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更不像了。”
这番操作,连休屠弼这种嘴上没把门的人,都不由得哑然失语。
栽赃陷害,咋还当着被害人的面啊?
你是皇帝就能这么嚣张!?
刘恪不动声色,继续道:
“那将这根本不是你笔迹的密信,交于襄阳城中的大贺履,并约定时间投诚,他可会信?”
“这”
休屠弼踌躇一二,道:
“这还真说不准,兴许是半信半疑。”
其实就目前襄阳城这个固若金汤的情况,他就算真的投诚了,大贺履也未必会全信。
这封笔迹异常的密信,如果给到大贺履手中,大贺履说不准还会比看到那种单纯的投诚信,多信几分。
毕竟有可能,是他休屠弼真有投诚的心思,但是怕信件被拦截,给人留下了话柄,才特意改了笔迹。
又或者是,他休屠弼投诚的心思,被汉帝发现了,从而将计就计,想要勾引。
对付有一定计谋,喜欢多想多思考的,还真挺管用。
刘恪将纸上的墨迹吹干,道:
“总而言之,这样你就安全得多。”
“啊?”
休屠弼愣了愣。
安全得多?
这意思是,今天被投石砲轰的找不着北还没完,等明儿继续带着一千人去送?
今天这一连串的泥弹,都快给他吓着了,还来啊?
就这规模,就这气势,别说一千人,就是一万人,在弹雨之下,也跟送没区别!
能跨过护城河就算成功!
心里有数,休屠弼也不遮掩,平静道:
“若是陛下觉得末将怯战,大可不必如此!”
“末将也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于末将而已,生死算不得什么,想那什么张淮阳、乞颜构、乞颜思烈,一个个活着的时候拥兵数万,不可一世,死后不也就是一堆烂肉吗!”
“末将是东胡人,在军中不讨人喜欢,但末将也不会弃了东胡人的身份,以汉人自居。”
“东胡人不懂得什么叫怯战,莫说陛下今日仅让末将带着千人攻城,便是百人、十人,乃至于单枪匹马,末将也是甘之如饴!”
“但末将也有一句话要说,今日确实被襄阳城中的投石砲吓得有些失神,城中投石砲数量绝不在四十门之下!”
“襄阳城,破不了!”
刘恪沉默了片刻,万万没想到,休屠弼心里,居然是这么想的。
不得不说,东胡人之中,确实有可用之才,这休屠弼绝对能算国家栋梁。
至于休屠弼所说,襄阳城破不了的话,刘恪就当他在放屁了。
“朕知道。”
“倘若真让伱以千人攻城,确实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这成败,依然在你身上。”
休屠弼抿着豁嘴,直言道:
“但不管怎样,不只是末将见到了襄阳城中投石砲的凶狠,末将或许不惧,可见了这副场面,将士却是有些惧的。”
“只希望陛下能懂得,末将便是有心,也难为无米之炊。”
这休屠弼老喜欢教人做事,刘恪放下刚写好的书信,耐着性子道:
“好一个无米之炊,朕就是要用这炊具,来破敌!”
休屠弼一愣,道:
“陛下是说,攻城器械?”
“负责驻守江陵镇守后方的马括与李将军,确实营造了不少攻城器械。”
“但大多攻城器械,射程都比不上襄阳城中的投石砲,还未搭建起来,便被城中的投石砲给毁了。”
“所以啊,朕说这破城之机,还是在你身上。”
刘恪侧身而过,在休屠弼身边,悄声道:
“今日朕只给你虚实二字,这封书信也予你,你应当知晓如何行事。”
休屠弼张口欲言,道:
“陛下是要行虚虚实实之计,让襄阳城中的大贺履,分不清敌我,分不清虚实,从而制造机会?”
“可襄阳城固若金汤,事到如今,陛下手中兵马不过两千之数,大贺履又有了警惕,即使是虚实难分,也就是固守城中,再不贸然行事,又有何.”
休屠弼陡然一惊,猛地抬头。
“陛下想借着大贺履惊疑不定之际,搭建好攻城器械?”
刘恪点头。
他特意调休屠弼来襄阳,不是看中休屠弼东胡人的身份,也不是说不信任,而是想充分利用休屠弼的能力。
【虚实】、【声势】,这两个特性,说明休屠弼是个擅长虚张声势的将领。
现在手中两千人,除去对二五仔宝具吕奉父,以及肉盾元福之外,可堪一用的将领,只有休屠弼一人。
这已经很虚了,只怕在大多数人眼中,这样的阵容来攻打襄阳城,就是出来郊游的。
说实话,就算真的是皇帝出行郊游的排场,都要比这大得多。
不过刘恪也没辙,以他的攻城方式,只能这么做。
战机稍纵即逝,关键就是休屠弼怎么虚张声势虚实结合,成功在东胡人的眼皮子底下,搭建好攻城器械。
只要抓准那一瞬间的战机,即便只是这么一点人,也足够攻破襄阳城。
至于要是没抓住,刘恪也有一定心理准备,肯定会厚葬休屠弼。
休屠弼立在那里,沉默许久,不解、担忧、无,种种情绪交织不下,但过了许久后,看着刘恪,终是五体投地,心中一横,连连叩首:
“末将愿立下军令状!”
嗯?
这回轮到刘恪呆逼了,完全没想到,休屠弼竟然敢在这种情况下,立下军令状。
当即,他也有些动容,眼中一动,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坚定而铿锵,仿佛蕴含着山川河流般坚毅:
“休屠将军,朕愿与你共同立下军令状,不破襄阳,绝不回还!“
休屠弼不说话了,只是虎目含泪。
不得不说,大汉能再兴,确实是有原因。
单单只是皇帝这份以帝王之身立下军令状的气魄,这份对异族将领同样礼贤下士的宽容。
东胡八部之中,就没几个汗王能做到。
“誓死.尽忠!”
休屠弼只是咬着牙,挤出磕磕巴巴几个字,就出了大帐下去准备了。
他很直肠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皇帝信任他待他好,甚至委以重任,乃至于一同立下军令状,保证要攻下襄阳城,那他也就誓死尽忠。
当然,如果换个人来,休屠弼肯定是不信的。
这个仅限于大汉天子,也唯有当今陛下,才有可能用各种花里胡哨的方式,打赢不可能的仗。
休屠弼走后,方才还眼中晶莹的刘恪,转头就把两人一同签下的军令状给揉成一团,扔了。
“笑话,我会输?”
对于必胜之仗,军令状不过是废纸一张。
——
淅淅沥沥的小雨依然在浸刷着襄阳城。
被雨水清洗后的墙面,无比平滑,好似水珠落在上面,都能弹两下再滚落。
既然知道城外有汉军,虽说兵少,像是来遛弯的,但大贺履也没有任何懈怠。
直接将城防转交给大贺木材,还特意重点强调了守城要诀之后,就回去睡觉了。
下头的将校不敢忽视备战守城,皆在各自能力范围内,进一步做足了准备。
大贺木材守城也有一套,主要是他擅长的器械营造。
除却那四十多门偷工减料的山寨投石砲,他还特意营造了一批守城器械。
什么檑木滚石留客桩,有啥弄啥。
数量倒是骇人,就是质量不咋地,按照大贺木材的估计,如果按照以往的标准来看,只怕起码三成以上的,都是不合格产品。
但问题不大。
就说数量吓不吓人吧!
大贺木材放下手中的册子,这是他自己做的图册,上面标注了襄阳城中,各个守备要地,以及战略节点。
听说乞颜部有个叫乞颜雍的贵族,在这一方面称得上大匠,大贺木材还挺想和他交流交流,只是这乞颜雍在支援汝南之后,人就没消息了。
也不知道是战死了,还是被人特意掩藏了行踪,以掩饰什么新式器械。
校场上传来阵阵口号,是将士们在训练。
大贺木材虽然更擅长匠造,但他也知道老父亲大贺履年事已高,城中能够绝对信任,又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他正盯着将士们训练,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员哨骑急急过来,道:
“我们抓着了一个汉军的细作,但他说他是来替休屠弼送信的!”
大贺木材心头一惊,忙不迭的站起来:
“人在哪里?”
“就在马上。”
大贺木材够着脑袋往马上看了一样,绑的还挺结实。
他赶忙让哨骑将俘虏放下来,问询道:
“你是帮休屠弼送信的?”
“信呢?”
那俘虏连忙拿出信件。
大贺木材看了两眼,便皱紧了眉头:
“不对啊”
他见过休屠弼的笔迹,这特么也太对不上了吧?
他又不是傻子,是个人都知道,这不可能是休屠弼所写的吧?
就算汉人真想玩诈降,或是要用休屠弼手书骗过他们,也不至于干出这种蠢事来!
大贺木材心中拿不出主意,只好吩咐一声,带着信件,去找大贺履。
大贺履还没休息多久呢,见大贺木材找来,又是顶着双眼血丝,看起了信件。
看完之后,俩父子大眼瞪小眼。
大贺履也给这信干懵了。
确实是休屠弼的口吻,里面说的,也是归降的事情,和之前的来往书信,也对得上。
但唯独这笔迹,完完全全对不上。
是休屠弼怕被汉帝发现,特意修改了笔迹,以求书信泄露后,用以自保?
还是汉帝特意发觉休屠弼有回归东胡的意思,从而将计就计,想以此为引诱?
可.
完全没有意义啊!
大贺履一时间分辨不清,只得道:
“休屠弼在信中说,他被皇帝逼着以一千人攻城,不愿送死,所以下决心回归东胡。”
“这确实有些道理,毕竟这般薄情,任谁都不想为之效命。”
“汉帝虽然善于用人,但大多都是汉人,对待东胡人,是血仇,这般刻薄,也算合乎情理。”
大贺木材道:
“这么说,父亲是想信了休屠弼?”
大贺履摇头:
“这笔记着实不能让我相信,不过信与不信,对襄阳城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若是休屠弼真的想要归降,自然是极好的。”
“那”
“就按着休屠弼在信中的说法去做,待他再攻城的时候,稍微多按捺一阵子,看一看真假,也别急着伤人。”
大贺木材犹豫道:
“那这会不会给了汉人渡过护城河的机会?”
大贺履哂笑道:
“便是过了护城河,那千八百人的汉军,就能攻破襄阳城吗?”
“况且你那投石砲,应当也不能使用太多次吧?”
大贺木材点了点头,道:
“那孩儿便这么吩咐下去了,待得下次休屠弼来攻时,先观察一二,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错。”
大贺履颔首,特意嘱咐道:
“这封信着实让我琢磨不透,也不知道城外汉军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一切谨慎,切莫主动进攻。”
——
且说襄阳城中万事俱备,只欠休屠弼开始送人头。
那么休屠弼就开始送人头了。
手下仍是一千将士,他分出五百人,列阵在最前方,摆出一副要过护城河的模样。
休屠弼一边看着那些将士,一边缓缓道:
“上次攻城,实属意外,料那投石砲也不能连发,一旦躲过了第一波密集的弹丸,就能从第一波到第二波的间隙之间,穿越护城河,而后一步步逼近城门!”
休屠弼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跟风寒脑热似的,仿佛在说胡话。
好几个将士当即就顶不住了,两只手不自觉的连在一起,十分缺乏安全感。
不过
休屠弼与好几个汉军将士往城头上远望。
好像进入攻击范围了,投石砲真没发动?
“那封信有用?”
休屠弼也不知道皇帝让他送的信件,是否起到了迷惑的作用。
总而言之,他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干起自己最擅长的事情,虚张声势。
五百人当五万人用,一千人当十万人使。
除却跟他一同在原地,开始搭建攻城器械的五百将士之外。
余下五百将士,开始擂鼓,撑旗。
一时间,战鼓如雷,战旗蔽日。
甚至还有人赶来獐子、野兔,数十将士沿护城河狩猎,人马喧嚣,鹰犬突击。
“.”
城头上的大贺木材和缺少睡眠的大贺履,着实被这番声势给震惊了。
心中愈发琢磨不透。
大贺木材听得噪声,都有点耳朵疼:
“父亲,不如用投石砲给他砸了吧?”
大贺履摇头:
“不得轻动,以免被汉人看出投石砲的端倪。”
“那这休屠弼”
“休屠弼此人,不可轻信,也不可能不信。”
“不急,再看看,一旦有所动作,想要过护城河,或是营造了太多攻城器械,就直接动用投石砲。”
“是!”
两人与城上的守军,就这么一直等着。
一直等到日薄西山,休屠弼鸣金收兵了。
只留下了一地造了还不到一半的攻城器械。
以及又是大眼瞪小眼的大贺履父子两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