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雇个医生来。”男人的声音。
“听起来可不便宜——我觉得让游客签生死契约更简单一些。”少女清甜干脆的回应。
“那种约定没有丝毫法律效益，真要把人吓出个什么事儿咱还是得关门大吉。”
“至少游客入场的时候给人说明白嘛，大多数来玩的人就算被吓坏了也应该不会怪到我们头上——毕竟他们来就是找吓的，哪有因为鬼屋太吓人了投诉人家的。”
“这倒是……”男人声音有些迟疑，随后，片刻寂静，床垫微微晃动，柔软清凉的手掌抚上了赵紫菀的脸庞，擦拭掉她额头的汗水，让她紧皱着的眉头舒缓下来不少。
“做噩梦了。”冰凌侧身斜倚在床头，捏了捏赵紫菀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又拿印了无痛人流广告的塑料小扇子轻轻给她扇着风，如此说道。
叶凡本想问冰凌，她作为枯荣的能力可不可以帮忙减轻一些赵紫菀和史岩受到的影响。但考虑到旁边的史岩已经醒过来了，坐在椅子上休息，也就没问出声，只是在心底如此询问。
‘可以做到，不过他们毕竟不是你，我想影响他们的思维有些麻烦，需要小半个钟头。’冰凌的意识在叶凡心底荡起，让后者安心不少。
“感觉还可以吗？”叶凡起身过去，拍了拍史岩的肩膀，问道。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还行……缓过来了。”史岩坐在椅子上，腿搭在床尾，抱着半瓶没气的可乐，脸色还是有些发白，声音发虚。
“过一会儿就好了。我是想问你觉得这个恐怖密室怎么样？能有人来玩吗？”
史岩往椅背上一瘫，喃喃道：“我是不来了……”
好像有些太吓人了，超出了‘刺激的恐惧’和‘真实的恐惧’之间的分界线，过犹不及，回头和冰凌一起把真实度往下稍稍——叶凡如此想着，却又忍不住想到，国家十多亿人，不怕死的总是不少的，或许‘超高真实度’可以作为一个卖点也说不定。
又过了一会儿，赵紫菀悠悠醒来，感觉到身下比往常要硬一些的床垫，看着莹白的灯光和屋里的三人，眼睛有些发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冰凌毫不客气的一把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捏开嘴巴喂了半杯果汁，她才缓过神来。史岩脸色也红润了不少，神色间少了一些恐惧感。叶凡不好说这是因为冰凌的影响还是因为他喝完了那半瓶没气的可乐。
赵紫菀被冰凌搂着靠在床头；叶凡坐在床尾，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身子；史岩蹬着床尾，把椅子两个前脚翘起，前后晃着；商量着叶凡的事业今后的发展路线。
“太棒了！”赵紫菀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被吓哭的模样，满脸通红，紧握着小拳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会有人来？”
“绝对会！我去给你做宣传！正好毕业暑假，高中生和大学生都很有空！”
“要不要把恐怖感降低一些？”
“不要！就是要吓人才好玩！”
虽然赵紫菀义正严词的如此回答，但叶凡还是决定之后和冰凌再商量一下，把人吓晕倒是小事，但如果每次都要冰凌来做一波信息干预才能让玩家缓过劲来，那就太费事了。
“要雇人帮忙吗？”史岩问道。听到这句话的赵紫菀更加兴奋了。
叶凡还在犹豫着，冰凌已经拍板了：“要！你们有空的话可以来帮忙，利润嘛，考虑到工作量不大——三七分嘛。”
“谁七？”赵紫菀傻乎乎地问道，史岩忍不住捂住了脸，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你七哦，好不好。”冰凌轻轻捏着赵紫菀的下巴，带着狡黠的笑容，凑到她面前，几乎贴在她脸上，凝视着她的眼眸，如此回答道。
看着害羞到头上快冒出蒸汽来的赵紫菀，叶凡发自内心地羡慕冰凌。倒不是羡慕她这般炉火纯青的撩妹技术，而是羡慕她能够随意的调动自己的感情——对于冰凌来说，绝大多数的感情都是一种工具，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而她相当擅长使用这种工具。
如果不是心灵相通，能够感受到冰凌内心最深处的爱，正常相处的状态下，叶凡大概率会选择离冰凌这样的坏女人越远越好，小概率会像赵紫菀一样，没有识破冰凌的伪装，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自问在人际交往能力上远不如冰凌，并非客观上‘做不到’，而是因为道德观念的限制，很多事情叶凡绝不愿意去做。比如轻易挑逗对方的感情，亦或者违背内心许下什么承诺。
他这种性格可以称作‘老实人’，在恋爱中不会受女孩子的欢迎，他也曾经对此深恶痛绝，尝试过一些渣男的做法，结果还没开始就宣告了失败——完全进行不下去。那次失败对叶凡的打击不小，痛定思痛，本着‘先为不可胜’的原则，在经过了深入的思考后，他还是决定坚持自己冷静、理性、善良、坦诚的行为准则。
如果用自己最擅长的交往方式都无法获得对方的信任与喜爱的话，那自己拙劣的伪装能力所构建起来的花言巧语就更不堪一击。
“现在这个密室只是试点而已，之后有其他密室的话估计就把这个取消掉了。”等叶凡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听到冰凌如此说道。“因为地方太小，而且要用这个密室就把湖心岛的码头给占用掉了，怪得不偿失的，我们还打算把湖心岛弄成一个类似野餐营地之类的地方，卖烤腰子比卖密室门票赚钱多了——”
“啊？”赵紫菀深受打击：“明明是这么好的密室……”
“以后会有更好的。”冰凌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
“什么样的啊？”赵紫菀好奇道。
“还不确定。”冰凌耸耸肩，回答：“但大概要比这个更大一些，还要更吓人一些。”
“倒也是。”赵紫菀喃喃道：“这么大个庄园，不拿来玩大型密室就太可惜了。”
赵紫菀目光闪动着，显然是在畅享被各种密室项目铺满了的大型乐园，以及作为老板的好朋友来免费游玩的自己。
“我们玩到最后，那满屋的……触手，是怎么做出来的？”史岩始终对此念念不忘，末了又回忆起什么，补充道：“还有月亮！你们是怎么把月亮都给屏蔽掉的？！”
“商业机密。”冰凌把食指竖在唇前，撅起嘴唇，轻轻‘嘘’了一声。眨了下左眼，给了一个‘wink’，巧笑嫣然。
叶凡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解释，只能先让冰凌用这样的借口糊弄了。史岩眼看着两人不准备解释，也不好再问什么。
“总归你们有认识的人，想要玩的话就推荐过来，给打八折——收个一百二就差不多了。”叶凡总结道，一百五十块钱的价格是之前冰凌、史岩和赵紫菀商量敲定的。现在的物价，一瓶可乐就要五块钱，制作精良的密室收一百五十块钱并不算贵，况且一般老板会在聊天群里发各种优惠券，稍微提前说一下就不用付全款。
原本史岩和赵紫菀是打算在这里过夜的，史岩和叶凡睡书房，赵紫菀和冰凌睡主卧。但从昏厥中苏醒过来之后，史岩强烈拒绝再进入书房，让他和赵紫菀一起睡主卧也不太像话，几人商量了一下，干脆息了发电机，准备回镇子里了。
虽然有冰凌的信息干扰，史岩和赵紫菀不复之前那般恐惧，但在叶凡关掉屋外的大灯时，还是很明显能看到两人身体颤抖了一下，坐木船回岸边时也都挤在中间，死活不靠近船帮，上岸后史岩更是几步飞奔跑下码头，回头看码头边的水波时还心有余悸。
谈笑间，冰凌拉开后座车门，愣住了。
叶凡已经坐上了副驾驶，看到冰凌这个动作，先是不解，想明白的一瞬间，冷汗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玩的太开心，把这茬给忘了！——冰凌出了这片信息畸点后根本维持不了物质身体的存在！
要是冰凌没想起来，那车刚开出没多远，史岩和赵紫菀就能亲眼看到冰凌凭空消失。那时候叶凡又该怎么解释？
冰凌想了想，还是上了车，给叶凡心底传了一句：‘别担心’。
“冰凌住哪？也是县城里？还是省会？”史岩问道。
“先绕一下路，去西南门。”
“唉？”史岩和赵紫菀双双疑惑。
“开车开车。”
冰凌催促史岩开车，又抱着赵紫菀在后座上嘀嘀咕咕些什么。叶凡在后视镜中勉强能看到赵紫菀的表情，似乎先是开心，然后有些惊讶，情绪渐渐低沉下来，抽了抽鼻子，一问一答间，眼眶中逐渐闪着泪花，最后扑在冰凌怀里抹眼泪。
“你如果敢辜负冰凌姐姐的话！我……我会讨厌你的！”赵紫菀抬起头来，尽量做出恶狠狠的表情，如此训诫叶凡。
“唉？——嗯嗯！绝对不会！”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先答应下来总没什么坏处。看着赵紫菀又把脑袋埋到了冰凌怀里，抹着眼泪，不准备继续训他了，叶凡马上用心灵通讯联系冰凌：
‘你跟她说了什么？！’
‘也就是说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被你包养了，又不敢让你家人知道，现在无处可去只能在这儿安身呗，还能有什么。’
‘干嘛要说这种话来骗人？’
‘——哪里骗人了？我不是走投无路？不是寄生在你身上？还是说你敢告诉你爸妈我的事情？’
“……”这样说来倒也是，虽然叶凡还是感觉怪怪的。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走了小二十分钟，从东北门绕到了西南门，或许是晚风的缘故，史岩晕车的症状轻了很多，下车后脚步稍微有点飘而已。后座上冰凌说了个俏皮话，把赵紫菀逗得泪中带笑，擦干净眼泪和鼻涕，松开冰凌的手，下了车。
冰凌下来伸了个懒腰，四处打量，或许是被赵紫菀的情绪感染，明亮的眸子间似乎闪烁着星点泪光。她大步走到西南门旁的砖瓦小屋，看到屋门前被扯出来的插线板后，疑惑的‘唉？’了一声。
“我上次来的时候给电动车充电来着。”叶凡连忙解释。
“弄完之后给人家屋子收拾好嘛……”冰凌不满地嘟囔道。她打开虚掩着的屋门，脚步一顿。
‘叶凡，帮忙……别让他们进屋。’
不知道冰凌为什么提出这个请求，但一来冰凌几乎没有求过自己什么事情，二来，叶凡从冰凌心里，感到一股散不掉的情绪——那不是平日里充盈着冰凌内心的欢喜或是好奇，也不是偶尔会有的羞恼与厌恶，而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
叶凡以‘女孩子的屋子让人家先收拾一下’为理由，拦住了史岩和赵紫菀。
冰凌随手摸开暖黄色的灯光，关上背后的房门，嘴角依旧挂着平日里随意的笑容，目光闪烁着四处打量。屋子不大，只有一件外屋和一间卧室，红砖地面、水泥抹缝，墙壁刷了白漆，还贴着不少已经泛白的动漫和明星海报，家具都盖着布罩，布罩上落了一厚层灰；衣柜里空了大半，只剩两三件朴素的女子衣物，原本竖在墙角的一堆书没了踪迹，唯一一件称得上‘电子产品’的东西是床头柜里的收音机。
冰凌拧了拧旋钮，没有声响。她扣出电池，拿牙用力咬了咬，又塞回去，喇叭里传出滋啦的电流声。随着旋钮，电流声渐渐平息，夹杂着罐头笑声的西北方言笑话逐渐清晰。
“你一个中原人听得懂么……”冰凌捧着收音机，低着脑袋，喃喃自语。
“听的久了也能懂一些。”冰凌似乎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容、温和、平静，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急忙回头，却只见灰尘遍地的空房。
冰凌原本期待的目光闪了闪，捧着收音机的手指颤了颤，吸了吸鼻子，把盖在双人床上的布罩掀开，连着灰尘一起堆在墙角。虽然有布罩的保护，但床上还是蒙了一层细尘，冰凌毫不在意这些，踢掉鞋子，爬上床，抖开被子，蒙着脑袋，抱着身体。
隐约能看到，被子下面，少女紧紧地缩成一团，身体不住地颤抖，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呜咽，像是……没了家的猫咪。
过了许久，冰凌猛地掀开被子，用力吸了一口气，把堵着鼻子的泪水冲散，咽了下去。脸上满是汗水，她摇摇脑袋，把黏在脸上的大缕头发甩开，又长出一口气，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丝，哭得通红的眼睛再次坚定了目光，微微眯起，眼神中又出现了平日里的好奇与戏谑。
“帮忙收拾一下吧，我暂时住这儿。”
冰凌打开门，小指挑着一缕头发顺到耳朵后面，笑道：“我本来想收拾干净请你们进来坐的，后来发现光我自己做的话，等收拾干净得到明天早上了。”说到这里，冰凌略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笑得原本闪亮的眼睛眯成了月牙，遮掩住了眼睛里的血丝。
在略有些怪异的氛围中，四人简单收拾了房间，赵紫菀看上去比冰凌还要难过，史岩一直欲言又止，叶凡倒是收到了冰凌的传信：
‘不想问什么嘛？’
‘你想告诉我吗？’叶凡反问道。
‘暂时不想——’冰凌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我的记忆从来都是开放给你的，你可以随便查看。’
‘我不会这样做的。’
‘因为不想我知道你的过去吗？’冰凌问道，不等叶凡的回答，她自顾自地逗赵紫菀去了。
赵紫菀抹着眼泪着上了后座，和冰凌告别，冰凌把手搭在副驾车框上，笑道：“那么——下次再见。”
“注意安全，东西等我明天过来收拾。”叶凡答道。
史岩脑袋里依旧一团浆糊，看看轻松告别的冰凌，看看没事人一样叶凡，看看把脑袋埋在膝盖间啜泣不止赵紫菀，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点什么问题，或者之前玩密室的时候被吓傻了？
这三更半夜的，把女朋友丢在这么个荒郊野岭，自己回家，难道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史岩你胆子太小了，回去多看看恐怖片。”冰凌说道。
“哦，哦。”史岩脑子一团浆糊。
“走啊，干嘛呢？”叶凡催促着。
史岩下意识地发动汽车，挂挡，顺着残破的公路咯咯噔噔出了园区，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也没敢问，总觉得叶凡和冰凌表现得这般自然，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那想来应该是自己有什么毛病，可能是玩密室吓坏了——回去睡一觉，明早说不定会好。
车辆慢吞吞行驶在盘山公路上，驶过某个无形的界限后，冰凌的身影出现，坐在发动机盖上，倚着前挡风玻璃，长发随风飘扬，不过只有叶凡能够看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叶凡想回到之前相处时的那种轻松氛围中，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反倒是冰凌先看出了叶凡的小心思，开解道：
“别想那么多，下次信息畸点出现还有十来天，有人来玩密室就伺候一下人家，没人来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做嘛。”
叶凡松了口气，随着冰凌开口，尴尬的气氛渐渐缓解，他反问道：‘不需要专门训练一下吗？——格斗？器械？野外生存？调节心理状态什么的？免得进了信息畸点太害怕？’
‘千万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