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

“啪!”

桑榆的折扇不轻不重的打在了吴忧的手背上。

吴忧呲着牙把手收回去。

“你倒是敢想。”

两根手指嫌弃似的捏起那罐子,打开一看里边还有不甚新鲜的草叶。桑榆冷笑:“怪不得上次比试输了也没见怎么难受呢,原来是去后山捉蛐蛐去了。好歹也是一队首领。原先只有他一人好这个,这倒好。到终于有个作伴的了。你们俩当真是不让人省心。”

吴忧连忙替可怜的红鹭辩解:“公子,这是从御花园捉的。”

“简宁告诉你的。”

吴忧点头如啄米。

“你过来,我教你个乖。”

桑榆唤她近身:“这是后山的蛐蛐儿,后山的土质跟其他地方不同。又靠近暗部的药堂底下缠着紫竹根。你可以看看这蟋蟀头上一点黑中带着暗紫。

简宁必然不会骗你,他只是把红鹭的话转述给你而已。至于红鹭的话,他说一半你听一半就好。”

吴忧满眼崇拜:“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暗部的人已经来告过他几次状了!后山的药田被踩坏了好几块,除了他带着那帮没规矩的小子,没旁人。”

桑榆冷笑。

吴忧佩服的伸出大拇指,公子威武!

桑榆的折扇一下下轻敲着手心。看着吴忧摇头晃脑的。guhu.org 完美小说网

“你这话我也得听一半便罢了。未入官场。这阿谀奉承之言倒是无师自通。”

“那也是在看谁!”吴忧大言不惭:“对着公子,那自然是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对着旁人那是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呢!”

“哦,是吗?”桑榆轻笑:“可是我方才进门时怎么许姑姑说某人整天念叨着见月公子呢?”

吴忧双眼一亮,见月公子!

“公子你也见着他了?那公子看清楚了,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那般惊艳绝人?”

“见月公子……”桑榆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啧啧称奇:“叫得好生亲切。我还以为你如那些宫女那般带着少女怀春之情,没想到今日倒是见着了。”

吴忧难掩失望之色:“公子前些天不都是在大殿,怎的没有看到见月公子呢?他应该是上台了呀。

桑榆若有所思的瞧着他,饶有兴致道:“当真见着了?”

“嗯嗯!你是没见着,原来这世上当真是,犹如皎皎明月,当真是又漂亮又好看,那琴音,听着简直是醉人!”说起见月公子来吴忧的嘴皮子利索了许多,一顿猛夸。末了道:“可是公子,你知道我见他第一眼在想什么吗?”

“嗯,在想什么?”桑榆不经意的放下折扇扇,端起茶杯低头浅啜。

“当然是想到公子了!”

“咳咳!!!”

“公子你怎么了?”

“无事,你别过来。”

“哦。”

听声音她还挺低落的。

桑榆心中又气又笑。六岁之后他就不曾有这般失态的时候了。

只好清了清喉咙我:“只是这几天没去看你而已,倒不必如此怀念。”

“不,公子不明白,我看到见月公子的第一眼,便想到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然后便想着,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和公子站在一起,做一对神仙……”

吴忧猛然闭了口。

桑榆眼神玩味的看着她,却有一丝锐利划过。嘴边却鼓励着她:“说啊,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

“两位公子都如朗月入怀,仿佛是踏月而来的仙人一般,若是等到上元夜,你们一起出现在街头,谁还去看嫦娥奔月呀,恐怕都要去看月下仙了!”

桑榆看了她,吴忧的的确确是满眼期待。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巧言令色。”

吴忧挠了挠头,觉得是不是自己当真失言了,不该在公子面前夸一位公子的好处来。

可公子的胸襟不是如此。既想不通,便不去理会,又期期艾艾的蹭到桑榆身边。

“又有什么事?”

“我不是托简宁把画带出去帮我交货吗?有好几笔款子都算不清楚。到后来越来越乱,纠缠不清,想让公子帮我看看。”

“这是我算的。”

吴忧说着跑去桌上翻出一沓纸,来上面用毛笔划了粗细不等的数字,十分凌乱。

许姑姑给她的东西非常齐备,还有算盘。不过吴忧对于这算盘珠子居然不是金的十分不满。

桑榆抚鹅轻叹:“你怎么觉得这算盘珠子就必得是金的呢?”

“皇宫嘛,总是让人想入非非的。”

“那倒是,”桑榆回忆道:“我记得小时候曾在库房里见过几把。虽然不是纯金,可也算珍贵,筐子是由金子制成,凿刻的异常精美。只是算盘珠子并不是黄金。鎏金的反而不美。是由各色玛瑙磨成的珠子,拨弄起来也颇有意趣,不过没人会真正用它就是了。”

“那倒也是,光顾着赏玩了谁还会想得到去拨算盘呢。怕是舍不得碰一碰,倘若磨花了可不值当。”

“你个小财迷。”

桑榆心中想,就是不识货了些,可却也珍贵无比。

桑榆真的坐下来帮她算账。吴忧念着数字。他在轻轻拨弄着那黑曜石磨成的算盘珠子,修剪的整齐干净的指甲上泛着淡淡的莹润光泽,在那黑曜石的衬托下,桑榆修长的手指和随着动作而露出的一截手腕愈发显得白皙的触目惊心,惹人目眩。

“看来你在宫里这几天也没闲着。抛弃以前没有所交上的画稿,所折扣的润笔费都还余了些许。”

桑榆忍不住问道:“从前若缺钱时,也是这班没名没夜的赶工么?”

吴忧拿着炭笔在草纸上勾勾画画,看着还有哪些未算的账目,闻言一顿,珍而重之地放下了炭笔,正色道:“公子,你也太高看我了!”

“我们这种穷人能有人收画稿,那就是谢天谢地。换句话说,若是连收都没得处收,那累死累活赶出来的画稿,也就只能当火引子了。

所以呀。能够没日没夜的赶稿子,是一件痛并快乐的事儿。有人甘之如饴,有人求之不得。我么,随缘吧。有时候花销大一些,少不得要多熬些时辰。不过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倒也过的,嬷嬷给我留的金子虽然多,可是也嘱咐过我,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可动的。”

桑榆十分虚心的请教:“那你怎么也不知道跟人商量一下便擅自全部都动了呢?”

“我小命快没了,这银子动与不动也没什么意义了,更何况背靠大树好乘凉,我这不是靠着公子的吗?公子当然不会看着我饿死的对吧?”

说到最后,吴忧讨好的又给桑榆续了杯茶,往他面前推了推。

“算了,不跟你扯贫嘴了。眼下你出宫在即。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到底考虑好了没有?”

“考虑好了!”

吴忧神色轻松笑嘻嘻道:“改换户籍也成,青云巷的房子空着也可以。我还是想正儿八经的当个男人。有事可做,有钱可花。东看雨雪夏看风云,夜听长河落雨声也挺不错的。当然了,娶小老婆的事就算了。”

桑榆“啪”的盖上碗盖:“你还想娶小老婆?”

“不然呢?若真是让我遇见了一个苦命的女子,搭伙过日子算了,不然以我在青云巷的身份,时间久了未娶亲,照样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的。当然了,这事得看缘分。

反正靠谁不如靠自己,我自己就要做这天地。”

吴忧托着下巴:“公子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倒也不必考虑那么多。

薛神医那话我是听出味儿来了。如今有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吧。”

她反倒安慰起桑榆来。

弄得桑榆倒不知该如何说她,扇子抵着额头道:“你倒是想得开。”

“我只是想着无论当初是何种契机,让你从小便做男子打扮。如今你有麒麟卫护着。不必担心许多。离经叛道,到底有违伦常,我没有非要劝你的意思,只是想着你应该有公平抉择的机会。

便是现在,他看着无忧还是穿着当日进攻时的那身衣服,仿佛只有这身衣服才会让她自在一般。”

“只是不想让草率做决定罢了。”

“我知道公子是为着我好,以前从未有人为我这般考虑,我若父母皆在,还不知是何等情形。”

吴忧趴在桌子上,如同窃窃私语一般和桑榆说着小话。

“公子你也知道,女子一路要熬过来多么艰难。

我小的时候同住的街上有一个卖猪肉的刘屠户。那时候他白天出来卖肉。晚上回来必要喝酒。他媳妇儿白日里要给他收拾杂物。煮下水送肉,干得多吃得少,一大堆的活计。

在他回来之前还要烫菜温酒,稍有不顺意。便要挨打。孩子不听话要挨打,小孩顽皮打了瓦罐她也要挨打。

右边住着秀才娘子,眼睛长在头顶上,火气大的很,洗个衣服都要指桑骂槐的,跟她婆婆每天明火执仗的。吵得人耳朵疼。

“后来呢,”桑榆看着她的眼睛。

“后来啊……”吴忧剥着托盘里的栗子平静到:“搬走啦,屠夫娘子拿杀猪刀把那男人给捅了。判了恶逆。

秀才娘子的后来倒是不怎么骂人了,只有他老娘早起晚睡在那里干活,后来这两户也都搬走了。

公子,你看看我这黑眼圈,从小熬的。本来就怕惊闹,人都说我和嬷嬷两人买下了那么一大幢院子,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谁又知道这里头的内情呢?每日听到他们经常弄得我心惊肉跳的,只好点灯读书。我有时候读书也不尽人意,只觉得这书读着也没什么意思。

圣人之言固然是有道理的,可惜听世人之言的少之又少。圣人到底还是偏的男人,男人成家立业,为何这立业的不能是女人呢?

不过就我这样,虽然也没什么大志向,可是做男人怂,上无父母扶持,下无兄弟帮衬,作为女子如果不出嫁,那便只有入尼姑庵这一途了,”

吴忧两手一摊:“可偏偏我爱吃肉啊。”

她是无肉不欢。

桑榆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我算是想明白了。反正各人有各人的路,譬如公子生就不凡,虽说少时历经磨难,可到底成才了呀。以后必然要做出一番成就于国。总之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还是少碰,沾染不得。

像我这样胸无大志,只想安安生生过着小日子,温饱是不愁的,也不至于吃苦受罪。有钱了便多花,没钱少花些,画不动了便不画。有心力了,便多攒些稿子,留着卖便是了。

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也成了一种奢望。”

“你这会儿倒是淡薄起来了。我可是听红鹭说你是有意要入麒麟卫的。”

“只是说说,没敢妄想。”吴忧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好歹蒙混着过了考了个功名,不上不下的吊着,好歹不是白身。也少些磋磨。衙门那样的地方,的确是不敢想。

再则公子又知道我的情况,又怎么会厚着脸皮求公子为我破例一回呢?要说没做过升官发财的梦,那是假话。”

桑榆点点头:“这话是真的了。”

“既有此意也未尝不可,麒麟卫择人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你是女身的事儿,陛下也知道,况且只是文职,倒也不碍着什么,你若愿意自可去考。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这是各凭本事的事。”

“真的?”吴忧脸上放出光彩来:“多谢公子!”

桑榆见她喜笑颜开的样子,心下悠悠的叹了口气,都没说话。将蛐蛐儿拢进了袖筒当中。

恰巧许姑姑捧了热腾腾的茶点进来。

“公子这是要走?”

“嗯,还有事未办。”又对吴忧道:“好生吃饭。”

许姑姑看着桑榆远去的背影又小声道:“公子不是陪着姑娘来用膳的吗?”

吴忧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日暮西斜,傍晚的风格外轻柔。

刘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帝身后。他新收的徒弟一路急行,脚下生风,上半身却纹丝不动,手心里的托盘稳稳当当。

“陛下,茶来了。”

“要说这景色,还是晚风亭的好,朕少年时曾在此处读书。看日落西斜,吹着晚风,心也可静些。”

皇帝感慨万分,忽而眼角瞄到一个身影。那不是桑榆吗?朕记得没招他进宫啊。

刘太监也抽头看了看:“老奴看着仿佛真的是桑大人。”

“老奴着人去把他叫来。”

桑榆严肃规整的站在皇帝面前。

“臣请陛下安。”

“嗯,”皇帝不紧不慢的啜了口茶。上下打量着桑榆:“事儿办得可顺利?”

“目前还顺利。其中有两名是苏勒的死卫,已经服毒自尽。另一个撬开了嘴,吐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来,北漠使臣已然到达了京城。可我瞧着苏勒的模样,与来使那边并无关联,反而还有些规避的样子,想来他此趟来京城必然是有事要办。”

此事有可疑,他还需要时间去证实一些猜测。

“臣请陛下,是不是这网可以收得慢一些。臣会加派人手时刻监视的。”

“好,你就这么说了,那朝这么着。”

一阵冷风吹过,四周无声。刘太监低着头不敢吭声。

皇帝清了清嗓子:“可用过了晚膳?”

这个点儿大约都已经用过膳了。

皇帝终于忍不住问:“你今日进宫作何。”

关键不是进宫,而是他进宫一趟就没有想着来陪自己这便宜舅舅吃一顿饭?

桑榆面不改色:“臣去玉清殿取一些东西。

皇帝并非追根究底之人,可今日却对桑榆的行踪异常感兴趣。

“哦?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让你亲自跑这一趟?”

“一些紧急公文罢了,”话音刚落,突然从桑榆袖子中传出两声响亮的蛐蛐叫声,倒把刘太监惊了一跳,不过这面上身形皆未动,只是两只眼睛私下找寻着。似乎是在应和刘太监心中所想,桑榆袖筒里又接连传来几声叫声!

皇帝沉默着没说话。桑榆身形站得极板正,一脸正气,美若谪仙,依旧眼观鼻鼻关心。

仿佛跟他半点关系没有似的。

憋了半天皇帝道:“回去吧。好生办差。”想了想又叮嘱一句:“也别太劳累了……”

……

桑榆恭敬的行了个礼,迈着极端正的步子面无表情的领命而去。

过了许久,皇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骂道:“这混小子!小时候就这样。被抓包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皇帝看刘太监:“你说他这个时候巴巴的进来一趟做什么?”

刘太监脸上挤成了褶子花:“这个老奴可不知道。”嗯

皇帝撇了他一眼:“是啊,你不知道,巴巴的跑去玉清殿献殷勤?”

刘太监扑通一声跪下:“老奴可不敢……”

“行了,起来吧。”皇帝望着湖边的垂柳随风摇曳,长长的舒了口气。想到桑榆袖子里的蛐蛐,才输了的那口气,又立马一哽。

难不成是个不开窍的,送什么不好,偏送蛐蛐儿?!这桑候年轻时最是风流,把姐姐哄了不知天南地北。怎的这孩子没有继承他爹半点儿温柔小意,连哄女孩子都不会!

想到此处,皇帝也不赏景了,吩咐道:“回去书房。”

阿姐如今应该在汾阳。他得赶快写封信给她告知此事。

刘太监小心的觑皇帝上扬的嘴角,跟着的脚步更快了。

洛秋宫。

来送帖子的太监高声细气的说着来意。

眼看着秋狩在即。三皇子邀了京城诸子弟,先去云山围场围猎,邀大皇子同去。

大皇子放下手里的书册不卑不亢道:“三弟有心了。只是我剑术不及三弟骁勇。又旧伤复发。也难以为三弟助阵,倒辜负了三弟的美意,请公公替我向母后说明。”

太监躬身退下了,随行的小太监悄悄道:“咱们今儿没请大皇子去,回去免不了要吃一顿挂落了。”

随行几个人闻言嘲笑,弄得小太监有些无措。末了有人看不下去,对他道:“不必怕。大皇子的性子便是这样,冷清的很。也不喜在人前现身。更不喜欢交际应酬。咱们三皇子顾念兄弟之一,什么事儿都愿意带上大皇子一份,去不去的,面上做足就行了。”

“不错,咱们三皇子是中宫嫡子,自然要比那边多了一分气度

那边自然指的是孙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一向眼高于顶。

“那是自然。”

一行人神情松快渐行渐远。

大皇子端坐于殿前书案上,静静的翻了一页书册。

刚才那些话一字不差的落入耳中,却并未入心。

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那日梨花树下那张过于灿烂的笑颜,当真是让人心生欢喜。啊,那大约便是桑榆身边的小童了。思及此处,大皇子忍不住低头敛笑。

他收了书慢慢的走到殿前,这偌大的殿内空旷无比,并没有什么宫人随侍再侧。

他自小便在别宫长大。进到这座皇城时已然晓得事情了。

太皇太后视而不见,孙贵妃一向极尽打压。皇后是个聪明人,又极其看重声誉。当然不会让自己落下一个苛待长子的声名。

他那个三弟做事情确实没有这么圆满。这是有皇后在旁斡旋。

大皇子缓缓伸出手,接下了飘零而落的一些花瓣,静静的落在他手心。

王相家的独女在宫宴上被人动了手脚还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这洛秋宫附近。这中间有多少人暗中相助,又有多少人的心思隐藏在波云诡谲的湖面之下暗自观望了。

大皇子缓缓收了掌心。看来又要提前找一些借口避开那些无聊至极的大宴。看着底下人跳梁小丑一般明争暗斗,取悦君王各取所需。

大皇子突然轻笑起来。

萧明慎。

他缓缓念出这三个字,那是他的名字。父皇当初为他取名时,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呢?唯独给了他一个慎字,想必当初钦天监也是为难。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当初在别宫,母亲神志清楚之时,曾经给他取过一字。

闻檀

这个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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