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阿鸢母后可以抱抱你吗”

世间的阴差阳错多不胜数。

有人说那是天理报应,因果循环。

就连柳皇后有时候都在怀疑,沈青榆的痴傻,是上天惩罚她和那个男人的一夜冲动。

但是她并不后悔。

沈鸣鸢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也不知道过去的二三十年里,在她的父皇、母后以及那个男人的身上发生过什么。

但她可以确信,柳皇后对那个男人,足以用痴情一片来形容。

她其实已经猜到,当年父皇和母后的婚姻,是争储的一次强强联合。

柳家看上了身为皇子的沈乐康,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柳家也成功了。男为相、女为后,无论前朝后宫,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个过程里,没有人问过柳皇后、或是说年轻的柳如烟,她是否心甘情愿。

就像没有人在乎,她跟借住柳府、教她读书的先生,已经山盟海誓、互许终身。

柳如烟和沈乐康的婚姻,最后变成了一纸协议。

他承诺,待他登上皇位、站稳脚跟的时候,就可允她假死,放她出宫。

他食言了。

那个晚上,他用了最下作的手段。

身为一国之君,世上所有女人对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猎物。

他唯独得不到一个柳如烟。

他只能用那样的方法。

他给她下了药,他们在帐中缠绵。情到深处,她模模糊糊的,甚至在叫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不在乎。他不在乎她的心里是谁,他只知道,他得到了她。

在无数次打胎失败的尝试中,沈鸣鸢艰难地在柳如烟的身体里活了下来。

为了生她,柳如烟疼了两天两夜。

这个世界上哪有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哪有母亲会罔顾十月怀胎的痛去恨自己的孩子。

可是沈鸣鸢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即便柳如烟描述的语气很平静,她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若是没有她,或许就不会有这二十年来,无休无止的怨和恨。

可是沈青榆呢,他的出生就不是一个错误吗?

名正言顺生下的女儿,是皇权之下的一场骗局。

郎情妾意下怀上的儿子,却是真正不为世俗所容的。

那一年,帝后出宫东巡,刚出京城,她就遇上了他。

他原本是意气风发的翰林院学士,却因为跟她的私情,被革职罢免,只能来到乡间,做一个不起眼的教书先生。

皇帝这样对他,却还理直气壮地说:“朕没有杀他,已经是仁慈至极。”

他带着年幼的弟弟,在穷苦的乡村之间安贫乐道。

柳如烟的心都要碎了。

她抛下了丈夫和女儿,她要和爱人远走高飞。

他们在山野的草垛之间,发泄着分别多年的情愫。

像喝了酒一样,昏昏沉沉的,谁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做的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终究是那个男人先一步醒来,他知道他若是活着,将会给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带来无穷无尽的祸患。

他把弟弟托付给她,然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亡。

选择了死在她的怀里。

那个清晨她哭红了眼睛,她把他埋在京畿的麦浪旁边。

她拉着年幼的弟弟的手,对他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了。”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了皇帝的身边。

皇帝也没有惩处她逃亡未遂的罪孽。

然而,东巡的路上柳如烟怀孕了。

所有人都没觉得这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

她是一位优秀的皇后。帝后伉俪情深,夫妻欢好,再正常不过。

只有皇帝心知肚明,自从那一晚之后,他再没有碰过自己的嫡妻。

这事若是让旁人知道,柳如烟不仅难保皇后凤冠,整个家族甚至都要被问罪。

而她自己,也只能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去死。

但皇帝终究是一个字没有说。

他给那个孩子取名叫“青榆”,和自己的儿女一起,一视同仁地长大。

秘密被他们埋在心里,再也不宣之于口。

这些年,他们在外人面前扮演着一对情深似海的夫妻。

他们骗过了朝臣,骗过了后宫,骗过了儿女。

就连皇帝最亲近的宁贵妃,都觉得他对皇后的偏爱,已经到了毫无原则的程度。

那是所有人都羡慕不来的。

柳皇后是那样聪明的人,却依旧想不明白,皇帝对自己的纵容,究竟是出于求而不得的爱,还是经年积攒的歉疚。

这些话,她本想一直埋藏在心里。

她本不希望让任何人知道,她和皇帝光鲜皮囊之下,伤痕累累的不堪过去。

但是面对她的女儿,她还是选择了坦白。

沈鸣鸢,到底是她辛苦坏了十个月、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生出来的。

再恨她的父亲,她也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一块肉。

沈鸣鸢面无表情地听完这些过往,柳皇后却知道,这个孩子,不过是把汹涌澎湃的情绪,掩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她的心有些疼。

晃动的烛光里,她靠近沈鸣鸢,轻柔地问她:

“阿鸢,母后可以,抱抱你吗?”

沈鸣鸢想拒绝。

下嫁卢氏、出征南境,她是柳家手里的棋子。

当这颗棋子不听话的时候,他们毅然决然地决定除掉她,根本没有惦念任何血脉牵连。

都察院那一晚,母后对她动了杀心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单方面断绝了她们的母女关系。

这世上没有母亲舅舅、表兄表妹,只有敌人。

她以为她的心已经死了,她以为她把亲情埋得足够深,甚至不需要再悼念。

可是这一刻,她的胸口却闷疼得厉害。

这些日子他忙前忙后,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的心情,没有时间去顾及自己一团糟的爱情和已经死去的亲情。

可是这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心没有完全死去。

——竟然还是会疼的。

她说:“母后。”

然后伸出双臂,把她抱在怀中。

这二十年来,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母爱”。

她以为自己会感动或是委屈到落泪,但她没有。

她只是很平静地抱住自己的母亲,在她的耳边说:“柳如玉送来的那枚长命锁,我拿到了。”

她吸了一口气:“我会好好珍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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