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信下了炕,对着纪守中就是一叩首,道:“今日得您提点,善信必然铭记在心。”
“起来吧,若你不是无尤的相公,我也不屑和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我这是为无尤铺一条和顺的路,且看你不似安国公那般执拗,才说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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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起来去续茶,回来给纪守中续上。纪守中正在收拾棋盘,看着他坐了上来,随口问道:“就你还在闲散?”
“恩,大哥二哥皆有了官职。”这些日子善信也渐渐想通了,不似当初心堵。只是提起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些不舒坦。
“若你得了官,你最想做什么?”纪守中问。
“当一县父母。”林善信早就这般想了。
“小小知县,好,好,你倒求的不多。”纪守中对这个即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很是满意。
“也只是随意想想,当官就是为民做主,若是不能为民,当来何用。”林善信自幼看多了那种踩低攀高的行为,对那些很是厌恶。
“你倒是和为用很像呀,他也这般说。可是你想当知县怕是很难。”纪守中算着,若是快的话开了春,这小子就要点官了,必然是不会如他的愿。
林善信看着大哥,就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如此这会儿必然被栓在京里,怕是给不了什么实缺。他知道父亲林元机已经在为他谋算了。善信对岳父笑笑,知晓的。
纪守中拍拍他的肩膀,“官不分大小,只要记住你的初衷即可,那便是做官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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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听岳母说,无尤往自己以前的院子去了有那么一会儿了。指了一个方向,林善信就去寻了。才出了院门,在游廊上差点被迎面撞到,一看竟然是纪为用。
“我说大舅子,你这是要干嘛去呀?”林善信打趣的说了句。
“哎”引的纪为用一声嘆气,“别提了,上次编撰那边又错了,这不正找个让我去把那些册子弄出来去。”
林善信听徐卫潜说这翰林院编修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何要做整理档册的工作,开工还没三天他和纪为用就被派去整理陈年旧档了,那可是一个出力不得好的活,既要辛苦又见不得高官。“我听卫潜总是抱怨。”
“我倒是盼着给个能干实活的也比这个好呀,这些东西没有一年也有半年,就耗在这里了。”为用念叨着,“这在无尤边上还没坐热屁股呢。”
“成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且去吧,还有见的时候呢。”善信催着为用赶快过去。为用晃了下,就疾步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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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进了无尤做姑娘时的院子,无尤正掀帘出了来,看见善信,走了过来。道:“我正要去寻你,看你和爹爹说了些什么,这会儿了都不出来。”
“只是下棋。”善信没有细说,“该回去了。”
“恩,随我去爹娘院子里说一声,咱儿就回去吧。”无尤说着就往外走。
善信跟了上来,突然来了句:“你也会下棋的,我为何不知?”
无尤侧头看了他一眼,道:“还能什么都让你晓得了去。”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的呢?”善信走在当初他偷听的游廊上,试着问。
“或是该你告诉我,你想知我什么?”无尤听的话中有话。
“罢了,和你说笑的。”那个人在善信的心里多少都是个疙瘩,“你人都嫁给我林家了,以后有的是辰光好好的知晓,不是吗?”
无尤看着善信有些异样的笑脸,不明白他到底在介意什么,到底在询问什么。这些日子,有的时候她总是有个错觉,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不愿说破,那个什么却和自己有关。
腊八
回来第二日正是腊月初七,无尤一早请安回来,就听元香说林善信被安国公叫走了。到现在了还没回来。无尤也不知道自己爹爹纪守中和安国公林吉瑜在朝堂上到底有哪些的不和。听到的无非就是一些传闻而已。
无尤摘下墙壁上的梅花图,铺平放在圆桌上。以蓝调好的红色已经放在一侧,无尤坐下来,拿起笔沾着颜色,先在白磁小碟上晕开一些色泽,看似不那么红了,才着手在一个花瓣上填色,先从边缘勾勒了一圈,然后挨个一点一点的把这个小小的花瓣填满了微红的色泽。这是上个月冬至的时候,林善信特意画的,一支素梅,共有八十一个花瓣,每天填色一花瓣,到了八十一个都填完,就算出了九了,就该暖和起来了。快干的时候,无尤抬手把画要挂上去,水红已经接了过来。
“这九九消寒图,还是个麻烦事儿,每日都得画一次。”水红挂好。
一直到了晌午都过了,林善信也没有回来。无尤坐在炕上缠绕丝线,上次绣花的时候把颜色打散了,现在看着倒是别扭着许多,便要把这些缠绕的分开。
“夫人,下雪了。”元香搓着手,掀开帘子进来,说道。
无尤这才抬头看见窗外已经开始飘雪,一点一点的落下,到了地面变成了水,地面已经有点湿了。无尤笑着问:“冬衣都还够吗?”
元香点头,“我这领了月钱,就给送过来了。”
水红接了过去,然后进了内阁里,过了一会儿才出来。
“水红。你去把斗篷取来,和元香一起送过去给善信。”无尤看这雪有大的趋势,想起善信可能是还没有穿齐全了。
“夫人别急,紫杉已经带着小丫头过去了,东西都带着呢。”元香笑着拦下水红。
“她倒是快呢。”以蓝把丝线丢进篮子里,嘟囔了一句。
“这个紫杉呀,办事情总是想在我前头,果然是院子里的老人,什么都比我这些周全呢。”无尤漫不经心地把绿色的丝线扭了起来,打了个小活扣,放进篮子里。
水红也听不出无尤这句话是什么个意思,只是笑着道:“既然是来伺候的,本就该上心呢。”
元香也应着,“还是元香想的不够细,本该做的更周全才对。”
“罢了,我也没有什么怒指,只是随口一说。”无尤对着以蓝道:“你去把那匹绫子拿来。”
以蓝转身进去把一匹玫色的绫子抱了出来,放在炕边上。
无尤摸了一下,道:“我看你这会也没做新衣裳,这绫子是我的随嫁,拿去做点新衣裳吧。”
元香一听是陪嫁,忙说不成。无尤给水红使眼色,水红拽着就塞进元香的手里了,元香只得连连感谢:“谢谢夫人赏。”
“什么赏不赏的,布匹这个东西不用呀,迟早被虫蛀掉了去。加之你又和水红、以蓝好,我是把你看成家生人呢。”无尤本就想给元香些什么,直到最近才晓得,每次分给丫头的料子都是紫杉先选,选剩的,才给这些人,元香又心疼那些小丫头,最后往往都是自己什么都得不上了。
无尤又让以蓝把她们做女红剩下的料子一起拿了过来,让元香分给院里的那些粗使丫头们。还一人赏一些小物什,让元香和水红一会儿去分下。
“夫人这般说,元香若推辞就是不知礼数的混儿了。”元香接下那些物件,“元香代丫头们谢夫人了。”
水红和元香拿着东西,出去了。以蓝坐在墩子上继续扭线。无尤突然问道:“你上次看见可是真的?”
以蓝顿了下,才道:“小姐,以蓝几时会说瞎话呢?那紫杉在院子里有多嚣张,水红也是看见的,别的人都觉得她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多少都怕着她,有苦也不敢来说。”
无尤想着半日前以蓝告诉自己,看见紫杉抽打一个粗使丫头,那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以蓝寻出来是因为给紫杉送的水烫了,就这般对人。“可知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八儿。”以蓝想了下,道。
“你去把那个丫头带给我看看。”无尤道,接着又说:“小心一点。”
以蓝点头去了。
以蓝带着八儿进来的时候,水红已经在屋里了,水红看见以蓝带着八儿,脸色一紧,只是抿了抿嘴。无尤抬眼看了看那个丫头,拽着以蓝的手,瑟瑟的抬了下头,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吓,似乎受惊不轻。以蓝拽起八儿的袖子,露出一条一条的血痕,触目惊心,新伤旧恨罗列着。无尤蹙起眉,这也是个人呀,谁给她的权利说打就打!
“你是怎么进的府里呀?”无尤放轻声音。
以蓝在后面推了一下八儿,八儿看了看以蓝,又看了看无尤,才道:“奴婢是边城的难民,家里人都没了,被婆子卖到京城的。”
“当丫头几年了?”无尤继续问。
“两年了。”小丫头也不多答话,问什么就说什么。
“八儿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你改一个,就叫瑞紫,瑞雪兆丰年,紫气东来。”无尤上下看了看小丫头,倒是个踏实的人儿,受了委屈也不敢说。
“还不快谢!”以蓝晃荡了下小丫头。
“瑞紫谢夫人。”小丫头扑通就跪了下来。
“你以后就在我房里了,倒水烧水应是都没问题吧。”无尤问,瑞紫点头,“以蓝,带着她换身衣服去,给拾掇个样子。”
水红看着以蓝带走了小丫头,才开口道:“小姐这样,又能多帮多少个呢?”
无尤明白这样不是个办法,“我晓得,总是不能让她恣无忌惮下去的。”
“水红是个俗人,不得小姐这样菩萨心肠,但这般的丫头必然不可纵容,只要小姐需要,水红可为小姐做任何事儿。紫杉这样的丫头不能多容的!”水红站在无尤的一旁,轻轻的说,她自从跟了无尤,心中就把无尤当成了主子,若是主子不能动手的事情,她宁愿当这个坏人。
“水红”无尤感谢她,她比起以蓝聪慧懂事多了,在这个府里,水红的存在让无尤没有那么举步维艰,“这些我都晓得,可是还没到不得不的时候。”
水红看着无尤,她明白小姐是不想撕破脸皮让大家都难堪,她的小姐还是太好心了。“水红心急了,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不要委屈自个儿。”
无尤这些日子对这个紫杉已经有丝丝厌恶了,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但是这个紫杉却聪明在从不曾有什么不细緻的把柄落到无尤的手里。这次瑞紫的事儿就算是一个警告吧,无尤还是希望紫杉收敛一点,毕竟她才是这个故明园里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