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遇刺时利高者疑

没多久,步练师就带着一个装好的食盒送到了孙权面前。

孙权点头,换上常服,朝着虞翻府邸的方向走去。

夜已深,路上的行人渐少,孙家二公子孙仲谋没有携带任何兵士,独自一人要了随行车驾,命马夫停在于帆府邸门口,自己提着食盒上前敲门。

“哪一位?”门内有管家,透过小缝看着站在门口的公子。

只见此公子虽身穿长服衣饰也不见如何繁杂,但布衣腰带上系挂的一块玉佩却是上等美玉,面容生得贵气,难掩风姿。

这管家常年开门,一打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三六九等,虽然谈不上见人下菜碟儿,但也是一打眼儿就可以说对方身份了如指掌。

“我是张子布张公麾下的孙权,还请阁下通禀。”

听着孙权自报名号,这管家到吸了一口冷气。

姓孙的多见,敢叫孙权的却并不多,孙家军的主公叫孙策,这策与权相对应,正是兄弟二人的名讳。

“是二公子来了?”管家不似于帆那样不好说话,连忙笑着将孙权请入府中。“府上简陋,还请二公子到正厅一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禀老爷。”

于帆府邸的管家连忙对身旁的小厮使着眼色,“还不快给二公子看茶!”

“喏。”

没多久,两个小时端着茶碗,慌慌张张的跑上来,递到了孙权的手边。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孙权打开茶杯盖子抿了抿,正巧一抬头就看见了身穿常服的于帆。

“不是二公子亲至,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虞翻拱着手,看见孙权的时候,脸上并未挂着多少笑容。

孙权双手端着将手中食盒轻轻放置在桌面上,半曲着手臂,对虞翻说道,“这是家中的肉羹,母亲晚餐时对此羹汤赞不绝口,我忽然想起在营中时,虞功曹最喜肉羹,特意将此羹汤送来,还请虞功曹趁热吃上一碗。”

按理来说,一般人听到是吴夫人赞不绝口的羹汤,那下属都是要双手接过的,其原因不在于孙权的母亲如何说,而在于,那也是孙家军主公的母亲,是掌家的孙家主母。

主公又是个孝顺恭敬的儿郎,自然对待这碗羹汤要一饮而尽,而后也甭管好不好喝,直接高呼一声好就行了。

可他虞翻偏不是这般知进退的人。

望着放在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羹汤,虞翻非但没有动作,反而露出一抹淡定的笑。

“二公子,我虞翻虽然出身不好,在军中官衔不高,可也懂得一个道理,做人都要知道无功不受禄的。”虞翻将左手往食盒旁边的桌面上轻轻扣两下,“素闻二公子经纶满腹,可我也见过被人举为孝廉的人做官后籍籍无名,出身自山匪的,却能在军中一展神威。”

“虞功曹想说什么?”孙仲谋一挑眉。

虞翻说道,“我是想说,我在军中公然反驳了二公子的面子,不是我寻衅滋事,而是二公子您没有可以拿出来给大家证明您的能力的战绩,公子若有,我自会乖乖闭嘴,俯首称臣,若没有,就是堵住了我一个人的嘴,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就算能回家哭着喊着让主公或是吴夫人出手干涉,也管不了大家私下里茶余饭后该如何议论啊!”

孙仲谋的脸色只有片刻的难看,转眼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客套笑容,“孙权自然知道,只是这碗肉羹还算温热,还请虞功曹尽快饮下,若是凉了,只怕也会凉了权的一片真心。”

“知道最好!”虞翻见孙权苦口婆心的劝食,也终究没有驳了他的面子,一边晃着调羹,一边缓缓说道,“二公子,别嫌我这块朽木多嘴,我只告诉二公子一点,孙家军不是长江以西的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主公能留得住人,也是因为他心思澄澈,赏罚分明,若二公子想靠着主公二弟的身份在军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虚坐高位,我虞翻第一个不答应!”

一柄调羹缓缓出稠羹面,被虞翻放进嘴里,孙权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缓缓放下。

“虞功曹,孙权在此只说一点,我若没本事,功曹自可以到大哥那去告我,家父孙破虏,家风骁勇,我虽自幼不善武力,可软刀子杀人的本事也是一样的,我在此立誓,若五天之内,我没有抓到许贡,我就去找大哥自请卸任,以后将半步不得踏入军营!”

孙仲谋说完这一番话,拿了食盒转身离去。

只剩下送客归来的虞翻和管家。

“三舅姥爷,您还是太刚直了,我就觉得孙家那么大一个摊子,想塞进去一个二公子进去掌事,那怎么了?那不也是人之常情嘛?”管家在一旁替虞翻送上羹汤,谄媚道。

虞翻双手接过羹汤,仰头一饮而尽,“吴夫人所说不错啊,这羹汤的确美味。”

将汤碗随手放下,虞翻转头看向管家,“小川儿,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懂,别的不说,就拿咱们府上来说,如果真换了外人来掌管,我能信得过吗?我不能,可要全都是咱们家自己人来掌管,洒扫的都是我的几位姨奶奶,管帐的都是我的几位舅姥爷,这家还有法子掌管吗?”

“那就没法子了。”名为小川儿的管家收起市侩嘴脸,连连摇头,“三舅姥爷说的对,这的确是没法子了。”

“别看咱们沾亲带故的,可是你要是办事儿办起来含糊了,我总觉得这多亲近的关系都不行,就算是你姥姥,我的大姐过来说情,那也是少不了一顿数落的。”虞翻将装着几滴残羹的碗重重地敲在桌上,“换到哪儿,也是一样的道理,府上都是亲信,则外姓人不敢轻易插手,府中迟早都是要亏空的,孙家军也是一样的道理,若主公全都任人唯亲,只怕这靠着勇武二字在当世闯出名堂的孙家军挺不过二十年就会自取灭亡。”

“三舅姥爷慎言啊!”小川儿在虞翻身边提点道,“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的。”

虞翻却仍旧没有丝毫避讳道,“别说是在我自己家,就算是去了军营,我也是一样的话,孙仲谋要进军营可以,当个闲差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若是没有真本事,单凭是主公的血亲就居于高位,我就是不服他!”

门内的说话声音不小,孙仲谋此刻还尚未走远,加上虞翻的嗓门儿又大,晚风一吹,就将这番言论送进了孙权的耳朵中。

“二公子花尽心思用来救他,这人就是这样在背后说你的,我当真替二公子不值。”步练师不知何时从拐角处走到了孙仲谋面前。

“虞翻这是压根儿就没想背着我。”孙仲谋问道。“马车和车夫呢?”

步练师微微一笑,“我让他先回去了。”

“有消息了?”孙仲谋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步练师点点头,刚要和孙仲谋细说,忽然从不远处的街角出现一匹快马。

马背上坐着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孙仲谋抬眼一看,正是周郎周公瑾。

“二公子?”周瑜远远地看见孙仲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朗声道,“更深露重,二公子怎会出现在这儿?”

孙仲谋拱手道,“前些日子在军中得罪了虞功曹,母亲特命我送去羹汤给虞功曹赔罪,母亲的话大哥身为主公都要听,我作为次子的,自然要恭顺听劝的。”

“巧了。”周公瑾的脸色微变,忽然将双眼死死地盯向孙仲谋身边的步练师,“我听说虞功曹今日的餐食中有毒,找医仙看过,特来送他解药,不知道二公子知不知道这件事?”

听着周瑜的质问,一向做惯了细作的步练师更是古井无波,一双鹿眼抬眼直视着周公瑾的目光。

孙权则故作惊愕,“不会吧?我方才见功曹还是身体康泰,并无异样,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是要快点送药过去啊。”

“二公子当真全然不知?”周公瑾纵马向前,却突然又折返回来,低头询问道。

“当真不知啊。”孙仲谋朗声道,“我已然是大哥的弟弟,如今孙家军人多势众,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周公瑾点点头,“兄长为人宽厚,待你又是极好,但愿二公子不会让兄长失望,不过,我还是得提点一句,利高者疑,前些日子虞翻才当众得罪了二公子,若他今日不幸中毒身亡,我定会先提审了二公子的身边人。”

孙仲谋背对着周公瑾,声音却愈发沉稳,“公瑾大哥若是捉到了投毒之人,我无话可说,可要真的要动我身边人,也得先有证据,否则,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愿你走得正,行得端。”

周公瑾说着,扬长而去,留下一对唏嘘不已的主仆。

“即便他们抓到是我,我也会保全公子的。”步练师漆黑的眸子看向孙仲谋的时候,眼中泛起了微光,“哪怕是牺牲我的这条命。”

孙仲谋摆摆手,“如果连你也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男儿?”

“我是说……我怕……”步练师小声说道,“那个送肉汤的碗还留在虞翻府上,如果被周公瑾发现我是先投毒,咱们再去送的解药,那到时候……就连公子你也难逃干系,不如我们现在去府上,我想办法把那个碗换出来吧。”

听着步练师的主意,年仅十七岁的孙仲谋却表露出了超出年纪的淡定,“小师,你知道吗?对付周瑜这种人,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反而比什么都做要好得多。”

“公子的意思是……”

“我们回家就是。”

一对主仆正是有情有义的相互扶持前行,纵马离去的周公瑾则一路狂奔,赶到虞翻府上的时候早就变得气喘吁吁的。

“这位公子是……”

“在下……周瑜。”周公瑾从马背上跳下,对着管家小川儿一拱手,直接破开府门。

房中的虞翻正在喝茶,一见来人气势汹汹又是深夜造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将茶水喷在地上。

“我虽然刚才数落了二公子一番,但也不至于这么护短,这么快就跑来找我算账了?”虞翻连忙拍着胸口咳嗽道,“怎么如今连实话都不能说了吗?”

看着虞翻活蹦乱跳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和人辩驳的样子,周公瑾皱了皱眉头,说了句,“不应该啊。”

然后一把将虞翻的手拉了过来,替虞翻把脉。

虽然医理不如华佗徒孙乔灵蕴之流精通,可是凭借周瑜的家学渊源,年幼时还是学过一些黄帝内经,简单的医理的。

把脉之后,发现虞翻经脉强壮,非但没有半点中毒后的气虚之感,反而健壮得像是三十出头的小伙子。

“你没事?”周公瑾脱口便问。

“没事啊,怎么了?”面对周公瑾的盘问,虞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军中有窝老鼠偷粮食这事儿你知道吧?”周公瑾擦了擦鬓角的汗,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

“知道,为此我还要了些毒鼠药,可恨那些家伙吃了带鼠药的粮食,仍旧生龙活虎。”

周公瑾点头,“可是今天中午,一窝鼠都死了,我让军医试过饭食中并无毒药,唯独找到了一个碗里有半碗残羹,银针一下去,就变黑了。”

“那是……我的碗?”虞翻闻言,大为震惊。

周公瑾不置可否,“找人问起才听说,你连日操劳,胃火旺,今天又烹的是一碗糙米汤,你喝不下去也是正常。”

“如此说来,是我中毒了?”虞翻闻言连忙让小川儿去找个赤脚郎中来。

郎中连夜看过,只是摇头,“大人身体康泰,并无异样,想必是多虑了。”

虞翻私下问过小川儿,这江湖郎中虽然不比华佗,可也是民间排的上号的。

如今此人都说自己没有中毒,那八成就是真的没事。

可要是办点事都没有,为何偏偏连毒鼠药都不怕的一窝老鼠,死在了自己碗里的糙米汤之下?

周公瑾托着下巴站在虞翻的院子里踱步,他忽然想到一个细节,“方才二公子送来的东西是什么?”

“一碗肉汤。”

“那肉汤还有没有?”周公瑾问着身边下人,忽然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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