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黄二人只管凑头去看,孙书敏见二人如此好奇,也伸过头去瞄了一眼,依稀见到上面有“见信即付”之类的字样,并不认为值得撅着屁股看,便又将头缩了回来,却不知这纸便是大名鼎鼎的“伍家银信”。
墨萱将纸在桌面小心展开,取过笔来在空白处端端正正写了“纹银伍佰两整”,又从脖子上取下坠着的一方小印盖上去,于是纸上便多了一片小小的鲜绿色树叶,凸凹有致纹理清晰。
待得油墨完全干了的时候,墨萱用手轻轻一抹,那片树叶竟泛出莹莹的光来,见着越发生动喜人。
这时孙书敏才“哇”了一声,他觉得前前后后那么多工序都乏善可陈,独独这一手才算得上是神乎其技,若是让他抹,就算把树叶抹没了,也不会莹莹生出光来。
但张虎早已不再关心银信,他只觉得孙书敏的确不简单,竟然能让伍家丫头帮他付钱,那么他与伍家关系几乎已经不言而喻了。那么究竟收不收这银信,越发让他拿不定主意。
在他想来,如果双方只是立下字据,待得孙书敏成了郭子玉的红人,只要他大度的将字据作废,便是顺水人情,如果孙书敏办砸了郭子玉的差事,那时再候登门讨要不迟。但如果现在收下银钱,便失去了可供腾挪的空间,生意场上,有时候人情比银钱重要得多。
张虎尚在踌躇,旁边黄一龙已经笑眯眯的伸出双手,笑道:“谢谢墨萱姑娘。”
墨萱并未理他,将银信递给孙书敏说道:“钱是你的,所以银信便交给你,至于给与不给,你自己抓主意吧!”
孙书敏接过银信,捏在手中抖索两下,挺括的纸张索索作响,这让孙书敏觉得手中似乎握的是一张崭新的钞票。
他寻思转头得让墨萱多写几张银信给自己,这样花钱的感觉,才更合乎自己固有的习惯,起码好过抓着金属块四处买东西。
他恋恋不舍的将银信正反摩挲了一遍,才递了出去,脸上露出暴发户般的笑容。“来,拿着,拿着。”似乎给晚辈压岁钱一般殷勤。
黄一龙又要伸手,张虎却从旁边伸手拦了,说道:“孙先生果然是豪爽之人,只是城守大人那边还等着孙先生回话,所以还是先立个字据比较妥当,万一误了先生筹措银粮的大事,因小失大反不为美。”
孙书敏笑眯眯的就势拉住张虎的手,一把将银信拍在他手中,大大咧咧说道:“拿着、拿着,别客气,别客气,哪能老欠着。”情形越发像给晚辈压岁钱。
张虎茫然了,整件事情的发展,似乎和自己想象之中完全不同啊!
自己明明是理直气壮来收钱,如今却被人家搞得像打发乞丐一样,一张银信拍在手上,便一切都揭过了,说好的赶走伍家,却不知从哪里开口。
直到最后他恍恍惚惚的和黄一龙走出墨萱的房间,还觉得整个过程仿若梦中,甚至忘了离开时有没有给孙家小子道谢。
生意人,即便心里再多嫉恨,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足的,但这次的确一点印象也没有,可见自己的确乱了方寸。
不过黄一龙显得很开心,而且他确实很开心,银子已经收到了,张虎定然不会贪墨他的那一半。
而孙家小子支使墨萱付钱那一幕,让他更加认定两人之间关系非同寻常,孙书敏傍上伍家代表什么,他很清楚。
而今黄一龙反而暗自庆幸没有出头得罪孙书敏,何况,看他支付五百两银子毫不在意的样子,恐怕高阳城的缺口还真能填上,甚至指不定什么时候摇身一变,他就成了郭子玉的座上宾客。
若孙书敏真能在青峰村站住脚,张虎多少要分出些心思对付他,到那时自己乐得作壁上观,至于最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待得两人走了,孙书敏这才细细询问墨萱粮食折算银钱的事。
墨萱在知道孙书敏打算用自己的银钱填补高阳城的银粮缺口时,心中却很不以为然。倒不是觉得钱花得不该,只是孙书敏身处小小青峰村,却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钱,实在不合常理,虽说合了官家胃口,但难免被人惦记,怕他迟早会惹上麻烦。
这世上哪里不是险恶江湖,又有多少血泪不是因钱而生,商人从来都相信但凡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
孙书敏不过才初尝银钱的美味,食髓知味,若是陷入其中,终究不过是个土财主而已。若是谨记怀璧其罪的道理,或许还能偏安一隅,但若仍是如此招摇,恐怕终有一天会碰到银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不过财不露白的道理早已说尽,多说无益,墨萱转头又写了一张一千五百两的银信交与孙书敏,这数目倒是与张虎估计的吻合。
孙书敏将银信拿在手中看了看,觉得着实漂亮,便谄笑着说道:“何不多写几张给我,也好日常开销。”
墨萱冷笑一声:“你当伍家银信是寻常银票么?千两以下的银子本就不该出具银信,而当初来时,料定小小青峰村不至于要用到许多银两,便不曾随身带上那么多银票。今日是你讨要得急了才出具银信以作权宜之计,而五百两的银信已是破例而为,若是日常开销的几两银子也要出具银信,那也太过儿戏。”
孙书敏这才罢了,拿着挺括银信,又抖索了几下,听着那“簌簌”之声,心里越发舒坦。
但揣在怀里怕皱了,塞进袖口怕卷了,弄出些折痕来更觉得是暴殄天物,却不知“高桑纸”能卖上如此价钱,自然有值这价钱的道理。
墨萱见他比划了半天,最终竟然双手平平托住银信,连招呼都忘了打,便一溜烟去了,不由得对着那背影嘀咕了一声:“乡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