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民谣-1.初见

苗夭夭降生后睁眼睛看到的第二个亲人是她奶奶。小小的手握住小老太太满是口子的食指,老太太终于咧了咧嘴,笑了。

在她出生以前全家人都以为她妈肚儿里怀的是个大胖小子,起的名字全是苗成督、苗仁杰这种古代名相名将的名字。哪成想,从肚子拎出来竟然是个女的,瘦小苍白,天生贫血,一副营养不良活不长的样子。

出生后一个月苗夭夭才有了正式的名字。奶奶找大师算过,夭夭是旺草木的,正好她姓苗。小苗儿长的壮实,活的自然长久。

夭夭出生那天天降大雪,上世纪末的东北农村本来就通车不便,当天又赶上哪家结婚摆酒席把屯子里的机动车都调走了,无奈之下夭夭的爷爷苗老头儿赶着马车送夭夭妈接生。

一路上,马儿小心翼翼的沿着汽车车辙奔跑,即使它钉了马掌,经验老道的它还是生怕脚下打滑,人仰马翻。所以每次拐弯时,它都故意放慢速度。等到路稍微平坦宽敞了再加快速度,疾速的奔跑,让这匹枣红大马出了一层白毛汗,马毛遇冷迅速凝结,粗大的鼻孔里噗噗的向外喷着热气,厚厚的嘴唇上还挂了一溜晶莹的鼻涕。车上的雁子整个腹腔似有电钻在穿孔。阵痛逼得她再刚强一个人,都忍不住哼哼唧唧,眼泪止也止不住。

而马车上还有他苗婶儿。一边急吼吼的指挥自己老头子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一边和孕妇雁子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她以为这样可以分散儿媳妇儿的注意力,但是这一路下来,她说的口干舌燥,围巾上全是霜,眼睛上也几乎被冰晶黏在一起睁不太开。

好不容易到了镇子上的卫生所。

“大夫!护士!快来人!我儿媳妇儿要生了!”苗家老两口扶着儿媳妇,俩人急得好似火上煎。

“妈妈,那个阿姨尿裤子了”一个小孩儿从苗家一行人身边路过,小孩儿匆匆撇了一眼说道。

领小孩的妇女裹着头巾,赶紧把小孩一把拉走。“别瞎说!”

产妇雁子此刻大棉裤上早已经被羊水浸透,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顾不上什么害臊不害臊的。卫生所条件很差,只有两层楼,根本没有电梯。她要到二楼产房待产,只能艰难的一步一步往上爬。卫生所雁子也不是第一次来,她之前从来没有觉得三十几级的楼梯和今天这样难如登天。

“产妇在那儿!”一个护士和一个四五十岁的女大夫,赶紧快步过来把雁子领了进了产房。

不一会儿出来了一个小护士。“产妇家属!”

苗家婶子愣了一下,赶紧举手示意自己就是。

“你是产妇妈妈么,她老公呢?我们这边要签家属知情同意书。”小护士一低头就看见墙角窝坐着一个小老太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啊,我是雁子她老婆婆,她公公去交钱住院了。我儿子去上班了,没人送信儿给他。还不知道雁子今天生。要签啥书我签就行。”苗婶儿老老实实答复。

小护士摇了摇头,淡淡的开始介绍知情书内容。“你这岁数肯定生养过不止一个儿女,你应该知道女人生孩子就和鬼门关走一遭一样,比如顺产中术后的大出血,胎儿脐带绕颈,产道狭窄导致撕裂…”

小护士越说,苗婶儿的腿越软。找窗台扶好,插了一句。“那个啥,姑娘,你就说我大孙子还能出生么?会不会死人啊。”

“现在情况还好,但是不能说百分之百没有危险。”小护士本来想安慰她,但是她前两天刚被一个难产的家属打了,所以这次说的尤其严重了些。

苗婶儿听了立刻慌了,眼泪珠子也吧嗒吧嗒掉了一围巾。“那拜托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大孙子啊!这是我们老苗家的长子长孙,我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跪下了!”说着就作势要跪下,却被护士拦了下来。

“姑娘,这是…”苗婶儿手刚往兜里掏钱,想着求人家尽心尽力帮帮忙。突然眼前一黑,走廊的灯灭了,斜对角本来亮着的房间也黑了。整个卫生所一片黑暗笼罩。

“不好,产妇!”小护士也是吓了一跳。赶紧摸着墙壁回到产房。只留小老太太一个人心惊胆战呆,立在原地。

停电就停电吧,没过十分钟,屋子里气温骤降,看来供暖也停了。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寒冬里太阳早就西垂不见。外面风卷着雪片呼呼的刮着听着好像狼嚎,屋里也没暖和多少。

产房内墙角桌面立满了蜡烛,护士们拿着手电照着床上的产妇。宫口已经开了四指了。躺在产床上的雁子两条腿光溜溜的,上身也不过是一条薄毯子。在这种恶劣的温度下,两条腿止不住的打战,裸露的肌肤冻的发红。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听见耳朵里刺耳的嗡鸣。眼前的事物时而聚焦时而重叠。

“不好!产妇受不住冷,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楚!抓紧建立静脉通道,避免产中休克导致难产。”医生边说边往外吐哈气。“这也太冷了!小刘你去把所长那屋的小煤炉子搬过来!”大夫尽量保持冷静,有条不紊的做好所有的产前安排。

“咳咳咳~这烟呛死人了!”产房里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熏的直咳。“这煤都潮了,赶紧换掉,不要熏坏了大人和小孩。”护士长瞪了一眼小刘,这点事都安排不明白。说完走到窗帘后面,给离得最远的一个窗开了一个小缝儿。煤气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卫生所就这一个冬天因为煤气中毒的人还少么。

无奈只能用煤炉烧火取暖,屋子里稍微暖和了一些,不再那么难熬。玻璃上霜花一层接着一层的往窗棂外面攀爬。

“出来了,出来了!再使点劲看见头发了!”没一会儿一个小婴儿一身胎脂,被纱布包裹着捧在大人的手心里。

十秒钟过去了,产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本来精疲力尽的雁子都要睡过去了,突然发觉孩子没有动静,用尽力气想要坐起来看看,被护士按着不让动。

“这么半天了,怎么没声啊,大夫!”雁子说话已然是哭腔。

荧荧烛光中,所有医护人员急得满头大汗,吸羊水,打屁股。快一分钟了,就是不见动静。

苗婶儿她蹲在小破产房门口满脸是泪,嘴里念念有词。“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狐黄白柳灰,各位仙家保我大孙子平安降世,信女定日日贡品香油不断,三拜九叩,无有不从。”

突然,只听见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然后漆黑的走廊霎时间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出来的护士老太太认识,是隔壁家的孙二丫头。她抱着苗夭夭给苗家老两口看了一眼“恭喜您啊苗婶儿,母女平安!嫂子她可折腾坏了,这孩子也是命大,没被煤烟熏到。您们家真的是太有福气了!您赶紧回家炖只小鸡儿给嫂子补补身子吧!”说着打开小被子给小老太太看了一眼光溜溜皱巴巴的苗夭夭小朋友。

老太太抹了把脸,心想:虽说全须全尾儿啥也没多,可着小肚皮上面空荡荡,到底少了个撒尿的壶嘴儿,求了几个月保家仙大人们也没上心。真是不够意思,以后她的贡品怕是休想再有了。

这边还在心里盘算着,那边她苗婶儿就堆着笑当着孙护士的面从红包里抽出一半,也不管人家脸色多难看就把抽条了的红包塞到人家护士兜里。“这是婶子的一点心意,也不能让你们白忙活,你们同事几个买点糖吃哈~。”

后来这个小婴儿再大点,就和父母搬到了镇子上。苗夭夭父亲苗卫国开出租,她妈妈在中学教课。二三岁的苗夭夭被她爸爸剃了卡尺寸头,再多搁推子推一遍说她是庙里抱来的小和尚都有人信。她妈正是事业至上的年纪,又肩负上有老下有小的重任,天天起早贪黑,只留给夭夭一枕头的洗头膏气味。每天早上被窝一空,夭夭肯定要撼天动地的哭嚎用眼泪鼻涕洗刷自己个儿。隔着窗帘看着妈妈头也不回的离开肝肠寸断。而扭头一看苗卫国同志仍稳如磐石,雷声不绝,鼾声不止。每天周而复始,直到有一天苗卫国的大胖脸上印上一排小牙印。

“小狗崽子你咬你爹干嘛!”

苗夭夭怒不可遏却奶声奶气

“我不跟你过了!”她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一只发狠的小狗崽子。

苗卫国好气又好笑“老闺女,咋不过了呢”

“就…不过了……”夭夭嘟噜着小嘴泄了气,清水鼻涕抢先流了下来。

然后第二天她就被抱在一个手上全是口子、眼角都是褶子的老太太怀里。她还挣脱不了,因为这老太太是她奶奶。她的怀抱不是粉笔灰和护手霜的味道,而是油腻又莫名的气味儿,熏的夭夭想哭。刚要掉泪珠子,苗夭夭人儿已经在小卖店了。

“哎,他婶子,这是你大孙子”卖店的老头儿艳羡的看着地中间迷茫惊喜的小人儿。

“我大孙女儿!”夭夭奶奶忽的一种得意从脚底板往脑瓜尖儿窜。

“我说么,小脸儿粉扑扑的,这孩子长的可真俊呦,随你!和你家老大小时候也像”

老头儿儿子在外地,孙女也不在身边。前几年过年回来看他,那小孩儿也就夭夭这么大。

“大孙女儿,想要啥随便拿!”

卖店老头儿听了更是喜笑颜开。不过在夭夭妈的规矩道理下夭夭到了卖店已经没了放肆的勇气。拿了几个果冻转身就跑。

小脖领子被一把拽住,一手提在怀里。王秀霞的心里开始喜欢这个给她争脸给她省钱的小狗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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