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昭觉着这话十分讽刺，她同样从燕隐行阴鸷的眉目中看出了这情绪，男人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冷冽嘲弄。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燕隐行幽幽开口:“谢罪吧。”
伏昭一怔，冷声阻止:“不能就这么结束，接下来……”
“你要查？”燕隐行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语气阴森:“你想弹~劾东山王容巍谋反，证据呢？靠他？”
燕隐行低低笑出声，看着她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容巍从头到尾，都只是想要架空他掌控东山，根本没想过拉拢他一道起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关浩是你的人，容巍有所忌惮。”伏昭如实回答。
“还不算蠢。”燕隐行笑，又问:“那他起兵了吗？眼下东山所有的暴乱，都是关浩造成的，和东山王有何关系？人家一直在事外，你怎么弹~劾？空口白牙去皇上跟前说道？”
燕隐行连连~发问，伏昭一时难以回答。
她当然不可能这么蠢，可眼下，明知道东山王有谋逆的打算，她若是放手不管，日后会是什么局面？
距离他们策划谋反的时间只剩下几个月，届时，大启必乱。
“东山王是容家人，莫说你去弹~劾他谋反，便是寻他一个错处，你都寻不出来。”燕隐行讥笑:“你能处置的，也只有他。”
他看着关浩，硬是压下一腔心火，道:“伏将军若肯听燕某一句劝，就到此为止，对你，对伏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伏昭一起光火，“堂堂神隐大将军竟能说出这般不忠不义的言论，和纵容东山王谋反有何不同？”
她明白燕隐行的意思，治关浩一个纵容部下为祸百姓的罪，处死他，东山的事就了了。
她可以轻松回建康和皇帝交差。
要是撇开她惊绝大将军的身份，这做法寻不出错处。
可为将者，哪能明知道有人要起事谋反，为了自身的利益，对此不置理会？
致使生灵涂炭，她有何脸面担得起这将军之名？
燕隐行俊美的面容上笑容讥诮，沉声道:“你一时的正义，救不了苍生。”
伏昭沉了沉心，虚心请教:“那请燕大将军给我指点一二，如何才能救？”
“等。”燕隐行冷冷落声。
伏昭一时无言。
“伏将军，世子是为你好。”关浩黯然道:“你们都是为国为民的好将军，虽眼下不能治东山王~之罪，可至少你们知道了他要做的事，来日方长。”
燕隐行无情讥讽:“你也就这点用。”
不幸中的万幸是，关浩至少没忘了自己身为将士的信仰，及时悬崖勒马，把东山王谋反的计划传到他这里。
也算死得其所了。
“世子，属下万死不辞，只求您看在我跟你多年情分上，能保我一家老小，关浩来生，衔草相报。”
关浩直起身，端端正正地给燕隐行行了跪拜之礼。
书房里断断续续响起磕头声，伏昭忽然悲呛，不为关浩，只为了这世道。
明知龌龊肮脏不公，却无力改变，为将者的信仰，成了一个笑话。
燕隐行凤眸轻合上，又慢慢睁开，沉默起身离去。
身后，关浩悲呛扬声:“世子，珍重。”
伏昭看见，有一瞬间，燕隐行眸里波光流转，纵是隐忍，到底是难掩痛色，垂首离去。
这人，克制隐忍，不见喜怒，其实，关浩到这副田地，燕隐行是最心痛的。
他是比她还要渴切让东山王伏法，可反过来，他还良言相劝了她。
伏昭有些恍惚，往日里对燕隐行的偏见，淡了许多。
夜色如琉璃破碎倾泻，燕隐行的身影在摇曳的树影里掩去，凉风幽幽吹来，无端惆怅。
伏昭在院外等了半响，书房的门开了。
“将军，这是老爷让老奴给你的。”老管家走出来，把一封用蜡封好的信递给伏昭。
伏昭知道里头是什么，只觉得沉重无比。
谢罪书！
“好好送你老爷一程，再协助你家主人收拾收拾，这里很快就会被查封！”许是看在燕隐行的份上，伏昭嘱咐了一声。
老管家还没来得及回话，身后传来一声:“老身多谢将军恩典。”
伏昭转身，见着关浩的妻子扶着他的母亲走来，两人到了她的跟前就要行礼，伏昭忙抬手阻止。
“无需拘礼，进去吧。”
这是他们最后一面，这一世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关浩的妻子低声哭着，老夫人倒算冷静，点了点头进去了。
伏昭心中叹气，抬脚准备离开。
她刚走了两步，脑中忽然一个激灵，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回头去看着紧闭的书房。
老管家还在，伏昭问道:“关小少爷中毒那天的糕点，是谁送到书房的？”
老管家愣了下，他想了想说:“是老夫人。”
伏昭瞬间汗毛直立，心头一阵恶寒。
就在刚刚，她看见两个妇人身后跟着的婢女手中端着一碟子糕点进去，这才猛然想起匡月楼和她说的话。
关浩的儿子误食了原本给关浩准备的糕点，那糕点里面被人下了毒，他的儿子因为丧命。
据匡月楼说，是崔千明藏在关府里的暗线下的毒。
可经过刚刚和关浩的对话，东山王知道关浩手里头没有他谋反的罪证，而且要留下关浩为东山暴乱做替死鬼，他不可能杀关浩。
崔千明是东山王的人，自然也不会动手。
那么，要置关浩于死地的，就不是他们了。
凶手另有他人！
伏昭想起那天到访关府，关浩的母亲和妻子出来见她时痛心疾首的情景，恍惚间，她就找到了答案。
恐怕，这毒，就是她们给关浩下的。
该有多绝望，才会做出此举？
却没想到，没能除去给关家带来滔天大祸的孽种，反倒是害死了无辜的孩子，她们作何想？
伏昭悲哀道:“去好生看着你家老夫人和少夫人，不要让她们做傻事。”
“啊？”老管家震惊地张嘴，没明白什么意思。
“照我的去做。”伏昭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老管家茫然点头，不过到底是听进去伏昭的话了，小跑着往书房去了。
伏昭离开关府时，原先集聚在关府大门的守卫已经离开，看样子是得了消息散去了。
府门大开着，燕隐行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