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从泰山下来后,嘉靖并未在此多做停留,只修整了一天?,便上船来到清江浦,确切地说,是清江浦上方的桃源县。

清江浦乃是京杭运河上的“明珠”,自古以来就是享有盛誉的交通枢纽。宋朝后期曾经荒废过一段时间,直到永乐年间,一个名叫陈瑄的漕运总督用了大量精力去治理方才恢复,他也因此被封为“平江伯”。

对于如今的大明,清江浦除了商业运输方面的作用还有一层其他意味——当年先帝正德南巡,正是在此地落水,之后一病不起驾崩的。

龙陨之地,在古代这种封建迷信的环境下尤为不详。所以像张太后即使是再想要祭奠儿子,也只能挑选个附近的地方。

桃源县紧邻黄河北岸工程,两年前还刚发过水灾,如今才刚刚修好,周边河水虽然湍急,但总归不会有什么危险,也方便上面来巡视,算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了,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桃源县身为一个小县城,又是临时接到通知,提供的住所在众人眼里称得上“寒酸”二字,而且即便如此,也容纳不了整个圣驾。

最后还是朱厚熜拍板决定,只让张、蒋两位太后带着一些护卫下船,他本人还留在船上。左右只是皇室内部的祭奠,不用大张旗鼓。倒是冼如星,作为大明朝廷指定真人,也跟随在两位太后身边。

说实话,对于这些东西,冼如星其实是不太愿意参加的,除了是本身意义不大,最主要还是太过出风头。万幸的是,瞌睡有人递枕头,此时蛰伏已久的陶仲文站了出来。

他先是恭维了冼如星一番,说其在泰山上的主祭活动非常出色,之后又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因为之前冼如星耗费了太多精力,这次的祭祀很可能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到时候可能引得天上的两位先帝不愉快。对此陶仲文表示,愿意代为效劳。

冼如星知道张太后本身就看自己不顺眼,再加上旅途疲乏,巴不得当甩手掌柜,于是也顺势应下。

于是得到准许的陶仲文仿佛打了鸡血,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原本皇家祭奠这种东西年年都搞,弘治正德两位先帝都走了好些年了,这次张太后心血来潮想在黄河边办一场,大家也都没太放在心上。但陶仲文这段时间被压制得太狠,有心表现一下,于是特意往大了办,除了张太后给的人手,还特意给嘉靖上表,希望再从船上调来一批人马以壮声势。

朱厚熜犹豫了下,左右也只是一天,顾及亲戚情面,最终还是点头了。

得到允许的陶仲文自觉重新挺直了腰板,瞬间恢复到之前耀武扬威的模样,吩咐着当地官员按照自己说的大兴采购,直接在黄河边布置起场地来。

冼如星最开始还好奇想去看看,结果每次她一露面,陶仲文都跟防贼似的,几次下来,她也兴趣缺缺。不过嘛,也许是命不好,场地布置到一半,桃源县突然下起雨来,雨虽不大,但这下子只能重新选日子。

桃源县要比京城湿润许多,一下雨感觉周围空气里都一股子霉味

儿,冼如星现在这种情况,与两宫太后相处都比较尴尬,眼看周围实在没自己什么事儿,干脆会龙船上呆着。

嘉靖忙着处理京城传递来的政务,二人互不打扰,倒也相安无事。

就这样过了两天,雨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屋内内即使每日都有宫人熏香,可依旧觉得很不舒服。

这天夜里,冼如星莫名觉得心烦,无聊之下独自走到后方船舱,看着下面黑黢黢的江水,眉头不由紧皱。

再这样下去,今年的雨下得有点过于频繁了,这几天倒是没什么,就担心回程会不会有危险,可要是不走水路,随行的这么点人安保又跟不上。

她正沉思着,突然,身后传来道声音。

“站得那么近,如果风大点,随时可能会掉下去。”

冼如星回头,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出现在身后,其人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里,看着十分瘦弱。

“你是……那个船工?”冼如星回忆片刻,想起来这人是几天前被士兵抽打的小水手,旋即笑了笑,“怎么又见面了,这些日子雨下的多,你们估计得受累了,等下我让厨房炖些姜汤喝。”

似乎没想到对方这种大人物竟然还记得自己,少年愣了下,之后有些不自然地道了声谢,之后就陷入沉默。

冼如星听话地往里走,与少年的距离近了些,此时她才发现,对方凑近看年龄似乎更小了,不由有些好奇道:“你是怎么被选上来的?”正常随驾的水手宫人都是司礼监一个一个检查,皇帝第一次出行力求稳重不出错,像这种小孩子基本不太可能被选上。

少年抿了抿嘴,依旧不说话。

见他这样,冼如星也不愿去逼他,安抚性地冲其笑了笑,“行,不说就不说,你叫什么名字?船务繁重,我让管事的给你安排个轻松点儿的活计。”

对面还是没动静,半天,少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是个好人。”

“嗯?”冼如星有些懵,刚想说话,突然,一阵风吹来,她猛地察觉到什么,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层细密的汗珠。

不对!

太静了!

冼如星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下周围,因为陶仲文的一再请求,船上的侍卫宫人被调走了一半,可即使这样,也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一个来巡视的都没有!

忽地,远处传来几声叫喊,隐约间还见到些许火光,冼如星下意识抬头,结果别人拽住衣袖。

“别去。”少年低声,“在这里,你很安全。”

冼如星没有跟其多说废话,直接用力甩开了他,然后拔腿就跑。

万幸的是当初建造得紧急,这艘御船不算大,从船尾到船头不过几分钟,期间路过几个慌乱的内侍宫人,披头散发自顾不暇,冼如星也没去拦下他们。看这种情形,对方应该是在船舱各个地方都放了火。

她熟悉船体构造,想了想直接爬到船顶,之后摸到皇帝起居的地方,向下观望。

果然,大概二

十几个壮汉持刀在屋内厮杀,嘉靖本人被一群侍卫围在中间,看上去并未受伤,甚至气定神闲地观战。

见此冼如星算是松了口气,还好,虽然有些地方有疏漏,但皇帝身边的人还是十分靠谱的。

不过眼见两边伤亡越来越大,冼如星知道这样也不是办法,贼人们悍不畏死的程度有点超乎她的想象,犹豫了片刻,她从腰间掏出把木仓。

是了,此物乃是她这段时间与刘天和的心血,看着虽然像手木仓,但严格意义上是火器的缩小版,目前全世界也只有这一支。

填充好弹、药,点上火,毫不犹豫地将木仓口冲着领头的人。

“砰”地一声,领头人的手臂出现个血窟窿。

冼如星暗叹准头还差了点,她本来瞄准的是胸口来着。

所有人都被这“天降正义”吓了一跳,此时冼如星再次放了一枪,然后破窗而入,大声道:“还愣着干嘛!”

屋内侍卫们纷纷回过神,趁着这个档口,赶紧上前。

“抓活的,”朱厚熜不慌不忙地命令,之后打量了下冼如星,见她没事,神色缓和了许多。

眼见被制服的越来越多,两人也有闲心说话了,冼如星看着一地乱象忍不住发问,“这些人是哪边的?”

“不知道,左右不过那几方。”朱厚熜眼神微冷,显然心情不太好,就在乱起来的瞬间他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但无论结果如何,都意味着京城内部出了大纰漏。

所以当侍卫们将为首的贼人押过来,他立刻沉声发问。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他,眼中闪烁着凶光。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几道慌张的呐喊。

“决堤了——前面决堤了——快!快点招呼人下去!!”

仿佛在印证对方的话,船剧烈地晃动了两下,贼人趁此功夫,直接站起身向前奔去。

几个护卫反应飞快,几乎同一时间奔向嘉靖,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那男人才跑两步,竟调头换了方向,冲着冼如星撞去!

此番变故,除了一直看向女道士的嘉靖,在场之人都没反应过来。朱厚熜平生大概是头一次如此慌张,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将女道士抱在怀里,整个世界好像才重新运转。

他感受到身后传来一股巨力,接着意识一沉,便不省人事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秒钟,等周围人反应过来,皇帝、冼如星和贼首都已顺着窗户掉落到江中。

满室寂静,片刻,整个船舱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

长久以来,在民间一直都有个传言。大意是若按五行上论,明朝是属火的,历代皇帝也都是火命,水克火,所以要尽量远离有水的地方。这个传言随着正德的驾崩愈演愈烈,直到这些年方才好些。

但现在,在许多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此事,原因很简单——当今圣上落水了,并且目前还未找到。

桃源县,县城衙门内

大厅中竖起一道巨大的屏风,把整个空间一分为二,按理说这般周全,屋里的外男本应自在些,可此时众人却如坐针毡。

蒋氏坐在帷幔后,眼神冰凉,看着被几个心腹婆子押着的张太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是怎么没想到,姐姐身为两宫太后,竟然会去勾结白莲教行刺谋逆!”

张太后鬓发微散,此时也慌乱的不行,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是、我没有……他们跟我说,不过是制造些慌乱,让皇帝此行不顺,我借机说是先帝显灵,把鹤龄延龄他们放出来……”

“够了!”蒋氏越听火越大,狠狠拍了下桌子,让婆子们把人带下去看管起来。

张太后还想挣扎,甚至搬出自己的身份喝退下人,不过此时已经没人有闲心理她了。

待其走后,蒋氏想到下落不明的儿子,不由悲从中来,求助地看向屏风后面的费宏,“阁老,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费宏对于此番意外同样十分焦急,甚至觉得自己打从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这次南巡,可着急归着急,身为内阁首辅,他脑子还是十分清醒的。沉思片刻,缓缓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陛下,桃源县的人手肯定不够,从京城中调人来回也要好几天,如此的话只能通知南京六部,这样的话就需要太后的懿旨。”

“我现在就写!”蒋太后好似抓住了主心骨,连忙命人准备。

费宏见她这样,还没说完的话也只能咽下。

万一皇帝久久未找到,那之后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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