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紫夜叉学剑天澜海 黑旋风后山逢仙鹤

大圣那边,自从练剑炼丹均获大成,无量山的名声,也渐渐响亮,不时有各地的英侠豪杰,前来拜访。这也不必细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只说鸿蒙界上,有一个不错的所在,那地方也是靠海,名叫天澜海。这天澜海乃是鸿蒙界沟通四方的一片海域,经商往来,投师靠友,若行水路,都要经过天澜海。天澜海陆地之上,也是广袤异常,此处陆地别的也还好,就是陆上火山林立,恶沼遍布,一年分不出春夏秋冬,火山发时,便是夏季,热浪灼人;火山不发,平静安宁,可称春季,万物生发;若是遇上天澜海上起了海啸,便是秋冬两季,巨浪遮天,冲走生民,冲走牲口,地里收成,百不存一。久而久之,天澜海地方虽是富裕,却没几人愿意去往安居,好大一片物产丰饶的地方,竟然渐渐荒废了下来,海上行船,但经过天澜海的船只,莫不远远避开,宁愿绕道数百里,也不愿从此经过。guhu.org 完美小说网

顺民百姓俱都迁走,怙恶不悛的亡命之徒,倒纷来占据。这些打家劫舍的亡命徒,今日过了,不知明日还有没有性命看得到升起的太阳,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的,也就不在乎地域的艰险,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来到天澜海内,抢劫害命,夺货要钱。被迫经过的船队,若非船上配有自己的守备队,是绝不敢轻易靠近天澜海的海域的。这么一来,天澜海陆地上的百姓只好拖家带口,四处逃亡,可怜好一片富足之区,闹得个千里赤地,鸡犬不留。

髯翁所谓“时势造英雄”,土地荒废,人民逃离,其中一定有热血之士,要起来抵抗强暴,保护家园。就在天澜海陆地西面,有一座金鼎山,山下有个陆家村,村中五六百户人家,俱都是姓陆的,没有外人在此居住,有也是那些以前收山货海货的商人临时租住。自从海盗横行,巨寇横生,几年之后没有了商人往来,就仍只剩了陆家村的老老少少,困居在此。如何说“困居”?原来陆家村所处的位置,恰好是个巨大的港口。此地兴盛之时,一天的客货船只,总有万千条出港进港,海盗和强梁来到此地,杀人害命,包娼庇赌,卖空买空,做起一本万利的黑市生意,久而久之,良民远遁,港口无商。那些穷凶极恶的强盗没有了进项,就开始屠杀当地百姓,抢劫他们毕生心血积累的家财。陆家村的青壮,大都出海逃亡,留下村中的,多是腿脚不便、老态龙钟的耄耋和黄髫小儿。村中不堪其苦,自发组织人手,保护自己的家园,死也不愿离开故土,这就是“困居”的由来。

话说这陆家村中,有一户人家,家中以陆大成为长,带着妻子陈氏,并有一双儿女,儿子在长,名叫陆家良,女儿在幼,名叫陆家橞。这陆大成年轻的时候做过富贵人家的保镖,身上有几百斤气力,年纪老迈,辞职回家,清贫度日。好在一双儿女俱已渐渐长大,跟着陆大成苦练武功,竟也小有成就。陆家良长大来身似铁塔,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走起路来,呼呼风响,陆家村的人都称他“黑旋风”;二小姐陆家橞却是练剑三年,心灵手巧,兰心蕙质,得父传授,学成剑法,聪慧美丽无比。

你道陆家村这么一个大村落,为什么一次一次,对外来的欺凌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原来陆家村这五六百户人家,以村中一条绿蚁河为界,分成“南陆”和“北陆”,其实拜的都是一个老祖宗,并无什么分别。只是南陆更靠金鼎山,北陆更近天澜海,时日一久,成了南穷北富,两家本是一宗,竟因一个钱字,开始生分。到了海盗上陆,巨寇横行的年代,北陆因为有钱,拿钱结好盗匪,自然平安无事;南陆清贫,没钱供给,海盗强梁欺软怕硬,经常遭到祸害的,便是南陆村的村民。就在这当口上,陆家兄妹的父亲陆大成,竟在一天外出回家的路上,给人暗算了。回到家中,挨了十几日,竟自一命呜呼,抛下年幼的两个孩子和妻子,撒手归西。

话说哪一个有担当的男人,都是家中的顶梁柱。陆大成一死,陆家便是塌了半边天。娘儿三个,哭得死去活来,天昏地暗。好在当地村民民风淳朴,一听陆大成家里出了事,不论老少贤愚,皆来帮衬,好歹把陆大成入土为安。陆妻陈氏,经此大变,也一病不起,剩下两个十一二岁半大不小的娃娃,泪眼相看,凄苦哀嚎,不知如何生活下去?

就在这时,陆家来了两个人。这两人是先后进门,前面来的,是陆家兄妹的好朋友,也是同宗的兄弟,名叫陆家骏。这个陆家骏是个满脸是油的小胖子,住在北陆,因为家中累世经商,家财万贯,七代单传,只此一子,家里看得如宝似玉一般。这陆家骏也没什么大好志向,一天到晚,只是吃喝玩乐而已。可喜这个小胖子虽是生在势利眼的商人之家,却还心地纯良,没有半分其他纨绔子弟的骄横跋扈。因为他心肠好,又喜帮忙,因此和陆家兄妹十分合契,南陆的村民,从不因他出身在北陆,而轻蔑他、排斥他。陆家骏来到陆家良的家中,却是想告诉他一件事。原来陆大成给人暗算,竟似是陆家骏家中一个来路不明的教师爷,名叫成大通的所为。你莫看陆家骏外表看去胖乎乎的有点傻的样子,其实还有几分心计。陆大成受伤之后,陆家骏曾来看望,问起来由,陆家良只知道父亲身上中了飞刀,刀上有剧毒,还把飞刀拿给陆家骏看了一眼。陆家骏一看,大吃一惊。

原来那飞刀,和陆家骏家中的教师爷成大通所用的飞刀,几乎大同小异。只是成大通随身携带的飞刀没有刀穗,陆家良给陆家骏看的那把飞刀,却带着一条寸许长的黑色穗子,刀身漆黑无光,显见是在毒液中泡过。陆家骏毕竟是没什么见识,陆大成死后,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心中疑点越多,心想父亲陆大明和陆家良的父亲陆大成彼此结怨很久,双方口舌之争还在其次,好几次在家族的祠堂里还大打出手。虽然两方的父辈闹得很僵,却没影响过陆家骏和家良家橞的往来。他想陆大成应是没什么仇家的人,怎么莫名其妙就遭了别人的暗算,难道是父亲请了成大通做杀手,暗害的陆大成?有了这么些疑点,陆家骏怎么也是坐卧不安,他不敢向父亲去求证,更不愿接近脸色阴鸷的成大通,便只好借祭奠之名,跑来见好兄弟陆家良和小妹妹陆家橞。

陆家骏见了家良和家橞,刚刚给陆大成的灵位上了香,行了叩拜之礼,只听门外脚步杲杲,又有一人出现在三个小伙伴面前。

来的是个满头白发,手拄龙头拐杖,身穿月白僧袍的老尼姑。这尼姑身材高大瘦削,虽是老迈,脸上的肌肤就如同二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放着柔和的光泽。陆家兄妹以为老尼姑一定是认识亡父,连忙向着老尼姑行孝子之礼,口称:“家父不幸亡故,蒙大师远来看望,实在感激莫名。”说着咚咚咚的就叩起头来。

老尼姑听了呵呵一笑,说道:“你们误会了,贫尼不是为了令尊来的。”

陆家橞连忙说道:“也足感大师盛情。”

老尼姑笑着拉着陆家橞的手,说道:“我是为你而来。不知你有没有想学功夫,将来给天澜海上受苦受难的百姓主持正义的心思?”

陆家橞一愣,说道:“我们跟先父学过武艺了呀。”

老尼笑道:“贫尼不是贬低令尊的武功,请你不要误会。贫尼所说的功夫,是可以飞天入地,踏海而行的功夫。”

陆家橞是个有缘人,一听急忙给老尼跪下磕头,说道:“我们好好的家园,给强盗土匪奸商,祸害到鸡犬不宁,妻离子散,可恨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安平世界,造福当地,常常夜不能寐,食不甘味。若能得我师拔擢,弟子情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学成功夫,请我师不吝教授!”

老尼哈哈笑道:“好,如此甚好。你和你的母亲兄长,这就跟我走吧。”

陆家兄妹一愕,不约而同地问道:“不知我师要带我们去往何处?”

老尼一笑道:“不远,就在金鼎山中。金鼎山中有我一座别院,虽已荒废多年,只要略加收拾,尚可栖身。”

陆家骏连忙插嘴,说道:“这种下力气的活儿,就交给我小胖子了。”

老尼又是一笑,说道:“贫尼说出实话,你莫要不高兴。你和他们兄妹不一样,他们兄妹是有这个根骨,又和贫尼我有点缘分,所以才能入我门来,承我的衣钵。你虽是练过一点拳脚,却不是练我们这门功夫的材料,就算你勉强跟了我去,日后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白白的虚耗光阴,岂不可惜?你不如回家去吧。”陆家骏听了垂头丧气,想起有多少话没有对家橞妹妹和家良哥哥说,又怕兄妹俩认真起来,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没凭没据,到时候什么都说不清,只好恋恋不舍地和兄妹俩告别,回家去了。陆家兄妹看陆家骏这样,心中也有不忍,只是老尼态度坚决,绝不会松口,也只好就这么样了。

当下兄妹俩收拾一点家当,背了病重的母亲,锁闭家门,跟着老尼上了金鼎山。

到了山上禅院之中,兄妹俩用心把禅院收拾,安顿了母亲,就来听老尼教训。老尼说道:“你家的遭遇,我已尽知。你们想的疑心的没错,你们的父亲果然是给人害死,只是这个仇人太厉害,你们一时报不了仇,只有跟我学好了功夫,他日才可雪恨,你们记住了吗?”

陆家兄妹这才知道原来事实如此,不由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不能自已。老尼接着说道:“你们虽份属骨肉,男女尚有差别。家橞你是女子,就住在此地,与为师作伴,照顾母亲;家良你要去山后居住,早晚两次,我来传授你功夫。”兄妹俩应了,家良收了个简单是包裹,便去了后山。他可不知金鼎山方圆七千多里,所谓后山,他一步一脚,走了三年才到。原来老尼知他根骨虽有,毕竟有限,要他步行,是先磨他性情,长他坚忍之气,到时才好授法。无论家良走多远,老尼必会早晚两次将他找着,依约传他练功的口诀。家良是穷苦孩子出身,艰苦压根不在话下,只要老师肯教,再辛苦他也不在乎。

反过来家橞就不是如此了。她虽是出身贫家,到底是父母兄长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父兄,眼下分别,一对形影不离的兄妹从此劳燕分飞,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所谓“生离死别”正乃是伤心极处,家橞望着床上的老母,想起远去的长兄,当真是欲哭无泪,悲从中来。在寒山斜照中,独立苍茫,凄凄凉凉,影只形单。好在她是与法有缘,悲痛悲伤悲怆过后,想起老尼曾说自己不久要遇仙缘,学成仙术,到那时便可飞行绝迹,咫尺千里,立时信心顿起,止泪为欢。似她这般吊影伤怀,一会喜,一会悲,直到天黑,老尼下山采买回来,才进禅院去,觉得头脑昏昏,随便开水泡饭,就着咸菜吃了半碗,悲思过后,神志渐宁,加之老尼开导,登时心安体泰。当下便按照老尼的传授,凝神定虑,做了一会内功,上床躺在母亲身边,倒头便睡。她小小年纪,劳乏辛苦,又满腹心事,不得安眠。待得万虑皆消,梦稳神安,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从睡梦中醒来。

待她穿好衣裳走出门外,早见老尼在门外等她,远远看见她,便朝她叫了两声。她连忙上前请罪,叩拜问安。老尼微笑道:“你还在悲伤么?”家橞心中微微伤感,老老实实点了点头。老尼告诉她,她们师徒之间是前世的因果,所以老尼不惜劳苦,前来接引。又说家橞不久还有仙缘,先在她门下好好打稳基础,将来缘分来临,便可随遇而安。至于母兄,她早有安排,也有分数,教家橞不可久念,以免耽误了功课。

从此那从不说自己名字的无名老尼便在金鼎山中日夕陪伴家橞,每日将练功口诀用心调教,家橞渐渐习惯下来,加上母亲的沉疴经过老尼的调养,也日日向好。她心中没有了牵挂,练功习法,一日千里,已渐不觉孤寂。

过了三两年,她果然可以御剑而行,一日千里,去往后山看望哥哥,足可一日而回。到了此际,兄妹俩才知老尼所言不虚,此时只有默祝上苍,保佑自己兄妹早日得成正果,快意恩仇。

这日陆家良去向母亲请安之后,一人回到后山,先在洞府中做了一回功课,只觉神清气爽,飘飘欲仙,心神愉悦,便信步出门,打算到周遭赏玩雪景。他走到一处百十丈的悬崖之前,一个屏息提气,在冰雪铺盖的山道上面,跳高纵远,步履如飞地直往山中走去。他所居洞府,后临深潭,前逼削壁,好一道奇屏险障,人在山峰之上,可把百余里山景一览无遗。从洞府沿路上来,脚下的羊肠小径曲折崎岖,满是冰棱,难于行走。家良自从在此修行,从未打此上行。如今三年学艺,提神借气,丝毫可以不加思索,往前飞纵,轻车熟路一般,心中暗暗惊异,转而惊讶不止。心想:“想我少年随父练武,轻功亦曾习学,要在这冰雪布满的山路行走,又滑又溜,一个不小心,非摔个粉身碎骨不可。如今照上师的指点传授,当真是如履平地,为所欲为。可见上师法术高深,否则我哪能有这般神速的进步?”

他四周走了一圈,一炷香的功夫都用不到,这时已是暮霭苍茫,瞑色四合,正要回去洞府,忽然听见头顶风声鹤唳,急忙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处飞来一只仙鹤。那仙鹤盘旋数圈,落在地上,望着家良,低低清鸣。家良仔细打量,但见这只仙鹤,足有人高,家良自己算是身材高大的人,那仙鹤比他还高一个头,红眼长喙,通体的羽毛雪一般洁白,只有脖颈上有一圈黑色的。家良知道寒山野谷,忽现此鹤,必有神异,便迎上前去,整顿衣裳,宛如遇见老友一般拱手说道:“鹤兄,不知你从何处来?若不嫌弃,我请你吃点山间的野果吧。”说罢,回到洞内,端了一盘野果出来。那只白鹤却似甚为高傲,并不立即就吃,只朝家良点了点头,长鸣三声,便冲霄飞起。飞了几圈,重又落下地来。家良不知何意,又问道:“鹤兄,我在此寂寞,蒙你来相伴,我足感盛情,难道你就想走了么?”那鹤摇了摇头,家良高兴道:“那你是愿意留下陪我了?”那鹤又把头儿摇了摇。

家良不解,说道:“鹤兄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到底想怎么样呢?”那鹤仰头看了看天,两翼扇动,好似就要飞起。家良灵机一动,说道:“想是你想请我和你一起去游山,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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