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虞横显灵

若非场合不对,她直想狠狠将手中捧着的香炉洒到刘氏脸上!

她是丞相嫡女,即便父亲死了,不复往日清贵,可也是自幼受父亲教养长大,更代表着虞横这个文正公的脸面和体统。

更不用说长姐还是高家明媒正娶的大奶奶,三妹虞兰萱更是待字闺中还未出嫁。

如此情状之下,虞兰娇若是给人做妾,只会让人耻笑她为了男人连身份自尊和亲人脸面都不顾。

三皇子哪来的脸,竟敢开这个口!还不如前世,光明正大与她退婚!

不过,她越是这般过分,越是这般自大,反而越是对虞兰娇有利!

虞兰娇侧头看了一眼人群之中那片衣角,果然见那人似乎按捺不住要往前来。

便在此刻,她缓缓抬头,一张被泪水洗过的脸,如雨后梨花一般惹人生怜。

刘氏暗道这小狐狸精果然生了一副好模样,难怪即便死了爹,三皇子还惦记着要纳她。

虞兰娇缓缓几步走到刘氏身前,竟是冲刘氏跪了下来,接着便流着泪,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个头。

众人早在她抬头之时,便被她的清丽惹得不约而同静了下来,此刻目光焦灼在她身上,皆不明白她此举是为何意。

莫非她是听说刘氏要退亲,所以知错求饶?

刘氏也是如此做想,神情恢复了一开始的骄矜和端庄,“如今便是你求我,我也帮不了……”

“这一拜,是谢过夫人为我父亲上香!父亲停灵七日,兰娇没有机会向夫人回礼,如今才算全了这礼数。”

虞兰娇直接打断了她。

刘氏反应过来,却是神情一恼。

时下停灵来宾吊唁,死者子孙的确要磕头还礼,虞兰娇此举并无不妥。

不妥的反而是刘氏,虞兰娇言语之中提及停灵七日,刘氏竟从未上门吊唁,方才也是第一次到虞横灵前上香。

口口声声说将虞兰娇看成晚辈,可虞横过世武安侯府竟无人上门。

这般凉薄无情,怎么会是像她自己所说那般顾念旧情之人?

如此看来,她方才所说的替虞横教女,又说为她说情让她做妾室,并非真心,反而是另有图谋!

再见虞兰娇非但没有对她的虚情假意口出怨言,反而感恩识趣地道谢,又让众人对她的宽厚仁善高看了几分。

刘氏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轻飘飘便拆穿了自己的假面,登时令她骑虎难下,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夫人说怜惜我丧父孤女,故而诸多照拂,愿意让三皇子纳我入府,可今日,当着父亲的面,兰娇不敢领受夫人好意。”

言罢她便自行起了身,再度转向虞横的灵位,这回,却是眸带寒星,满身不可侵犯的凛冽傲然。

“兰娇虽是闺阁女子,却也自幼仰赖父亲教导,不是那等愚蠢无知之人。敢问夫人,若是诚心结亲,又真心怜惜兰娇,怎会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当着父亲的灵位羞辱我。

这不但是当众打我的脸,更是当众打我父亲文正公的脸,更是打给我父亲无上荣耀的朝廷和皇室的脸!”

刘氏的脸色此刻已经称得上难看。

今日桩桩件件,与她设想之中背离实在太大。

原本武安侯府派她来虞府劝说虞兰娇做妾,便是因着她长了一张格外令人信服的菩萨慈面。

往日在后宅,这副面容没少让她占据舆论上风,便是明着嘲讽刻薄旁人,也总有人觉得她是一片真心。

可偏偏今日在虞横灵前,她大大失态,随即又惊慌之下口出恶言,已然使得众人对她的信任大打折扣。

如今虞兰娇说自己刻意羞辱,围观的百姓竟纷纷点头赞同,便知今日之事已经败了一半。

虞兰娇好似看穿她心中的算计,冷眸瞧了过来,道:“夫人的意思,想必也是三皇子的意思,父亲死了,人走茶凉,三皇子不愿和虞家结亲本就是人之常情。

夫人直言,难道兰娇还会死皮赖脸赖着不放?便是街头杀猪的屠户,也没有上赶着嫁女儿的道理,更不用说我虞家!”

她说着又是眼圈一红,淌下泪来,好似无法成言,却又为了父亲的清名强行令自己开口:

“今日当着父亲遗体,虞兰娇在此起誓,三皇子羞辱我父,令夫人大闹灵堂,我虞兰娇宁愿一生漂泊,居无定所,也绝不入三皇子后院!”

刘氏早在她开口之时便知不好。

此刻听虞兰娇竟敢当众拒亲,霎时气得浑身发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衬得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容,狰狞如修罗恶鬼。

“你这个贱妇!”

此刻她理智全无,气急之下竟将私底下粗鄙刻薄的言行全都暴露出来,更惹得众人鄙薄不已。

“你算个什么东西?死了亲爹的破落户,竟敢眼高于顶拒了皇家的亲!莫不是以为自己攀上了大皇子,有了下家便沾沾自喜?

哈哈哈!蠢货!难不成真以为大皇子会娶你?我呸!似你这般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女人,里多得是,还敢做嫁入皇家的美梦!”

她满口遭污,实在是越说越不像样,若是一般闺阁女子被她这般污言秽语地羞辱,早就羞得张口结舌不敢辩驳。

往日刘氏这般手段,没少闹得世家女子们灰头土脸,传言还有未出阁的姑娘被她羞辱得太狠,回头一根腰带上吊自杀的。

此刻她依样画葫芦将虞兰娇大肆辱骂,便是打着骂得虞兰娇不敢再开口。

如此就算自己丢了颜面坏了名声,好歹没坏了淑妃交代的事,夫君自然也不会怪罪她办事不力。

打定主意,她口中言辞更加难听:“你以为大皇子愿意跟你亲近,是真的看中你?不过是将你当成免费送上门的妓女婊子,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而已!”

刘氏这盆恶臭至极的脏水泼出来,果然惹得众人怒气高涨,便是成婚的妇人听了也觉得极为刺耳。

纷纷涨红了脸捂着耳朵不敢再让这些污言秽语入耳,哪还有人敢开口为虞兰娇说话分辨。

刘氏心中得意至极,更准备继续将虞兰娇污蔑一番,最好彻底坏了她的名节,如此她即便不想做三皇子的妾室,也不得不碍于名声低头。

却在此时,堂内陡然阴风大作!

房梁上挂着的白皤好似有手在拨弄一般,直直扑来盖到刘氏脸上。

将她欲要出口的破口大骂尽数堵在嘴里,更捂住她的口鼻往后一扯,扯得她踉跄几步径自往后栽去。

众人心头齐齐一寒,莫不是刘氏的话太过恶毒刻薄,虞横听不下去,亲自显灵来保护女儿?

虞兰娇仿佛也是这般想的,本就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倏地扑簌簌往下落,霍然转身跪在虞横灵前:

“父亲,您在看着女儿吗?您在看着女儿遭受怎样的羞辱吗?

您还在世时,曾盛赞三殿下人品贵重,仁善有礼,原来父亲也会看错人!但看您一离世,他便迫不及待令舅母来您灵前羞辱,便知他唯利是图,刻薄寡恩,无情无义,不孝不俤!”

这番话实在说到百姓们心里。

刘氏自以为自己高明至极,将虞兰娇骂得无力反击。

实则不过是在人前暴露了她的丑恶嘴脸,更让三皇子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微服来拜祭虞横,却正巧在人群中看着这出闹剧的明正帝心中,对这个儿子亦是生出了几分不满。

他拨开人群,正要出声为虞家主持公道,便见刘氏已经在丫鬟们的帮助下扒开了脸上的白皤,正要指着虞兰娇怒斥反驳。

只她才一露面,便惊得所有人呆立当场,便是明正帝也瞪大了眼,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盖因白皤之下,刘氏原本和气慈善的脸庞上,此刻满是死气狰狞的灰青之色!

双目赤红,嘴唇发紫,白嫩的脸蛋一片蜡黄,好似被人吸了人气,瞬间老了三十几岁一般。

果真是虞横显灵了?果真是虞横为女儿打抱不平了?

一时间,整个灵堂虽挤满了乌泱泱的人,却静默得一片诡异。

刘氏不明就里还要开口,一张嘴却吐出极为嘶哑的呜呜声。

她神情一僵,随即再一开口,即便声嘶力竭地想要发出声音,却还是只能呜呜啊啊口不成言。

那原本利落爽脆的嗓门,此刻却沙哑如同厉鬼哭泣,衬着古怪的面容,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见状众人哪还不知道,原来方才一霎,果真是虞横魂灵现世,亲自教训了刘氏!

虞兰娇蹙眉做出惊惶之态,双手紧紧抓着胸前衣襟,半是喜悦,半是怀念道:

“果真是父亲来了,便是父亲也对当初定下的亲事后悔了吗?

父亲的遗愿,女儿铭记于心,今日叩血起誓,若兰娇忘记今日羞辱,仍嫁给三皇子,便叫我万箭穿心而死,死后阴魂破散,永世,不得超生!”

百姓们最信的便是起誓这一套,加之虞横显灵这一遭,大大加强了鬼神之说的可信度。

如今见她被逼至绝境,只能立下这等恶毒誓言,满心只为她的坚定和委屈而叫屈。

一旁的刘氏确是心中大乱,压根不知如何为继。

直至此刻,她已经确定,今日来这一遭的打算已是全然泡了汤。

非但没让虞兰娇做妾室,反倒让她抓住把柄光明正大跟三皇子退了亲,更将这退亲的错处全然推到了三皇子身上,还将三皇子和武安侯府的名声弄得如此臭不可闻。

细究下来,自己竟是一步输,步步输,直至此刻已是溃不成军,毫无扳回此局的办法,实在可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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