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巡视

话说,沈海到了朱阳关,这次巡视河道的最后一站。朱阳关的田被毁,不是主河道,而是那些支流河道,山间冲下来的洪水,将田地直接覆盖,下游的田地就在泽国之中了,这里是支流的支流,还是流向汉江的,修复起来也简单,只是养地有些麻烦,没个两年,没法丰产。

话说到这里,朱阳关这次修河,不出夫,是不对的,说明人家压根不相信县衙能善待这些民夫。

沈海也没有怪他们,只是说了,河水出平川的地方,把河堤加高就行了,另外,给了他们二百石麦子过冬,朱阳关这里也不好过,陈立功过后会组织人力送来。

李巡检的二叔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好好地招待沈海,这里的野味多,但是沈海也受不了他们的一些饮食习惯,皮肉烤的半生不熟就吃,会有多少寄生虫,不过人家世世代代就是这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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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朱阳关,就是山间的一个小坝子,不大,据李二叔汇报,有八千亩水田,大部分都不用缴纳税粮,在沈海看来,也算是桃源了。

朱阳关在田与山之间,搭了许多的茅屋,都是低矮的那种,沈海过去走访一番,果然,都是难民,而且,大部分都是妇孺老幼,青壮确实不多。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询问下来,除了一小部分去了县城,工坊或者车队,大部分在商南时,走失,不得已翻山越岭来到朱阳关,这里还给些吃穿,不至于冻饿而死。

沈海心中有了计较。

薛巡检与沈海也是比较熟悉了,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之间的距离进一步拉近,甚至,薛巡检还以叔辈自居,完全忘了他对自家老二的教导,与县尊的前后方位保持得不是很好。可能,他也有些真心了。

回去的路上,就大言不惭地对沈海说道,“县尊,老儿就说几句,这李老二是个好人。”

沈海有些不解,尤其好人这个词,十分不正常,常常意味着有些贬义在里面。

“这山头不比川里,一个山窝窝只能一家独大,川中则可以养活十家甚至几十家,川中的好孩儿多得多,陈家的大郎,姜家娄家其实都不比陈家差多少,只是钱粮上不如,陈双能拢起来他们,不是自己的德行有多好,是他有三个好儿子,大郎就是一个,那些老家伙是听他的话。陈老二固执,以后遭罪不会少了,陈老三狡猾,他与你很熟。”

“薛叔知道得多。”

“那是当然,我家老大与他最是熟悉。”

“李二怎么说,”沈海岔开话题。

“李二比他们几个都要强,我家与陈家儿子们加起来不如他。”

沈海觉得薛老头给他上眼药,“此话怎讲。”

“老夫一一给你摆开,为何陈老二能做书吏十几年,不是卢氏无人,而是各家只能用他。陈老二心正且憨,六亲不认,心眼不活泛,遇事若无后盾,就完了。”

“陈大郎呢?”

“不可,一来他是要继承家业,二来,此人私心太重。”

“那,乡里人还听他的?”

“也是如此的道理。”

“李二有何优点?”

“有公心,不死板,且忍耐,性格又豪放,临事果断,去年大灾,他这边就收留了近万人,几乎倾尽家产。”

“竟有此事?好,有机会请他来衙公干。”

“立功马上就要外出做官了,你可以去打听一下,老家伙们都会推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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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一处山坳处,薛巡检对沈海说道,“老儿带县尊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土匪。”

说完,也不等沈海答话,就把马匹拉住,向右边的川河跑去,众人跟上,沿着还算平坦的小路,走了大约十里路,就进入了一处山间盆地,也是袅袅炊烟,到了午饭时分。

原来,这些所谓的土匪,就是些山民。

这算是哪门子土匪,都是一些不识字的山间村夫罢了。

盆地不大,也就有个百亩地,其中有些山民沈海认识,炸山口时,主要就是这些人,他们做的都是危险的工作,清理山石,沈海给的工钱也高,当然在沈海的监督下,也是无人受伤。

大老远见到沈海,他们就吆喝着县尊来了。于是乎,家家户户都出来了,也有个四五百人。这让薛巡检很是惊讶,原来县尊还有如此号召力。

沈海也是机智,就说从朱阳关回来的路上,过来看看大家。居然有人相信。

卢氏县的出口在洛河方向,以中原官话为主,这些人的口音,明显是关中的官话,夹杂着很轻的鼻音。

这些人不光有炸山的山民,还有贺家铁匠铺里面的许多人,刚进腊月就回来了,肯定是有事的。今年的活多,按说要在县城里,沈海认得他们,就下马聊了一会儿。

大家都是朋友了,也不拘束,把薛家老少丢到一边,为沈海牵马引路,很是关心的样子。

那边,早有少年通知长者,说是薛老爷和县尊来了。只见人群中闪开一条通路,一位老者,满脸的红铜色,闪动着胡须,大踏步地走来,口中还念念有词,沈海没有听清楚,薛巡检就迎了上去,两人寒暄了几句,沈海听出来了,口音相似。

接着,薛巡检给他们介绍了一下,此老儿姓贺,贺老见到沈海,只是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有请县尊大人。”

把沈海引入大堂,一架斗拱设计的五架梁的二层宅子,南方的式样,也是夯土的设计。贺老儿自称老朽,也是不多见的,到了正堂,沈海自然上座,也没有客气。

薛巡检与贺老儿很熟,称呼他为贺庄主,以弟弟自称,接下来,有人上茶,都是身姿曼妙的农家女子,粗布裙装,质朴而清新。

贺老儿与薛巡检相谈甚欢,有点冷落了沈海。沈海也不在意,就与薛二私下里聊了聊。

不到两盏茶的工夫,开始吃饭,也就是一个八仙桌,四个人,薛照就在外面吃,贺老儿是东家,也是客气了两句,粮食不足,没法酿酒,就直接吃菜吧。

沈海也不跟他客气,问了问盆地里面的情况,多少人,靠什么为生,生活如何,有么有读书的人,每到一处,他都是这么询问,薛二也习惯了。

其实也只能问这些,他不是很喜欢打探人家的来历,所以,什么土匪不土匪的,真的是好奇一过,了然无趣。

饭后,贺老儿他们又开始摆开八卦,沈海无事,就让薛照领着四处转转。

早有乡民等在外面,过来与沈海打招呼,县尊的大名在这里还是比较好用的。

听这些人讲,平时他们就在朱阳关和县城里做工,每年事情也不少,例如抽调民夫,他们没有入籍,属于非法的身份,就有山外的人出钱,他们代替别人出夫。

现在,除了修黄河以外,其它的工种没有多少危险。多年来,出夫,一直是他们主要的收入来源,属于职业打工人。难怪,百十亩地养活不了四五百人。

这里也有一些猎户,沈海还耍了耍他们的猎弓,属于那种尺寸较小的软弓,比县衙里的长弓要短了一半,这里山高林密,长弓真的周转不开。

箭头是那种棱锥的小箭头,能快速入肉,创口也小。沿着这条河,直接就通向熊耳山腹地,两侧也是有不少山民,对县衙的人,他们也不怎么排斥,毕竟打交道多了,陈立功也是规矩严格的人,大家都平安无事。

这一路上,只要是河道冲积出一块稍大的平地,就会有庄子,庄子大小,看冲积的面积多大,最小的也有个四五户,多的也就二三十户,贺老儿的庄子属于超大规模的。

薛二讲道,这里的人是从关中迁过来的,已经有三代人了,早期就是一些散兵聚合在此,兵匪一家,他们想打劫也没有地方,那时候的巡检司也是兵强马壮,也不能将他们全部赶尽杀绝,就找了块平地,他们来开垦,然后时代就居住下来了。

一开始也是打打杀杀,欺负山民,陈立功上台后,管控严格了,消停了下来,县里不让着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有了产业,负担大了,就不敢造次了。薛二还说了,当年贺老儿的弟弟,去抢山民的女子做妻,还杀了人,被陈立功砍了头,这样,一下子震慑下来。

沈海没料到,陈立功还有这等本事,忍不住夸了两句。

“是李老二带人擒住的,陈老二动了杀心,不过这样一来,这边的人都老实了。”

“他们岂不是与陈立功结了仇了?”

“是呀,陈老二再也不敢来贺家庄了。”薛二开心地大笑。

“这边山民,平日里有个打打杀杀的,现在县里怎么处理。”沈海询问。

“都是他们自己把事就了了,不过有里长在这里看着,不能犯了规矩,贺家的庄子还是像兵营,平日里约束也是严格。”

其实这里真的不是好地方,虽说什么世外桃源,但是绵延群山,都是那种尖头的细山,一眼望不到边,随便一座小山没个一天,爬不上去。

晚上要在这里住宿,沈海与熟悉的山民就着火堆聊天,无法是那些铁匠和炸山的人。铁匠讲到,他们打造的工具,十分地好卖,这半年来,日子好过了许多,现在手中居然有了存银,这在以往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人的衣食富足之后,就想有所追求,于是就想把自家的孩子也送往县学上学。

沈海自然同意,也是纳闷,这县学还有门槛么?贺正和柯家的孩子们不都在蒙学里么?看来县里办个学校是必须的。

那些炸山的人,没有多少想法,只是感谢沈海,也会讲讲当初在工地上的故事,沈海与他们约定,过年后到县城,由他给这些山民安排工作,可以到矿上也可以到学校里做工,沈海相信卢氏的工坊会越来越多。

沈海倒是见到一个意外的熟人,就是李清月随从中的一员,一个女子。

喊了过来,顺便问了几句,居然是贺老儿的孙女,这次是回山里定亲,丈夫是李家纸坊的孙管事,沈海见过,十分的年轻帅气的小伙,年纪轻轻就是管事,说明本事不小,长得比自己是要好看许多倍的那种。也是诚心祝福,这女子找个了好夫君。

第二天,沈海回县衙,有庄子里的山民也跟着一起下去了,贺老儿也没有远送。

沈海一行三十多人,沿着山路伴着水道,出了山口,就看到县城,当然,更显眼的是被驯服的洛河,那两座桥的支撑已经撤掉,沈海就是从上游那座通过的,沈海搞不明白,那些山民在雨季是如何从河道穿过来去县城卖山货的。

谁知山民讲,大人,之前有的河段很浅,下面有大石,都是踩着过去的,水涨起来的时候,就不过去了。

闲操心了,薛二接着讲,“这桥修的好,往年到了涝雨时,都会收掉二三十条人命。”

轮到沈海目瞪口呆,人命这么不值钱?

“等回去后,更陈立功讲讲,把去各乡所的路,都弄成大车路。架桥铺路积阴德的事。”接着问薛二,“乡民生病了怎么办?”

“这倒不碍事,胡老祖收了很多徒弟,山民里面也有。”胡老祖就是人医官胡修,这次修堤也出了大力,确保没人因病致伤致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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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桥那头,看到了陈立功,天气寒冷,一切都冻上了,修桥也停下来了,路面已经铺上石子,等开春再修整一下就行了。

陈立功也是来通知民夫们各自回家,同时也散了工钱,修桥还是花钱的,毕竟是后来才建的。

按照计划,应该再修三座桥,不过凡事要一步步来,一座桥的造价并不低。

石匠们今年也是能过个好年,毕竟,这堤上,数他们的工钱最高。

河道周边,人们也是没闲着,修河的推车派上了用场,河段里的淤泥被整齐地切割下来,送往田里,沈海也是感叹道,老百姓还真的是勤劳呀,也不休息,这么快就去复地。

陈立功过来,也不仅仅是散工钱,还有丈量这些滩地,根据地亩册来为农户的土地立标识,就是要确定好,哪些是农户的,哪些是无主的。河道整体拉直之后,有的地方占了民田,有的地方又会多出来不少田亩,这些都需要重新丈量,修路修河占用的土地,也需要从这些多出来的农田里给予补偿。

这些都需要一个村一个村,一户一户地进行,也是将各个书吏、部分年长的学子派了出去,分成四个组,分别去河道两边,丈量、造册,也不是个轻快活,只要他们到了哪个村,绝对是全村出动,毕竟关系到自己的田地。

在桥头,沈海与陈立功时隔一个多月来,第一次见面,指着这壮观的河道,大声对陈立功说道,“陈兄,这个河堤,值不值得三千两?”

陈立功发自肺腑地讲道,“大人,翻几番都说得过去。”

“本县说过,修河是赚钱的。”

“大人的原话是捞钱。”

沈海白了他一眼,“陈兄,此次修堤,你统筹安排,当居首功,下月初四,府衙过来查验,烦请做好准备。另外,陈兄,初五县城大集,本县准备在县衙召开一个竣工表彰大会,对参加修河的各类人等,均造册表彰,本官还要立两个功德碑,此事现在就可以操办了。”

“大人,这些事,回衙里说吧。”

“也好,陈兄,这表彰大会,也与你的上任仪式一并举行,让这卢氏万人空巷,来庆祝德业兄荣升主簿,当初本官上任之时,才有十来人的场面,想想就难过。”陈立功就等着这个上任仪式,至于后面的话,他没听见,“谢大人成全。”他这人有个优点,对自己不利的话,就当作听不见,当然也仅仅是与沈海一起时,才有的现象。

河道虽然修完,后续的尾巴却是很多,树碑立传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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