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磊做完手术回到了更衣室。
他脸色不好看，像是在气头上。
只见他把换下来的手术衣狠狠地摔到了地上，转身就要去淋浴室走去。
“发什么火啊！”
秦磊听见那是孙德铭孙主任的声音便扭头望去，这时他才注意到在拐角处的长椅上，孙主任正翘着二郎腿在那里翻手机。
“主任！”
秦磊强压住了怒意，他没有去淋浴间而是走到孙德铭的身旁坐下。
“小秦，是不是生赵明的气了。”孙主任递给秦磊一根烟说道。
“我哪敢，我一个普通医学院毕业的本科生怎么跟名牌医科大学出来的高材生相提并论呢？”秦磊接过烟淡淡说道。
“呵呵……还是生气了。小秦，我挺欣赏赵明的，尤其是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孙德铭点着烟吸了一口，“失败纰漏不可怕，谁不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
秦磊没有抽烟，他说道：“我倒不认为……那家伙太爱在人前表现了，净捡人爱听的说，油滑得很。我在他身上看不到医生该有的样子，一副马屁精的模样。他贪功冒进，做什么完全不是考虑病患的情况，只会想做什么对自己有没有实惠……我害怕这种人。”
“小秦，你说得严重了……他才是多大的孩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个性，不要因为他的某些个性是你不喜欢的，就要否定这个人。”
“我确实不喜欢他这个人。”秦磊说道，“但主任既然说到这里，那您对肖宇又如何呢？”
孙主任淡淡一笑：“我们在这里说赵明，怎么又把肖宇给扯进来了……我们说之前的话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儿没变。”
秦磊抬头看了孙主任一眼：“我还需要怎么变？我为什么要变？”
“小秦，医生是什么？是圣人……把希波克拉底誓言忘记吧！在现在医疗环境下，理想主义的医者在这个世道下还能存活？不能，医者不能是羊，他应当是狼！羊只能被人欺负，狼才能在这弱肉强食的时代生存。”
秦磊苦笑着摇摇头，他把手里的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现在的医疗环境下，医生想到的应该先是自保，然后在有能力的前提下再去想怎么治病救人！做医生这么多年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事情我们见到的还少吗？”孙主任顿了顿，“我知道你为什么袒护肖宇，我不可否认他是个好人，但我要一个好人有什么用，他只会把自己有限的生命让病人耗干！余海江不就是这样吗？”
“提老余干什么……”秦磊低着头默默说道。
“老余不是一个老好人吗？他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你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他也是一只羊，你觉得他付出过那么多，到最后还有几个人记得他？感谢过他？我告诉你，没有！人是逐利而忘义的！”
秦磊站起身来：“主任，我去洗澡了……”
孙主任默默地点点头：“秦磊，你要是真的关心肖宇，你就劝他离开我们科……他现在虽然手不抖了，我也看到了他的闪光点，但这不是全部，他的学历也不是全部。我看到的只有一个词，不适合！他不适合现在的岗位，他的心里太煎熬了！”
秦磊后背一颤，他头也不回地去了淋浴室。
洗完澡再次出来的时候，更衣室已经空无一人，孙德铭早已离开。
秦磊穿好衣服回到了普外三科的病区。
在走廊里，他看到肖宇正在带着自己今天收的两位化疗的病人去测身高体重，这是要给患者计算体表面积，准备第二天的化疗了。
他见到肖宇和病人们有说有笑，在他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到孙主任所说的那种“煎熬”。
但无论如何，秦磊确实都该跟肖宇好好谈谈了，但他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哪里谈起。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在中途他又遇到了白冰然，这位貌美肤白的少女挥手跟他打招呼。
他也只是淡淡地一笑，便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医生值班室，此时屋门没锁，他推门走了进去。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余海江正在这里收拾东西，除了一摞书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物品。
“老余！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秦磊心里一阵酸楚，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余海江一脸惊讶，他说：“我来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秦磊，你怎么还哭了？”
秦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嘴里笑骂道：“胡说什么，谁哭了，我就是进门前让什么东西迷了眼了。”
余海江指了指一旁的沙发，笑了笑说：“坐会儿，聊一聊，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机会了。”
“呸呸……说什么丧气话，我还等着你回来和我搭台子一起做手术呢！”秦磊说着便坐到沙发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烟，但他一想到余海江是最反感烟味的又立马收了起来。
余海江也坐到了沙发上说：“想抽就抽吧！以后少抽点儿就是了。”
最终秦磊也没有再掏出那盒烟，他们肩并肩坐在一起回忆着过往的岁月。
似乎时间又回到了十年多年前，本科毕业的秦磊和年长自己三岁刚刚研究生毕业的余海江一起来到了这所医院。
他们一起经历了医院发展变迁的许多事情。
弹指一挥间，曾经的追梦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步入了中年。
他们心照不宣，唯一不变的也许还是两人内心深处的坚持。
“主任今天提到了你，也提到了肖宇。”秦磊说。
余海江闭上眼睛头靠到了沙发上，他淡淡地说：“不用想我也大概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但他说的那些不代表我也不代表肖宇……那不是我们心里所想。”
秦磊蓦然望向了余海江。
余海江接着说道：“不管我的身体现在变得如何……以后变得如何了……但秦磊，我们都是心中有所坚持的人，并且不是谁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你是这样，我是这样，我相信肖宇也是和我一样的人。”
秦磊的心底被深深触动了：“老余，你别说了……我都懂……”
“肖宇那孩子……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怯生生的，像是害怕什么一样。他明明很喜欢这个行业，却总是腼腆得像个小姑娘……但据我对他的观察，他有一颗比谁都愿意为别人着想的心。其实，作为一名好医生，这样的里子就够了。”
“嗯嗯……”秦磊点点头。
“有了医心，再说医术。这完全可以后天培养。这点儿我比不上你，我不会教徒弟，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和指导者。我没有能让他放下心里的包袱，能够轻装上阵，他想得太多顾虑太多反而成了他前进道路上的枷锁……”
“但是老余，现在的肖宇不一样了！你没看到他在手术台上那气势、那份舍我其谁的自信！连我的风头都直接盖过了，我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更愿意去相信这是他多年的努力，终于从量变产生了质变……”
余海江摇摇头，苦笑道：“本来是我们两个叙旧，怎么就说到了肖宇上了。是凤凰早晚会一冲云霄，不知道那时候我还能不能看到……”
……
站在更衣室外，肖宇有些哽咽。
他想到了余海江带着自己的那短短一两个月，他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无微不至，他没有因为自己的低学历而看不起自己，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一点一点的教自己……
只是那个方法慢了一些，但这恰恰就是余海江的温柔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