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的倔强

当天夜晚,外面刮起了凉风,吹走了棚中动物一身的疲惫,属实给这些天的燥热投下了一剂止痛药。黄牛和奶牛都安详的躺在自己的小窝中。羊群则互相做枕头,做着有胡萝卜的美梦。老骡子和乖乖此时也不带任何防备的倒在地上,就像死去了一样。

只有大顺的眼皮还惴惴不安的站岗,他又失眠了。当然是因为今天白天的事,他后来回想其实自己不用学乖乖,也能逗小男孩开心,自己可以驮着他,用尾巴扫他,总之有各种各样的方法,自己却选了一种最笨的。虽然老主人扬言天一亮就要宰杀大顺,但是后来乖乖告诉大顺是大顺多虑了,老主人无论说多少次都不会真的杀掉大顺的。这就是他说的一个谎言。

大顺将信将疑问乖乖是不是因为自己是这个家的功臣,老主人杀了自己以后别的牛就不会认真干活了。

谁知乖乖却笑出了声,意味深长的念叨:“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因为老牛肉不好吃吧。”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大顺确实相信了自己不被吃了。但是更大的烦恼随之而来,今天自己蠢笨的行为惹恼了小小主人,小主人,和老主人。小主人一气之下,摘下了小时候送给大顺的脖铃,这可比要了大顺的命还让他难受。

他睡不着,就是盘算着怎么能重新赢回自己的脖铃。更重要的是,他得做什么才能缓解日益增长的焦虑呢。

这时候,四四方方的木制窗口上,老母鸡满窝又飞了进来。她落到大顺的门板上。

“大顺,你又没睡啊?”满窝率先发问道。

“睡不着。”大顺没精打采的答道。

“我听说今天你的事了。你可真倒霉啊,老主人太可恶了。”满窝边说边义愤填膺的挥舞着翅膀。

“你怎么知道的?”大顺很震惊。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这家里牲畜发生点啥事,我都知道。”满窝骄傲的说。

“老主人也没错,是我错了。我的舌头确实难看。”大顺低着头,忧心忡忡,无精打采。好像被人抽去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

“你也是,你是牛,干嘛学人家老羊乖乖。他那套你学的来吗?他靠这招活了一辈子了,你呢?你耕了一辈子地,你就会耕地,老老实实耕地就完了。”满窝不以为然的说。

“我知道啊,可是老主人现在不让我耕地?”

“什么,他怎么能这样啊?不让一头牛耕地怎么行。”满窝又开始义愤填膺但是这样子却是惺惺作态。她内心肯定是开心的,并不是她为大顺的不幸幸灾乐祸,而是因为她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拿着这个回答她可以和其他动物大书特书。

可是大顺并没有发现,而是继续吐着这些天的苦水:“唉,其实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也许我还能耕田,大不了就稍微浅一点,我以前耕的深。现在老了,耕浅一点就轻松些。我没问题。”

“那你现在重要的是得让老主人看到你还能耕啊。”满窝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她此时只想回去和其他动物分享老牛大顺不能耕田这个流传几天的消息。

“你说得对啊,我能怎么办呢?”大顺疑惑的看着老母鸡。

“我觉得你得自己想想办法。我先回去了,有点困了。”说完满窝就扑腾着翅膀回鸡窝去了,她边走边想好了明天怎么跟奶牛们说自己猜对了,大顺就是不行了,老主人不让他耕田了。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个小小新闻在明天就连一丝涟漪都掀不起,还有着更有趣的故事等着她传颂。

因为大顺想到的办法很简单,证明自己——让老主人看到,自己还可以耕地。

这些天大顺的木门都没锁,很方便他的行动。他轻轻的顶开了牛棚的大门。清冷的月光洒在了大顺的身上。天上开始零星的飘下了雨点,空气中裹挟着柔和的青草香顺着湿润的夜风溜进了大顺的口鼻,冲走了腥臭的牲畜味。

院里安静极了,这是间很大的宅院,虽然牛棚,木棚,鸡窝,狗屋,还有主人居住的三间瓦房建在院子里。但仍有空地种上了两棵桑树,一大簇葡萄架,还有不胜数的西瓜和青菜。和大院中盎然的生机无差的,是大顺此时的热情。

不如就今晚吧,这几天没怎么干活,浑身轻松,今天去犁地肯定没问题。白天自己肯定没办法发力,只有晚上行动了。

但是很快第一个问题就出现了,门口的旺旺,从牲口棚的木门推开时就发现了他。大顺缓慢的朝门口走去,木犁都是在地垄旁边放着,只要自己能出去,就不成问题。他一步步的前行,不敢直视旺旺的眼睛。快想办法,大顺,他对自己说。“说谎吧”大顺想到了乖乖白天对他说的话。“人类都说谎,自己说谎也没什么。”

“大顺,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出来了。”旺旺率先发声,依旧洒脱,不带任何防备。

“我本来想睡觉。但是。。。”大顺第一次说谎,他并不会说谎,所以吭吭哧哧也说不出来。

“但是什么。”旺旺歪着头问他。

“但是今天主人让我晚上在地里呆着。”大顺两颊流出了汗,这真是个愚蠢的说法,主人怎么可能让他晚上去地里,说完大顺就后悔了。

“为什么让你去地里。”旺旺不解

“因为。。。地里有黄鼠狼。”大顺慌慌张张地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啊,地里也有黄鼠狼,那主人为什么不让我去抓黄鼠狼?让你抓黄鼠狼?之前都是我抓的。”旺旺地眼神中除了不解,又多了一丝哀伤,这哀伤大顺能懂,是怀疑自己时的难过与疑惑。大顺没想到这些天唯一能跟自己共情地竟然是一条笨狗。

大顺的口舌突然顺溜起来,他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这些话早就在他日益疲惫的胸膛中憋了多日了。“因为你还要看家,只有你可以看好这个家,你属于看门这个岗位,在这个岗位上你做的比任何人都要好。她是你生命,是你的全部。你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岗位,你离不开这个岗位,这个岗位也离不开你。”

年轻的旺旺还是那么直率且单纯:“你说的太对了,大顺,我有更重要的任务,看好家门。”说罢,他让开门口的路,示意大顺可以出去了。

但是大顺此时却不着急了,他愤愤地说到“但是谁知道呢?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就来了更年轻更温顺,什么都不懂地年轻小狗给你取代了,从此你只能离开你熟悉的岗位。黄鼠狼?黄鼠狼哪里都有,你不是唯一会抓黄鼠狼的动物。你随时可以被取代,无论你曾经抓过多少只,无论你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你都是一条狗而已,狗和黄鼠狼一样,一样哪里都有。到时候你又当如何呢?去耕田,你的身体连木犁都搭不上,去拉磨?一样搭不上。当然这还不算什么,最愚蠢地不是做自己做不好的事,而是自己根本不明白的事,相信我,那会让你失去一切。绕了一圈,你会发现,你是一条狗,你只会看门,抓黄鼠狼,吓唬牲畜,还有迎接主人。除此之外,你只是一大块肉,能让别人美餐一顿,这就是牲畜的全部价值。”

旺旺听后一头雾水,这些对于旺旺来说太深奥了,就像发生在人身上的其他许多事情一样。莫名其妙,磨磨蹭蹭,看起来滑稽又可怜。他只想让大顺赶快离开。

大顺也察觉到了旺旺的意思,叹了口气,匆匆的走出门去。

走出门后,北面是被两排郁郁葱葱的树木夹出的一条土路。南面是通往大顺白天去的空地的石子路。大顺故意别过头不看南面,毅然向北走去。深夜里,月光打在墨绿色的树叶上反出点点白色的光,就像翻腾湖水,不时传来淅淅沥沥的叶子相互拍打的响声。大顺走过这条路已经无数次了,但是这次是他第一次独自走,也是他第一次着急的走着。

树木,土地,路边的鲜艳的野花组成的美丽夜景,在大顺眼里不断地向后退去,没有带一丝流连。这一走就是几十分钟,再往前就是土地了,农民们一生赖以生存的土地,也是牲畜们活着的依凭。

最前面的几亩地都已经耕好了,大顺看着耕好的土地,内心不带一丝情感,是小牛们的杰作,他想到,他们的一生才刚刚开始,他们的工作将是自己的延续,但不是现在。自己的生命还有存在的价值,而不是一堆肉。

大顺走到地垄上给自己套上犁,拉着犁走到一片没有耕过的土地,木犁在夜空中摩擦着土地,发出撕拉的响声,好在此处只有大顺一头牛,不然任谁听到一定会捂住耳朵咒骂起来。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可是没有人给自己扶着犁怎么办呢,犁又不会自己立起来。大顺没办法他又脱下了脖套,心里咒骂着自己的蠢笨。

他只得又回到了家里,思来想去也只有找满窝来帮忙了,毕竟也算是她出的主意,他到鸡窝喊出了满窝,满窝听了他的想法后咒骂大顺疯了。大顺却不以为意,他此时心急如焚,软硬兼施,强调只有满窝能帮他这个忙了。满窝犹犹豫豫,踌躇不定,内心里像时钟一样左右摇摆。大顺只得动用了最后的法宝,他说到“你如果把我当朋友,就必须帮我这个忙,不然以后咱们就再也别见面了。”满窝是一只怕麻烦,喜欢折中的老母鸡,她听了后有点愤怒却还是不情愿的答应了。满窝她一向热衷于传颂他人的奇事,自己做过的最冒险的就是半夜飞到牛棚。可在大顺软磨硬泡和诚恳的祈求下,居然破天荒地跟他走了。这个爱嚼舌根的老母鸡,终于要创造一次自己的故事了。

他没有白费力气邀请门口的旺旺,而是又随便扯了个谎,骗过了他,是什么谎言他自己已经记不起来了,无非就是黄鼠狼,天职,责任,那一套的……

这时候雨却开始下大了,刷刷的打在土地上和大顺满窝毛皮上,他们都觉得有点冷,重新走了一次刚刚的路,大顺更加忐忑了,满窝站在他背上唧唧歪歪,不停的质疑大顺的决定。

他们来到了田里,土地已经都被雨水打湿了,深一脚浅一脚满是泥泞。大顺不顾这些他像小燕回巢似的套上脖套后,又将后面的木犁顶了起来,这木犁没有人扶着时候也能立住,只不过要拉起来就得有个人扶着了不然会走歪。大顺让满窝站在木犁上,用自己的体重压着,如果歪了就扑腾翅膀给它推回正确的轨道。满窝第一次离开院子,此时身上又满是水珠,冰凉的感觉正向皮肤下阵阵的侵蚀,她心里早就慌乱不已了,但是碍于答应了大顺,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了。

大顺提起了全身的力气,破旧的木犁铿铿地动了起来,却吓坏了犁上的满窝。她猝不及防地咯咯叫了起来,同时两个肉乎乎地翅膀飞快地扑腾,她掉了下去一脚插到了泥泞的土地里,如果说此前满窝只是慌乱,忐忑,那么此时她心里的厌恶逐渐占据了上风。

见满窝迟迟不回到木犁上,大顺不得不转过头来催促着这只吓掉了一身毛,看着就像一个鸡毛掸子的老母鸡赶快回到木犁上,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满窝心里对大顺的怨恨多于了同情,但她看到了大顺焦急的眼睛,和晃动的牛角,只是心里骂了骂。便再次犹犹豫豫的飞上木犁,她也用尽全力向下压着,想要做到大顺指示的那样。

木犁再次动了起来,这次满窝站住了。只不过她看着脚下的木犁,这架用了不知道多少年把手已经盘上光的木犁,虽然缓缓的再往前走,但是根本没有插进土里,只是懒懒的推着表面的一层土,摩梭着地上的土块。就这样还不顺利,大顺在前面卖力的拉犁,而后面的木犁却总是东倒西歪,无论满窝怎么用力去矫正,还总是倒下去,他们两只牲畜,只能在像煤炭一样黑的夜色下,一遍遍的扶起木犁,再重来。

几次过后。满窝心想:一只鸡的体重如果能压得稳木犁,自己早就不和下蛋的家伙们住一个窝了。

满窝心想告诉大顺她觉得这样根本没有用,但是大顺不听一定要犁。

满窝想了个好办法,既然阻止不了大顺那就不如想个借口,让别的动物来帮忙。“我跟你出来也够久的了,说实话我够意思了。但是这木犁我根本压不进土里,你这样耕出来了也不像样啊。”满窝迟疑了一下说了下去“但是羊站起来说不定可以稳住犁,你和乖乖不是朋友吗,我连跑带飞走得快,我回去帮你把乖乖喊来怎么样?”

还没等大顺想明白,满窝便自顾自地跳下了木犁,回去找乖乖了。

大顺想要叫住她,但看着满窝一身的羽毛都沾着水珠,走路东倒西歪,实在于心不忍,他自知拦不住便也打消了念头。

满窝回去的路上不停的咒骂大顺,非得拉自己来干这种差事。但是回去后还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去找乖乖了。谁知乖乖听到后,完全不当回事,只是说让他自己犁吧,这不是我们的工作,更不是我们的价值所在。满窝心想,自己已经完成了承诺的工作,对得起老牛了如果他知趣便会回来了,如果不知趣谁也帮不了他,就径自回窝睡觉去了。

大顺那边呢。他逐渐放弃了等待满窝的想法,无可奈何就只能自己拉犁了。不过工作的进度和刚才没差很多,满窝在或不在都不太影响耕地的速度,木犁倒下了,大顺就自己扶正,周而复始。在本就深深浅浅,粘稠混乱的土地上大顺把地犁的更加坑坑洼洼的,像个马蜂窝。而且大顺喘气越来越粗了,很多事进入了他的脑海中,小时候的病痛,小主人给的铃铛,和老主人躺在一起歇息的场景,那时候真美好啊,大顺想道。

曾经的大顺是全家,不,全村最强壮的牛。毕竟倘若他没有这些光环,老主人怎会如此包容他,包容他自顾自偷懒。当年治好了病的大顺,却患上了另一种让老主人头疼不已的疾病——思春病。他强壮有力,而且干活不辞辛劳,却有个弱点便是见到了母牛便走不动路,老主人饲养着许多奶牛,这对年轻大顺来说就仿佛将一块石头抛到大海里,拋进去容易,想要再拉上来可就难了。素以这时间推移,大顺的思春病越来越强烈,那时候的大顺茶饭不思,耕田也逐渐心不在焉,每次路过母牛那里都要将人拉着在地上滑动。气的主人只能将大顺拴在柴棚里,可是大顺依旧没办法专心工作,最后主人只能请来了村里的阉牛匠,一柄仅有一只手那么大冰冷的小刀,在加热后,又被喷上了烈酒。一刀下去,大顺的烦恼,不对,是老主人的烦恼就随着疼痛的哀嚎被抛到了云霄上。从那以后大顺情绪低迷,直到小主人送了他那只铃铛,大顺才又鼓起干劲,他的身形又长大了三圈。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村里第一牛,别的牛能耕三亩地,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耕满五亩。渐渐的村里的人开始叫他五亩地,还有很多人要来将大顺买走,但是老主人始终没有舍得出手大顺,还对他宽容放任,照顾有加,这才有了一开始大顺偷懒的情形。

五亩地,是大顺的大顺的另一个名字,大顺在萧瑟的雨中想到这个名字,还能会心地笑出来。可也就一瞬这喜悦就化成了绝望,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被自己糟蹋的一片狼藉的土地,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全身的骨头都被雨水侵蚀了,冰冷,酸痛,他的头开始发懵。雨越下愈大,还夹杂着狂风,黄豆大的雨点用力抽打着的黑色的夜空,泥泞的土地,还有地里的低着头,不知所措的大顺。

必须干完这些活儿,大顺给自己下了最后的通牒。他再次将木犁竖起,内心里似当时的情形一样疾风骤雨,步履却似平波缓进,他没有力气了。“强弩之末”用来形容此时的大顺再合适不过。

大顺就这样,强撑着身子又耕了一亩地,终于最后一丝力气也被他榨干了。他啪的一声,侧着半面身子朝下倒了冰冷,泥泞的土地里。大雨继续鞭策着老迈的黄牛,可他连头都抬不起来,半边脸沁到泥里,一边的牛角也扎到了泥里。大顺还在喘气,泥泞就这么顺着他的喘息,进入了大顺的口鼻。若是换了其他动物早就大口大口地干呕,或是喷嚏,可是大顺却感觉不到,感觉不到寒冷,疼痛,感觉不到口鼻中,眼睛里的黄色泥水,只自顾自地大喘气。泥水已经被倒地的大顺压出了一个大坑,将他淹没起来,身后的木犁却还站在那里,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恍惚间,黄土堆成的地垄边,传来了一声吆喝“大顺!!”

是老主人的声音,乖乖和老主人一起站在地垄边的野草中间,尽管夜幕黑的让人失明,可大顺仍然认出了那顶顶着月光的草帽。和草帽下咧着大嘴,大声笑着,挤出满脸皱纹的老人,自己二十年的搭档。

老主人哈哈大笑着,挥舞着双手一步跨过地垄,飞奔着跑到了土地里,大顺也喊着老主人。主仆二人离近后,多年不见的欢快氛围又回到了二人中间。可是老主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喊着“大顺,大顺。”奇迹般地,大顺站了起来,抖落了脸上身上的黄泥。

大顺摇晃着脑袋,脖子上的铃铛像歌声一样响起,他哼哼的示意老主人,赶快扶好犁,工作还没结束呢。老主人自然顺手就扶住了木犁的把手,还大喊了一声“走。老牛”

大顺应声迈步,地上开出了鲜红的小花,真是美丽动人的小花呢,以前从未见过,大顺心想。可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了,他健步如飞,一刻也不停,一周以来他从没感受到自己的双腿像现在这般有力,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还健壮的时候。

很快三亩地犁完了,身后的主人说到:“犁完了大顺,你已经耕的和小牛们一样多了,我们回去吧。”

大顺怎么能就此打道回府,他甩甩头好似没听见一般,沉重的木犁又向前冲去,顶起了大块大块的黄土。主人顺势扶住了木犁。一定要耕满五公里,大顺心想。地上的小红花越开越多,大顺的双腿却愈加轻快,他甚至都感觉都不到身后木犁的存在了。身后老主人不断地催促着大顺加速。还抽出来了皮鞭,轻轻的抽打在大顺的屁股上,一切就和曾经一样。

终于,五亩地耕完了。

大顺“扑通”的一声倒在了土里。

渐渐的,大顺发现,破晓的黎明已经渐渐升了起来。大地不在是一片漆黑,而是点缀着朱红色的稻草被,就和困住他一生的潮湿牛舍的地板一样。温度也渐渐的凉爽了,空气中飘着点点带带的小水珠,它们落到大顺的鼻腔里,口舌上。早已干涩的眼球有了露水的拥抱也焕发了光芒。爬满老茧的背上,大顺甚至不再感受得到多年劳累积攒的骨肉之痛。喘着的粗气缓慢的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瞬间失去刚刚才焕发的光彩。

萧瑟的黄土上,大顺全身感受着痛苦,心中一片满足。大雨萧瑟地冲洗着黄土和倒下的大顺,天地间除了雨声别无他物。

8.

那一夜大顺在夜里耕田,最终累死的事,不出意外的惹得动物之间议论纷纷。先说大顺为什么要去地里耕田。关于这一点,最多的说法是大顺害怕自己被宰杀当肉吃,因为害怕自己的无用最终只能去耕田。但是主人其实从没有想要宰杀大顺,只是想让大顺安安静静在院子里等死,事实上老主人从没在宰杀过任何一头耕牛,这句话老主人经常挂在嘴边。

另外大顺最终把自己活活累死,也惹得动物们议论不休。其中,最得意的就是满窝,满窝骄傲的声称自己见证了大顺的牺牲,他是牲畜们的榜样,很有骨气,而他也将扶着木犁的关键任务交给了自己。自己是伟大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不过有时候也会顺口说大顺费了半天劲把地耕的坑坑洼洼,要不是自己扶着,还不知道成啥样呢。。。。但是满窝是大顺生前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是绝对不会动摇的,而中途回窝这种事也是根本没发生过的。所幸老山羊乖乖对这件事缄口不言,他还是如往常一样,每天独来独往,吃着最嫩的叶做着最轻松的工作。小奶牛望喜出乎意料的竟成了听闻大顺死后第一个落下眼泪的动物,但是她小心翼翼地没有让其他动物看到,不久后她生了头小母牛,而且由于望喜吃的膘肥体壮,她的奶果真成了极品,售出了别家牛望尘莫及的高价,可望喜总是再三叮嘱她的女儿“水满则溢”地道理。

值得一提的是看门狗旺旺的反应,如所有人不同,他不相信大顺是去耕田了,无论满窝再怎么强调自己亲眼所见,旺旺也告诉满窝大顺一定是用木犁翻找黄鼠狼,而大顺只是累倒了,毕竟抓一只小小的黄鼠狼怎么会死掉呢?直到最后在一次老主人和妻子的谈话中旺旺才相信,大顺是真的死掉了,而且是死在木犁下,土地上。旺旺陷入了难以自洽的困顿地狱,从此后再也不像原来那么精神振奋,而总是疑神疑鬼,以至于对生活和职责的看法也只剩下模棱两可与耀武扬威。但是,旺旺对待动物门却也不在严厉了,总的来说对动物门也是件好事。到后来不知怎的,旺旺竟和老羊乖乖成了好友。

唯一能够理解大顺的应该只有老骡子黑蛋了,而他却在听闻大顺的事情后,大声叫了两声后就着随大顺而去了。

在小主人的要求下,老主人没有把大顺和黑蛋的尸体交给肉贩,而是一并埋在了大顺耕耘一生的土地旁,还在最后将大顺心心念念的铃铛也埋下去了。在那片大顺曾经偷懒的水渠旁,大树下,被青草铺满的土地上,隆起了一座给光秃秃的巨大鼓包,至今尚在。在经过了不知多少年的日晒风吹,寒来暑往,那里终于又冒出了青青的碧草,不时会有耕田休息的农民和黄牛倚着那土包,呼唤着白云替他们遮一遮午后的骄阳,和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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