时候,自动停止了攻击。

像是触到不可侵犯的领域。

藤蔓不甘心地在教堂范围之外挥舞着,叫嚣着,却再无法前进一步。

陈弦雨从江屑口袋里拿出了钥匙。

咔嗒。

完美匹配钥匙孔。

上锁的教堂正门打开了。

“你怎么知道教堂是安全的?”江屑好震惊啊,“这里是死路啊,万一藤蔓追进来,我们都要死翘翘啊!”

一,在方舟战争的时间线,域外六神还没有彻底进驻,那么教堂里供奉的,几乎可以断定那是人类本土的神——即,英灵念念不忘的“王”。

二,英灵被偷走钥匙后的暴怒。

三,藤蔓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时候,教堂的方向,是陈弦雨留意到的唯一的净土——藤蔓不是畏惧,是生怕玷污。

所以,教堂里供奉的不是外神,是“王”。

英灵自愿堕为污泥,一次又一次呼唤血月,一年又一年死灰复燃,他们抛弃理智,忘记一切,唯独没有忘记的,是他们敬仰的——王。

陈弦雨不是不想和江屑解释这些。

是胸前的疼痛让他实在难以启齿。

越是靠近教堂,疼痛越是强烈,在走进教堂正门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住。

但他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感受到他仿佛与生俱来的疼痛源头——

是最靠近他心脏的一根肋骨。

手指扣在胸前。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念头,他想把这根

肋骨掰下来。

-哇啊啊啊啊我的老公!老公你怎么了老公!

-江屑你个大头鬼你怎么还不去扶住他!

-江屑你退组算了换我去嗷!!

美人摇摇欲坠的身影让观众都疯了。

江屑看不到弹幕,

但江屑不是没有想去搀扶阿弦。

是江屑发现他根本进不去教堂!

即使大门敞开,

也像是覆了一层看不见的空气墙。

陈弦雨进去之后,门内就一片朦朦胧胧,除了彩窗玻璃的模糊颜色,江屑什么都看不到。

不止是他。

男音愤怒地发现自己怎么也被排除在外了?!

【草。】

【什么东西!】

【我也进不去??】

【凭什么饭桶能进去啊????】

只有小章鱼和好大儿L,轻轻松松毫无阻滞地进去了。

幽灵气得砰砰撞墙。

江屑努力了一会,也放弃了,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空气墙,在他和挚友研究副本捷径的时候,就好多次遇到过看不见的障碍。

有的是用来和谐他们的上房捷径,有的是在副本边缘禁止玩家再往外走出一步,还有的,多是应用于各种随机房间。

不满足条件,就不能进去/出来。

废掉他和挚友的陷阱房,就是一种S级空气墙。

明明是空气,又立于一切规则之上。

低级空气墙还能寻找漏洞,S级的,就是铜墙铁壁,完全没有办法了。

教堂的空气墙明显也在S往上。

江屑一个人还是有点害怕藤蔓的,它们就在不远的地方,过不来,但龇牙咧嘴。

江屑爬上了教堂房顶,他转了一圈,以他的经验,也没找到任何漏洞可以突破空气墙的限制进到教堂内部。

他直接累得坐在了房顶上。

幽灵在他身边飘来飘去。

藤蔓还在外围虎视眈眈,江屑出不去,又进不去教堂。

他只能在这里等阿弦出来,教堂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相信阿弦的聪明,应该不会有事,但也挨不住时间过得好慢。

一歇下来,江屑又想起他的挚友。

不知是红月太过凄然,还是屋顶气温格外冷,悲伤小狗特别想哭。

幽灵就看着小狗垮着一张脸,伸手抱住膝盖,狗头埋进了臂弯里。

幽灵闲着也没事干,幽灵决定让小狗开心一下。

幽灵把自己调成了模拟频道,幽灵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窸窸窣窣,爬来爬去,惟妙惟肖,原版复刻。

……但小狗并没有幽灵预想中那样一蹦三尺高吓得花容失色。

江屑只有肩膀在动。

江屑嚎啕大哭起来。

江屑想起他和挚友刚上高中那会,江屑在尖子班,挚友在吊车尾班,他们的宿舍隔了好几楼。

从小就形影相随的

好朋友第一次面临分开,但才第二天,挚友就提着大包小包住过来了。

一问才知,挚友第一次向他最讨厌的父亲开口,让家里给学校捐了一个图书馆。

他不说,是怕江屑讨厌自己。

江屑就没心没肺地,说我永远不会讨厌你,除非你长着两根须须在我床上爬来爬去。

后来挚友有事没事就拿这个吓唬他。

再后来,江屑好不容易存了点钱,买了一双山寨阿迪王。

因为太便宜了,山得七荤八素,江屑怕被同学笑话,不敢穿到班上去,他就藏在宿舍床底,每天把阿迪王拿出来过过瘾。

然后宿舍进了敌人。

然后挚友英勇杀敌。

然后挚友抄起一双鞋,用鞋底拍死了油光锃亮的敌人。

然后把鞋子连带敌人尸体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挚友得胜归来,一脸光荣,还要江屑夸他牛逼。

江屑不理他,挚友就嘲笑他,不就一双鞋吗,我送你十双怎么样,你这么喜欢鞋子以后我喊你阿鞋好不好。

江屑瞪着他,质问他垃圾就只配和垃圾一起去到垃圾该去的地方吗?

挚友不明白为什么好朋友会生气。

江屑哭了,就和今天一样嚎啕大哭。

那是挚友第一次见到少年人的自尊心。

不过两个都是心大的人,很快就和好了,还主动把鞋哥梗拿出来玩,少年的青空啊,好像从来容不下一丝阴霾。

高中毕业的时候,江屑以为要和挚友天各一方,他们两个都喝醉了,一边笑一边哭,一边拿着麦克风瞎嚎。

当时点唱台正好在放《朋友》。

他们两个就语不成调地嚎起来。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话,一辈子

-一生情,一杯酒

……

如同江屑此刻的小声抽泣、低声哼唱。

幽灵沉默地聆听着。

不是江屑唱歌好听,是歌好听。

幽灵决定认真学习一下唱歌。

等他和故人破镜重圆的时候,他就唱给故人听。

嗯,幽灵确信,他现在变得好聪明了,他肯定不会被讨厌了!

只要好大儿L支楞起来,帮他找到他心心念念的故人。

好大儿L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的……

好大儿L一个人走在光影斑驳的殿堂里。

他的猜测没错,这里不是香火鼎盛的六神供奉处。

没有玩家,没有侵略者,没有后来的一切富贵荣华。

但他也没有看到他预想中的“王”

,哪怕是一个雕像、一张画布。

教堂里,是一座高高的尸山。

冰冷的月光洒在尸山上。

是死在方舟战争里的战士。

尸体一直堆到天花板,生前遭受的创伤历历在目。

血流在地上早已凝固,刻着“人类反抗军”的徽章,和头盔、护甲、生锈的武器一起,在血海中滚得遍地都是。

陈弦雨在此刻终于亲眼见到,方舟异变的发源地——尸体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腐败,但仍然能看清生前面目。

血月也好,英灵也好,只要战士的肉身不灭,六神就无法彻底镇压他们。

所以教堂才变成英灵心中最重要的地方。

一股莫大的悲伤笼罩了陈弦雨。

屏幕前的观众就看着他,忽然疯了一样,他强撑着身体,他跌跌撞撞往尸山跑去。

一具、两具……无数具尸体被他搬开。

他没有用铲子,他用的是伤痕累累的双手。

一瓶,又一瓶止痛药灌下去,他还在竭力搬开尸体。

他有一种强烈的、无可言说的预感——他一直以来寻找的过去,他失落的部分,他曾经来过方舟的证据,他是谁的真相——就在尸山底下。

也不知搬了多久,邪神摄像头的信号已经频频闪断。

-球球了不要断啊,有没有办法给直播间充电啊?

-赶紧的吧我们世青哥哥等着上首页呢!

-杀猪盘滚开啊,我们要看阿弦!

啪。

又断了一下。

剩余时长岌岌可危。

观众伸长脖子看到的,是阿弦从沉沉磊磊的尸山底下,挖出了一尊神像。

一尊让战士们死也要守护的神像。

一尊同样守护着英灵不死的神像。

俊美无俦,魁梧奇伟,恢弘踏月,威震四海。

是英灵的——“王”。

那么污浊那么绮丽,那么破败那么多情。

陈弦雨清楚知道神像就是异变的供能处。

值得如此守护的,直到疯狂也不曾玷污的神像。

它给英灵施以不死的庇护、他是一切污染的核心。

他只要击碎神像,游戏就能结束,血月永远消失,英灵从此安息。

可他凝视着神像,他到底忍不住伸手抚过那破败却依旧华美的脸庞。

不喜欢被人触碰的他甚至……轻轻抱住了神像。

胸膛贴着胸膛,好像疼痛无依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

越来越重,越来越冷,他紧紧拥着冰封此地不知多少年的大理石雕像。

心脏用力跳动,鼓点打在肋骨。

好疼,好冷,但不想松手。

有没有谁可以告诉他,王,这张脸,似曾相识的王……是谁?

-什么呀。

-他挖出了什么?

-一坨马赛克?

-马赛克是什么东西啊我成年人都不能看吗?

在邪神直播间最后的时间里,观众也只是看到了那个让他们心疼无比的背影,在尸山里挖出了一团看不清的马赛克。

也没有人看到,本在熟睡的小章鱼从陈弦雨的领口爬出来。

一根触手小心翼翼地贴上了神像。

两相触碰的那一刻,有眩目的光华升起,教堂穹顶的壁画和彩砖都随之黯然。

直播间彻底熄屏。

满堂光华凝落成一个幽幽的小光团。

光团翩翩飞舞,像一只旖旎的蝴蝶。

蝴蝶亲吻在青年的唇角。

陈弦雨睁眼看到的,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

他一身农装,他真的在乡下种田。

他戴着草帽,挽着袖子,浑身都是一年之春的朝气。

他胸口一点也不疼,小腹甚至有薄薄的腹肌。

以他的定力都低低“啊”了一声。

这是他记忆中并不存在的某一年。

是他……失落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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