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遇这件小事儿

允轩命人在竹林旁的石桌上摆上糕点小吃,又道新得了武夷大红袍邀大家同品,雪若拉着素因欢快地落座。

几个乐工在不远处的竹林旁轻理丝桐,修竹瑟瑟、风送雅乐。

四人围坐在石桌旁,以茶代酒,面对着碧水亭台行酒令对诗,附庸风雅,倒也有些趣味。

允轩将行令的竹筒递给雪若,似不经意地说:“听说父王派上官逸前来教习你,可有此事?”

“嗯。”雪若随口敷衍地回道。

傅临风轻轻放下茶杯,目光幽深,“上官大人文韬武略,出类拔萃,公主定是受益匪浅。”

“你说上官逸吗?”雪若心不在焉地回答,两手捧着行令筒摇晃几下,“扑通”一根竹签掉在石桌上,雪若捡起来一看,上写道:“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她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便如此签。”

傅临风和允轩交换了一下目光,傅临风低头呡了一口茶,允轩岔开话题嚷着让雪若作诗。

一轮明月挂在半空,万籁寂静,只有几只秋虫在低鸣。

长夜过半,雪若在榻上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

想起白日在三王兄府中之事,不知为何,一些纷乱的思绪在夜深人静时凭空冒了出来。

自从二王兄遇刺之后,允轩便是就是诸王子中最出挑的一个。世子虽是王后亲生,但性情暴躁,喜怒无常,为人又薄情寡恩,并不得父王的喜爱。

而允轩因文采过人,处事端方而深得父王和太傅赞赏。因而这两年,朝中时有废太子,立三王子的呼声。

只是允轩因幼年体弱,二皇兄猝然离世后母妃伤痛欲绝,对允轩更加保护有加,故而从未上过战场,未有军功傍身。而世子自十五岁起便陪同父王征战沙场,履历军功。

朝中以定北王上官谦为首的一帮老臣均是忠心耿耿地支持着世子,上官父子手握重兵,父王亦唯恐废嫡立幼动摇民心,且顾忌与王后之情,便一直压制着废世子的言论。

而今,宫内传言纷纷,说父王有意将她指婚上官逸。空穴来风,难道父王真的有废长立幼之心,故而替允轩拉拢上官一家。

只是上官谦历来坚定地支持世子一派,且不说他们是否愿意接这橄榄枝,若父王之心被王后察觉,少不得前朝暗流涌动,后宫又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思及此间,雪若觉得头隐隐胀痛,心中烦闷异常。

这江山社稷好比王家的一局棋,而他们每个人都是它的棋子,不知道何时会被摆放在何处,能做的就只有接受棋子的命运。

而她,偏就不甘心成为一颗棋子仍人摆布。

雪若起身披了件衣服,不想惊动值夜的宫女,轻轻地推开了轩窗。

只见白玉般的明月挂在中天,往地上洒下一片银霜。

她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这个时候约莫上官逸喝的杜见茶已经药性发作,不知此刻他是怎么个形容。想着只是这药草她亦是第一次使用,并不知是否真的有传言那样的效果。

可是晚膳前派碧凝出去打探消息,也未听说上官逸府上有任何风声传出,难道传言竟是假的?又或者传言弄错了,那是她气急了拔了一大堆,都快把园子里的杜见草给拔秃了,碾出浓浓的汁和进茶水里,该不会剂量太大把他吃死了吧?

她心下猛然一惊,吓到心扑通扑通直跳。马上又安慰自己,不会的啦,如果真是这样早有人来宫里报丧了,莫慌莫慌。

心中毕竟忐忑不安,虽然她对上官逸无甚好感,可是他也没有害过自己,这样对付他是不是有些过份?

越想心中越不安,她烦躁地在房内来回走,大约是心理作用,脑子里左思右想的都是那个杜见草,她居然觉得身上也开始痒了。

雪若撩起袖子胡乱抓了两下,岂知愈抓愈痒,浑身都如千百只小虫细细地噬咬一般,钻心的痒,用手抓却是刺骨的疼。

借着月光,她骇然发现手臂上发出一片红色的疹子,不禁大惊失色地惊呼了起来。

碧凝和芸儿闻声披着衣服推门进来,急忙问道:“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雪若一把抓住碧凝的手,惊慌地问道:“下午我在正殿里喝的那杯冷茶哪里来的?”

碧凝愣了愣,不明所以。

芸儿在一旁无措道:“是……上官大人那一杯吗?”

雪若不敢相信,“他那杯不是被他喝了。”

芸儿摇头:“上官大人说慣喝红茶,不喜绿茶,因而后来放在桌上没喝,我们本来要收走茶杯的,不想公主回来却把它喝了。”她又举起一只手发誓道,“不过公主放心,那杯茶奴婢可以保证,上官大人一动也没动过。”

雪若跌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公主,时候不早,需要起身了。”碧凝在屋外轻轻地敲门,“今日初五,各宫都要去王后娘娘宫中请安,去晚了可就不好了。”

“知道了,”雪若用被子蒙着头,闷闷地回答。

拉起睡裙的裙摆,只见雪白的腿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大片红疹,手臂上和后背均有,有的已经被她抓破,血痕遍布,一碰就锥心地疼。

这两日,她犹如置身炼狱,整晚整晚无法入眠,好容易刚合上眼,又被奇痒弄醒。咬着牙在心中默默问候了上官逸全家一遍又一遍。

然这件事情终究是她自作自受,如果当日不起作弄他之心,今日亦不会自受其害。真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如今疼痒难耐却又不敢声张,若太医得知必定上报父王,母妃,举宫彻查,燕熙宫中的宫女,太监少不得受此牵连挨板子。

所以她只能哑巴吞黄连,有苦说不出。每日将衣服穿得严严实实,闭门谢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人躲在屋子里忍受煎熬,只盼过几日药性褪去就好了。

雪若踟踟躇躇走进王后的泰和宫时,王子和嫔妃们已按照位份高低依次坐好。慧贵妃坐在王后一侧,向她投来了略带责怪的目光。

雪若歉然低头,正对王后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儿臣雪若拜见母后,祝母后万福金安!”

“平身吧!”王后微笑着抬抬手,端庄雍容,发髻上巨大的金凤颤动着,“昭月公主向来知礼循规,长得又乖巧伶俐,怪道君上要偏爱,还特意钦点了上官逸大人为公主师,这才教习了几次,竟连请安都要晚到,莫非是上官逸不曾教好,反到坏了宫中的规矩。”

有人不屑地用鼻子哼了声,雪若看见妙熹坐在王后下首轻蔑又得意地看着她。允轩坐在她对面,眼中有几分担忧。

雪若低下头,伏在锦垫上:“上官大人谨遵师规,未有差池,是儿臣自己不好,请母后责罚。”

作孽啊,上官逸这厮将她害得如此模样,我却还要替他说话,只因她知王后提出上官逸只为敲打我,其实与他全无干系。

王后还要再说什么,慧贵妃起身行礼,“是臣妾教女无方,容臣妾好好管教于她。”说罢,语气严厉地对雪若说:“雪若,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回去把佛经抄五十遍思过。”

雪若低头,喃喃地应承着。

世子齐允睿坐在王后左侧,诧异道:“为何上官将军会去教导昭月公主?”

王后笑着道:“只是太傅偶然抱恙,一时未有何时的人选,故而你父王让他临时去顶替一两次罢了,等太傅病好便不会再麻烦上官大人了。”

“原来如此。”世子点头,面色仍有不豫。

雪若耷拉着脑袋,含糊地应答着,脑子里面全是浆糊,只想着快点回到座位上,身上难以忍受的刺痒几欲把人逼疯。

王后笑得温和,“我也不是要为难昭月公主,只是这宫中无规矩不成方元,妹妹莫怪啊。”

慧贵妃欠身回道:“王后娘娘教训得是。”

她刚一坐下,便忍不住悄悄地伸手到衣袖中轻轻地挠。坐在旁边的妙熹发现了我的动静,鄙夷地望着我。

她浑身的知觉只有一个“痒”字,恨不得周身生出千百只手来把每一处都细细挠个遍。

王后端庄地坐在正中的位子,和众人在说些什么,有嫔妃起身应答,她们说了些什么雪若全然没有听见,只觉得浑身刺痒难当,头昏昏的,难受得要命。

妙熹在旁不动声色地用袖摆碰掉了雪若身旁的一个小香炉,“哐当”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只有雪若恍然未觉。

“雪若,本宫说话之时,为何你动来动去,如此不恭敬?”王后的声音从高处飘下,“身为一国公主,竟然是如此仪态吗?”

碧凝在一旁拉拉雪若,她方反应过来,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只见所有人都看着她,王后一脸怒气,她不知从哪里开始接话,只能低头不语,蚀骨的奇痒袭来,她的手忍不住又要隔着衣服去挠。

“本宫与你说话,你听见没有?”王后怒道。

除了世子,一殿的人全部都吓得站了起来,慧贵妃见王后动怒,心中气雪若不顾仪态,却也不便开口袒护。

世子倨傲坐着,冷笑了一声。

雪若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王后忿怒的双眼,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启禀母后,”是允轩的声音,雪若抬起头,看他离开了座位,向王后作揖,“雪若昨日不慎感染伤寒,今日早起便有些发热,因而举止失仪,应答迟延,还望母后见谅。”

“哦?她生病了?”王后把丝帕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淡然道,“都坐吧。”一屋子的人才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有没有请太医看过?”母妃关切地问道。

“已经看过了,太医说不碍事,多休息休息就好了。”允轩回答。

慧贵妃舒了一口气,向王后说:“雪若有病在身,还望王后娘娘宽恕于她,让她早点回宫休息吧。”王后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既如此,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也倦了,大家都散了罢。”

碧凝扶着雪若慢慢地走出了泰和宫,才一会儿功夫,她的后背全湿透了。允轩在后面叫她,雪若回头等他上来。

允轩叹了一口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一向只当你贪玩没正形,没想到胆子竟这么大,你方才在王后面前抓耳挠腮,所为何来?”

雪若把碧凝支开,拉着他到了一个僻静的场所。

“有什么话要这么遮遮掩掩地说?”允轩揶揄道。

雪若低着头想了想,鼓起勇气说:“我大概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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