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卡佩妮的预言来得有些晚。当黎木找到麦格福默端时,他已然消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唯有一些象征着他的规则,残零地飘荡在空中。
感受着残零的规则,黎木看向僵立在旁边的迪卡男爵,
“现在,你能理解为什么说支配者面对天使,毫无反抗之力了吗?”
迪卡男爵茫然地抬起头,
“是因为……支配者彻底规则化了吗?”
“是的。天使本身就是针对支配者而存在的,它们知晓支配者的一切弱点,且能轻而易举地发起攻击。”
“难道天使就无敌了吗?”
“不。绝非如此。”黎木看了卡佩妮一眼,“从某种程度说,天使要比支配者更加脆弱。因为支配者唯一的天敌就是天使,而天使的弱点,却更加显然。天使面对任何不再基本法则框架内的事物时,都会变得异常脆弱。就比如,你旁边这位小姐。”
“我?”卡佩妮食指指了指自己。
迪卡男爵看向她。他知道卡佩妮是个十分优秀的人,有着远超一般人的智慧。可……他也的确感觉不到她有什么非凡的能力。
黎木说,
“我们的卡佩妮小姐可是以这副凡人之躯,独面天使,并无伤取胜的存在。”
卡佩妮对这样的称赞很脸红。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只是个巧合。”
黎木没有过多提及。他将飘零的“麦格福”的规则碎片收集起来。他还感受到了利亚妥弥亚的气息。它并未刻意掩盖自己的气息,显然不在乎被人发现是它杀死了麦格福的。
迪卡男爵悲戚一声,
“终究是麦格福先生说的那样,走投无路了……我没能帮到他。他明明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
黎木摇头,
“你不能总是将遗憾与悲伤归咎于自己。还是说,近些年来太过辉煌的成就,让你觉得自己理应是裂隙地的英雄,理应解决一切困难吗?”
“可是黎先生……除了这样,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愿意主动承担责任是值得称赞的,不过,倘若这使得你盲目自大,那荣耀就跟泡沫没什么区别了。”黎木说,“麦格福之死,是整個无限宇宙,诸天万界的结构性错误,绝不应该细分到某个人,某件事上。归咎于自身也可以,除非你的目标就是对抗整个无限的结构性错误。但是,你是如此吗?”
迪卡男爵没有任何底气说自己是这样。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得更加理智一些,不能意气用事……他长呼一口气,
“先生,这样来说,裂隙地本身也并非会独善其身了。”
“是的,你还是能理解到这一点。”
“那么,裂隙地具体会面对什么呢?”
“以前的混沌场灾难,便是天使的手段。尽管那个天使被卡佩妮杀死了,但它们绝不会放弃毁灭裂隙地的计划。”
“裂隙地到底错在哪里呢?”
黎木望向杂色的天空,
“错就错在天上那些数不清的裂隙。裂隙地并非一座纯洁的土地,从诞生起,就注定了它要面对此时此刻的一切。恨这里也好,爱这里也罢……发生在这里的任何事,都无法阻止必然面对的结局。”他看向迪卡男爵,“简克迪卡,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从整个宏观的无限角度讲,就让裂隙地毁灭,是更好的选择。这之后,无限会恢复秩序,不再混乱。也不再会有支配者的诞生。一切都重回正轨。你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甚至都很难去思考。因为黎木所描述的,裂隙地毁灭是为了整个无限变得更加美好。
不过,迪卡男爵到底是能够建立起基本法则大模型的人,他足够智慧,
“可是这样的无限,是真正的无限吗?黎先生你刚才才说过,无限的结构性错误,是基本法则框架之下注定的。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基本法则本身不应该出现在无限当中呢?正是因为有了基本法则,才有如今的混乱?”
“那你觉得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无限呢?”
“我无法去想象……可是我愈发坚信,基本法则并非无限的一部分,而真正的无限,也觉不需要什么‘无限意志’来管理。真正的无限,应该更加自由……大概吧。”
迪卡男爵屏住呼吸,他觉得黎木会否定他这毫无根据的暴论。
但黎木没有,黎木更近一步问,
“那么,你是否想要改变这一切呢?”
迪卡男爵迷茫地抬起头,
“我想要……可是事情不会因为‘我想’就发生什么变化吧。”
“不。不要低估你自己的潜力。”
“我的潜力……”
黎木微微一笑,
“难道随便来个人就能建立起基本法则大模型吗?”
“那是有您的指点。”
“可是我也跟卡佩妮说过,但她就一窍不通,而你一点就通。”
卡佩妮不满地抗议,
“好好的干嘛非要踩我一脚啊!”
迪卡男爵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所以,其实黎先生你一开始就在与基本法则和无限意志对抗吗?”
黎木身上飘出一股深邃的气质,使他在迪卡男爵和卡佩妮看来,愈发地神秘。他语气平静,一言一行,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变得极其缓慢……不,该说,是时间都为他而驻足了。他看着迪卡男爵说,
“是的。从我东西无限的奥秘那一刻,这就是无可更正的终极理想。如果你更加留意我与你有过的对话,那么你会发现,我其实也是一个支配者。”
迪卡男爵早有怀疑,但从未真正问起过。
倒是卡佩妮有些没想到。因为这前后矛盾了啊。既然支配者面对天使毫无抵抗之力,那么黎木他之前明明被天使亵渎了,又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呢?难道他也一样,有无数个未来的自己吗?卡佩妮不太想得通,但她已全然相信黎木了,从少女时期就是如此。既然是黎先生,那肯定有其合理的原因。
黎木的“死而复生”说来简单,但本质却是复杂的。他就只是简单地利用安全屋的重生点而已。不过,重生点的作用原理是什么,还尚待研究,可以确定的是,那同样归属于安全屋背后那些晦涩的符文。
黎木继续说,
“而我之所以来到裂隙地,就是因为……这里是最终的归宿之地。要么在此被埋葬,要么撕开基本法则的面纱,抵达真实的境界。”
“这算是觉悟吗?”
黎木笑了笑,目光怀缅着过去,
“我走过许多艰难的路,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我见过他们做出觉悟,也曾帮助他们做好觉悟。可是,我本人,从第一次窥见世界的非凡时,就从未真正做好过觉悟。我一直以来,都在害怕着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一直以来,莪根本无法说我已做好觉悟,因为连向前展望,觉悟所及的‘未来’本身,都虚幻如泡沫。这便让我不由得去想,遇到卡佩妮这么个神奇的孩子,是奇迹般的运气,还是结构性错误之下的命中注定呢?”
以黎木的立场,见闻和情绪,这番话是一种真实的感受,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对于迪卡男爵而言的话,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接受,这是他所渴望的,最诚恳的礼物。
但在卡佩妮这么个胸腔里装着一颗年轻的心的姑娘来说,什么“奇迹般的运气”、“结构性错误之下的命中注定”简直不要太夸张。这是什么话啊,原来黎先生对我那么上心,甚至要用“命中注定”这叫人又爱又恨的词吗?
卡佩妮肯定不是恋爱脑。只能说,在她心思最为敏感的少女时期,黎木在她的生活轨迹中占据了太多地方。
所以,一番话下来,迪卡男爵头脑越来越清晰,而卡佩妮就跟被捣碎的了浆糊似的,全然没怎么听黎木补充的后半句话,
“那份关乎未来的能力……”
黎木想说的其实是卡佩妮关乎未来的神奇能力,让他对无限世界的未来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以至于回到家时,卡佩妮还半梦半醒。弟弟卡柯尼问下周她重要的十八岁生日怎么安排时,她都闷坐着,一句话都不说。
可怜的家伙,被人一句无心之言弄得狼狈不堪,而“始作俑者”却还能写意地与人畅谈。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一开始娜塔莎就对她说的那样,永远不要轻易吃下那块蜜糖。
……
黎木接纳了简克迪卡。而他也成为了在裂隙地所迈出的最后一步的关键之人。
几年前种下的种子,现在终于开花结果了。
简克迪卡现在毫无疑问是裂隙地影响力最大的人,大到甚至可以直接影响裂隙地的底层运行逻辑。他的加入,对《无限》降临裂隙地,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黎木跟他畅谈了一整夜。
这一夜,对简克迪卡而言,是更新世界观,是又一次刷新对黎木的崇拜程度的一夜。他太清楚了,如果黎木当初来到裂隙地,没有选择在卡金芙女士的旅舍落脚,那他到最后都只会是一个浑噩于家族荣耀与凄惨现实的可怜鬼。
黎木改变了他,又不止是改变了他。他拥有热烈的灵魂,拥有无穷的探索欲,回归本质的他,与黎木其实是一种双向奔赴的完美选择。
在裂隙地,没有比简克迪卡更合适充当“先行者”的人,而对简克迪卡而言,也没有比黎木更好的迷途引路人。
次日离开前,简克迪卡问了个发自灵魂的问题,
“既然天使无法面对不在基本法则之内的事物,那什么才算是清晰的,不在基本法则之内的事物呢?”
黎木回答,
“幸福感。奔赴于理想之极而诞生的幸福感。源自基本法则,却不属于基本法则。可灌溉天使,使其成长,却不被天使所理解。唯有幸福感,是最为清晰的规则之外。”
这是一个回归本质的回答。
在无限宇宙中兜兜转转这么久以来,起始于幸福感的路途,最后还是终结于幸福感。
得知了幸福感为何物后,简克迪卡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三天后,一则十分简短的新闻面向裂隙地全体公民播送——
“伟大的先驱简克迪卡,将引领我们通往最终的理想之地!”
这样的新闻似乎有些个人崇拜主义,但谁又能忍住不去崇拜简克迪卡呢?
这条新闻之后,又过了一天,真正的重磅级事件到来——
“人人皆可畅游于无限宇宙!”
《无限》就那么顺利地,甚至是万众瞩目地降临了。全面更新升级的《无限》不再是一款真实的副本冒险游戏,而变成了适用于任何人的无限旅行器。每个人都可以“驾驶”着《无限》,通过一条条无限之路,去往其他无限宇宙。
裂隙地无人不向往外面的世界。这由伟大的简克迪卡所研制出的无限旅行器,让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无限观光客,一览诸天万界的玄妙与神奇。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利,都要“名正言顺”。
以前《无限》降临于某个无限宇宙,是入侵者,是害虫,是可怖的异域来客。而在裂隙地,《无限》反而成为了伟大的变革,开辟了全新的“大航海”时代。
这一次的《无限》根本不需要强迫所有人成为玩家,他们自己就争先恐后要见识辽阔的无限了。
《无限》在裂隙地开启了内测。其实,以现在的完善度,完全可以直接开启公测,但这最后的一步,必须要平稳落地。黎木没有操之过急,他需要完成一份验证,一份关系到能否找到无限意志的验证。他为此准备了很久,甚至说,入侵卡亚星,降临裂隙地,这一切计划之内的操作,都是在为这份验证做铺垫。
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一旦开始,就必然不予遗漏。
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卡佩妮走了进来。她怯生生的,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怎么了,佩妮?”
卡佩妮稍稍歪着头,摸了摸脸,
“嗯……黎先生你后天应该不会有其他事吧。”
“后天……”黎木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成人礼嘛。”
“嗯,就是这样。如果黎先生愿意参加的话就太好了。”
“在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参加。好歹也是看着你从十三岁长到十八岁的。”
卡佩妮放松了一些。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紧张,明明前面几年的生日,邀请黎木参加时,都没有这样过。她问,
“娜塔莎姐姐,回得来吗?”
“没问题的,一天时间还是能腾出来的。”
“总感觉像是在打扰她一样。”
“不会的,要是你不邀请她,过后她肯定会觉得是不是你不喜欢她了。”
“这样啊,那就好!”
卡佩妮开心地离开了。
黎木看了一眼窗外,
“成人礼……也是我的‘成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