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烂柯

几百人在山洞中关了一段时日后,又被蒙了眼睛,在钟离部族的大山中转了经旬,分批地被扔在了与唐国、顿国以及舒国的边境线上。令人意外的是,索鄂确实遵循了他的承诺,释放了所有的人质。当然,他也因此得到了姚清之口述,蝉衣手抄的经义全篇一本。

授业这种事情,教多教少,教好教坏,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索鄂是个聪明人。

非但守信诺,还送了许多宝石、金玉之类的东西,不知道算不算是姚清之授业的束脩。如此一来大赚一笔,至少蝉衣是很开心的。一路上不停地问:“这得有上千贯了吧?不不,那颗紫猫眼就得好几百了,还有那枚蟠龙玉佩看着雕工怎么也值个三百贯。哦,对了,那一对冰玉琉璃盏也不错……唔,可惜盏口磕坏了一块。那些蛮子,真是不懂得怜惜好物……”

不忍看小姑娘那财迷的样子,只能转头对着急急忙忙赶路的老道招呼:

“师父,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九岭岗逃回舒国将台州,为何还要再来受这罪?万一被索鄂发现恐怕徒增误会。”

“区区摩天脊,怎么忒多的牢骚?”

没错,他们正在陡峭的摩天脊群峰间攀援。大约许久没有这么劳筋动骨,老道顶着呼啸地山风只说了这一句,又快步地向上攀去。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他口中所谓“区区”的摩天脊是舒国和钟离部族天然的边界线,因其高两千五百丈,生灵绝迹,反倒是两边守卫最荒疏的一段了。

还是余叔可靠,扶一把蝉衣,拉一把姚清之,时不时还要回头兼顾一下三宝,前前后后忙得像是蹦跶在峭壁上的老岩羊。老道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没有路的山壁上如履平地、越走越快。

终于,经过一个豁口之后,三个刚刚晋升明心境界一重的修道者,翻过了号称飞鸟难渡的摩天脊。跟来时不同,摩天脊的这一侧风小了许多,更有不知姓名的奇花异草点缀,显得生机勃勃。

一行人向着下山兜转一阵,见到了前面驻足的李淳风。只见他闭目凝神,煞有介事地掐指算了一算,又快步向前走去。

这回速度极快,即使是余叔也不得不护着三小一阵急追,这才堪堪缀着老道不至于失了方向。

半个时辰后,老道停下脚步:“到了!”

看着前方三株遮天蔽日的古茶树,姚清之轻声感叹:“没想到师父也是个爱茶之人……”

“不为茶!”

“那这是?”

“烂柯洞!”往日随和的老道此时惜字如金,看了看洞外几个看守,向几人挥手招呼:“随我进去,看仔细了!”

说着在山石间起落,很快就进了那烂柯洞。姚清之等人依着老道的路数,居然也瞒过了洞外守卫,也不知是什么原理?

这山洞被獊貅部族辟作仓库,散乱地堆砌着各类食材,看规模,獊貅这个冬天应该会很难熬。一群人在山萝卜和野菜干中腾挪,很快就消失在诸多岔道中的一条。

摸黑又走了一炷香,几人拐进了一处死胡同;老道在石壁上一阵摆弄,突然的强光让人睁不开眼。好一阵子后,姚清之惊讶地发现,在眼前的竟是一个宽敞的石室,顶上从不知多高远的地方投射来一束光,让整个石室亮堂了起来。

石室中间的地上沟壑纵横,看着像是某种阵法。

老道俯身检查一遍后,郑重地向众人说道:“本来应该带着你们历练一番后再来这里,不想在獊貅能有如此机缘,今日便正式授业吧。”

“我派名为三仙岛,以山门位于南海之三岛而名。三仙岛旨在积善救世、考古搜绝。此次为师出行游历,一为体察东部辰安百国形势,二便是探访这样的遗迹。”

“此处名为烂柯洞,根据三仙岛先祖典籍记载:烂柯洞绝径通密室,有传送法阵,通达四方;想必这地上的便是世所罕见的传送阵法了。”

“古人之所谓宇宙者,四方上下谓之宇,往古来今谓之宙。以不可知之伟力,联结两处之宇,瞬息跨往来之宙,可称之传送。这将是此处尘封多年之后的再一次传送……”

“额……师父,那这个阵法所联结的是哪两处之‘宇’啊?”

“试过不就知道了么?世界之大,何处不可去的?”

老道因为这次的发现有些跃跃欲试,连姚清之的担心都不予理会,扑在地上专注地用手摸着那一道道沟壑,一寸寸地检查。

随着老道在几处关键部位放下几颗玉石,地上的沟壑中慢慢地有微不可察的气流动。玉石放得越多,这‘气’就流动地越快,渐渐地形成五彩斑斓的气流,陪着从高处照射而下的阳光,真有几分流光溢彩的视觉冲击。

姚清之几人被这壮美的场景震慑,随着老道在中心位置附近放下最后一块宝石后,他用力地一拍地面,整个气流以极快地速度开始在阵法中转动,这些五彩斑斓的气流旋转穿插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残影连成一个光球。

待到速度再降下来,残影内已经空无一人,除了高远处的那一束光,照着地上一撮撮的尘土。

……

石室山是三川国东部的屏障,当年曾国国力大炽,武王虞迢一路向北连克十三城,若不是有这石室山,三川国如今在不在还要两说。正是这一座石室山的阻隔,让其余各国有了反应时间,组织的反曾联军从各处奔赴,逼得曾国不得不收缩防御。再后来,便有了武王暴毙,狸猫太子的各种神怪故事。

毫不夸张地说,石室山阻断了曾武王的宏图伟业,保存了三川古国作为辰安皇族的最后尊严。

但这,毕竟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三川号称天府上国,明丽的天气和富足的良田很快就再一次迷醉君臣,如今这东部屏障又因为曾国的式微变得可有可无起来。绵延数千里的石室山,遍布的都是荒废的岗哨。而锦都的那一位王,仍然北窗高卧,幻想着自己那十里一岗,五里一哨,不可攻破的防线。真不知有人东来,他要拿什么来应对?

幸好,今天来的,不是野心勃勃的虞迢——

“快!快!小心上面!”

“哎哟!”

“快点运转心法,跟我冲!”

“轰隆!!”

五只‘泥猴’坐在一处坍塌的洞穴前,大口地喘着粗气。

“嘶——好冷啊!师父……这是哪里啊?”

“石室山。”

“石室山?可是北地三川古国地界?”

“正是!”

“嚯!师兄,这可是三万多里的路程吧?”

“嗯,师父,你早知这传送会到这里?”

“那是自然,石室山古名‘烂柯’山。”

“原来如此!那师父……这……”

“大道无形,哪容得我们机关算尽,应对塌方也是一种修行啊!”

“……”

这段尴尬的行程没有持续太久,几人下了山,行不远,便看见一座行营。

本该是驻防石室山补给基地的行营,如今人声鼎沸,在营寨之外,不仅有热闹的草市,甚至客栈、脚店一应俱全,如果不是营寨还虚应故事地保留着几个哨塔,还真叫人不敢辨认。

蝉衣一路郁郁,此时见了客栈和各类脚店,立时欢欣鼓舞起来,成衣、绣作、冠带、头面、胭脂、香药、鞋靴一个不落地采买了遍,而后喜滋滋地要了三间上房,进门就洗漱更衣去了,只留下另外四只泥猴面面相觑。

四人叫跑堂的上了热水,蒸蒸腾腾痛快地洗了澡,在楼下街口吃着闲茶。

“师兄,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蝉衣?”

“女孩子家么,天生爱美,总要仔细打扮梳洗,又或者你愿意上去催她?”

“呃……师兄,此次出门真亏你能想到把钱换成金钞。”

“嘿!”姚清之点点头也不戳穿三宝拙劣的话题转移。

“没想到这金钞在北方也吃得开。”

“哈,这你可说反了。这金钞是南边印的不假,可它兑换的是镜海会陆家铸的铜钱。我们这里往东不到百里可就是镜海会地界了。”

“正是!正是!只是这钱财放在蝉衣那里……”

三宝正说着,就看见姚清之站起了身子,向街外张望。

斜阳余晖下,那一处莫名地闪着耀眼的粉光,姚清之定神眯了眯眼,看到好大一个秃瓢。

那秃瓢似是感应到了目光,转头也看向这里,方正的脸上先是惊讶,继而绽开会心的笑:不想在这几万里之外,还能遇见故人。

待到姚清之三人走近,雅僧与几人合十寒暄:“阿弥陀佛,当日锦家渡一别,本以为再见终须时日,不意竟然这么快在这北地重逢,清之、三宝别来无恙!”

“雅僧风采依旧,不知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前几日在三川锦都化缘,可叹昔日净土如今不古;如今正打算东去龙藏凭吊。”

“哦?这可巧,我和师父也正打算一路向东,不如雅僧在此歇息一晚,正好同行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进了客栈,难得老道见了这笑呵呵的西方教徒,不曾拂袖而去,这便算是给了面子了。

正巧蝉衣也下来了,雅僧免不得又要受她揶揄。好在雅僧又拿出了一点珍藏的好茶,总算是笼络住了蝉衣,少了些言语拿捏。

“刚才雅僧说去龙藏凭吊,不知有何说道?”

“嘿!”老道李淳风听了一笑,卧在榻上背过了身子去,倒弄得姚清之几人一头雾水。

雅僧也不介意,对着李淳风的背影一礼,继续说道:“龙藏如今是北方道教的祖庭之一。其实,在十多年前,这里还一直是我教东方琉璃净土药师佛道场;那时与希瓦神国的中央大日如来佛道场往来颇丰,烂柯山南,佛塔寺庙密布,佛音梵唱日日不休。只可惜,曾国去僧还道,全不复当年盛景。因以凭吊。”

“原来如此……”几人听了雅僧娓娓道来,却不免尴尬,好歹他们算是道家子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那个……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三宝生硬地插了一句,“我们……来得仓促,要怎么去曾国呢?”

“师父!(师父!)”三人同时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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