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

言灵生效了。

腰部巨大的创口在由里向外快速地愈合,困意、饥饿、寒冷也在随后向郁未袭来。

冰凉的春雨如瓢泼一般打在地上,即便他躲在屋檐下,也能感受到溅起的水花,而他的衣物本身就已经从里到外湿透了。

作为犬科动物,郁未很讨厌这个感觉。

他需要一个温暖、干燥的房间,有柔软的毛毯和垫子,最好房间里有一整头的烤大象。

“三重野?喂、三重野?”

路灯昏黄的光被一个人影挡住。郁未抬起头,辨认了一下才认出是谁。

安室透撑着伞,手里还捏着刚刚被猎狼犬贴心地丢在干燥处的文件袋。

他本来该立刻回车里的,听到这边有犬吠才转过来。

结果就遇到这个不该出现这里的家伙。

他本以为对方是喝醉了酒瘫倒路边——东京街头总是不乏这种人的——凑近后却发现,三重野脸色惨白,蹲坐的姿态带着一种身受痛苦之人特有的紧绷与蜷缩。

好在他意识还算清醒。

“……晚上好啊,安室先生。”

三重野认出是他之后,立刻扶着墙试图站起,“真巧,您也在这边喝酒吗——嘶!”

到处都很滑,他起身的动作做了一半便险些再次栽倒,幸而被安室一把拉住胳膊。

“抱、抱歉。”三重野按着太阳穴,脚步踉跄,“喝得有点多。”

他半个人都挂在了安室的肩上,湿漉漉翘着的发尾与圆润白皙的耳廓近在咫尺。

安室眉头蹙起。

这么近的距离下,他并没有闻嗅到很重的酒精气息,反而有股在春雨中不甚明显的……血腥味吗?

他警觉地左右环顾。透过伴着嘈杂落水声的厚重雨帘,安室判断出此处是酒吧的后墙。

向上看去,几扇木质的窗格都紧锁着,里面并未透出半点灯光。

一望到底的胡同里也不见任何人影,只弥散着一股阴森森的空寂。

总归不宜久留。

安室一边拖着三重野往停车处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

雨水把几层布料都泡透了,光线又很差,偏偏三重野还扣起了深色外套上所有的扣子。他实在无法辨别出哪里是血迹。

安室的神色越发凝重了起来。

三重野出现的时间与地点都过于巧合,而身边除了松饼酱,又跟着那只可疑的猎犬。

这一切都让他不得不去猜测:三重野是否与狐狸,或者说,与秋上有关呢?

他们回到车上。安室打开了灯和空调,用惯常的温和口吻道:

“三重野,我这里有干的备用衣服,你需要吗?”

如果他拒绝,安室就可以肯定,这家伙身上一定有不好解释的伤口,枪伤、刀伤之类的。

郁未本在靠到软座的第一时间就阖上了眼睛躺倒,闻言纠结而挣扎地掀了掀眼皮。

十秒后,他睁开眼坐起身,看着面带完美无缺体贴笑意的安室先生,伸出爪子:

“好的。请给我衣服,谢谢。”

他说话的同时,安室听到了从他腹中传出的饥鸣。

于是他又递上了一颗早上喂狐狸剩的苹果。

三重野眼睛一亮,接过去三两口啃完——那速度安室只在动物园的浣熊那里见过,然后拉开车窗用雨水洗手。

接着,安室尚未反应过来,三重野迅速脱下了外套。

安室瞳孔微震。

三重野里衣穿了件米色的高领衫,十分显眼地染着几团斑驳且边缘模糊的血迹。

大概是腰腹侧的位置,纤维被整齐地切断,横出一道约有半臂长的、被血渍泡得发黑的裂口。

“喂、你,等等……”

眼看三重野卷着下摆开始脱这件套头衫,安室赶忙制止。

这个姿势一定会用到腰腹的肌肉,而且,光看那裂痕就知道伤口一定不浅,这半天也不像被处理过的样子,万一布料和伤口粘连在一起……

在安室哑然的目光中,三重野顿住了,而他的下腹与腰肋已经完全暴露在了灯光下。

那里是有一道狭长的伤口,好在并不深,但因为三重野粗鲁的动作,现在又开始渗血了。

“?”

郁未维持着抱臂卷衣服的姿势,不明白安室的神色为何如此欲言又止。他疑惑地看向两只狗子。

狗子们的神色和安室透差不多。

……好吧,当面裸露身躯确实会有些冒犯,但他真的不想再忍受湿得完全粘在身上的衣服了。

更何况在座大家都是公的。

郁未无所谓地把这件也脱掉,然后穿上安室友情提供的毛衣。他们身形相近,并没有出现不合身的问题。

他又道了声谢,随后躺倒,闭眼,安睡。

两狗一人还沉默着,互相对视,在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一句话:

他真的没有一点解释的打算!

安室复杂地看着三重野可称乖巧地蜷在后座上熟睡的姿态,心里升起了一瞬间的无力。

……为什么不解释啊!为什么说睡就睡了!他们很熟吗?

安室相信,在这一刻,如果他想,如果他只是波本,他可以现在就开到海边,把这可能带来许多麻烦和危险的家伙丢进海里。

但他看着后视镜,目光在对方还惨白着的脸上游移了几秒,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往家的地方开去。

“他们是不是回来了?”

伊达从披萨盒里抬起头。

苏格兰已经跑到了门边,竖着耳朵细听。

电梯门开了,先出来的是两只四爪动物,一前一后地迈着碎步。

两只!

苏格兰愉快地摆了摆尾巴。

跟在他们之后的是……嗯,这个鞋子的材质,应该是Zer?他的步伐怎么这么沉重?

苏格兰听着听着皱起眉,前爪焦躁地在地上交错扒拉。

他没听出三重野的足音。

安室的脚步掠过了他们的家门,到隔壁停下。

但两只狗的脚步则停在门外。似乎有只狗跳了起来,按到了门铃。

……这得有多高啊?

牧羊犬和雪橇犬对视了一眼,踩着雪橇犬的背部爬上去,从猫眼往外望。

“是松田吗?另一个呢?是萩原吧?是吧?”

伊达航迫不及待地问道,但诸伏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接着全身毛都炸了起来。

“怎么了?”

几秒后,苏格兰的背毛服帖地落了回去,口中含糊道:“唔,应该是他们。Wada酱,开门吧!”

他神态自若,甚至特意用那个班长一听就打哆嗦的可爱名字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他才不会告诉班长,在猫眼中看到一把近在咫尺的枪管时,他差点以为琴酒杀上门了。

“松饼酱,我没有你们家的密码。”安室背着睡得不省人事的三重野,一边空出手开锁,一边试图和赖在隔壁门口的两只狗讲道理。

松饼酱赖着也就罢了,那个猎狼犬为什么也一副“我是来加入这个家庭”的模样啊?

“擅闯是违法……”

啪得一声,三重野家的门自己开了。

猎狼犬欢呼一声,兴冲冲地甩着尾巴压低脖子,亲昵地与门内两狗会晤。

安室在Wada酱棕白交错的脸上看到了一瞬间清澈的呆滞。

……哈,果然,即便是狗狗看来,那张脸也确实太长了吧。

苏格兰倒是注意到了挂在他身上的三重野。他大概还闻出了血腥味,一脸担忧地钻过来,绕着他们转来转去。

“三重野君受伤了,我需要帮他处理一下。”

安室本想说让几只狗回家等着,就见松饼酱闻言飞起一脚,将三重野家的门关上了。

一、二、三、四,四双狗狗眼都期盼地看着他。

今夜的安室宅拥挤无比。

安室把三重野放在沙发上,自己去柜子里找绷带和消炎药。

这种伤口如果去医院,医生可能会要求报警。而目前这种情况下……

安室从怀里掏出一个塑封袋,目光沉沉。

袋子里是几根即便被雨浸泡也颜色鲜艳的紫金织线,材质和颜色都与秋上君今晚穿着的那件浴衣相吻合。

这是他刚刚在三重野的指甲中找到的。再结合对方腰上那与狐耳伤口相似的切痕,那个糟糕的猜测被验证了。

他们果然与秋上有关系。

与秋上,与黑衣组织有关,那就最好不要扯到普通的警察。

安室透放好存证,拿着东西去给三重野上药。

掀开毛衣,擦掉血污后,他愣了一下。

……是污渍和光线造成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伤痕又浅了一点?

他拿镊子夹走伤口上附着的纤维,撒上药粉,贴上纱布,裹上绷带,而这全程里,三重野没有任何醒的迹象。

安室也担心对方是失血过多或发烧,但一切都清晰地显示:三重野只是过于香甜地沉睡过去了。

他看着对方安详阖着的眼睫、垂在眉边的柔软额发、翕动的鼻翼,心头那股刚刚被强行按下去的纠结再次泛起。

就像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被素昧蒙面者在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箱子。给他的人不说里面是黄金还是石块,只告诉他:[这就拜托你了]。

一种无端的信任交付,甚至没有征求他本人的意见。

可疑,且危险。

……总之,这是随后一次了。

安室在心里下定决心,等搞清楚三重野与秋上的关系,就立刻搬家。

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他的手臂,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打了两遍结了。

他向苏格兰先生道了声谢,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剪刀,裁掉多余绷带。

他的手掌下是差不多三重野胃部的位置。那里现在摸起来扁扁的。

这时,三重野翻了个身,卷住安室盖在他身上的毛毯,十分惬意地蹭了蹭,口中嘟囔着什么。

“蛋包饭……”

“……”

在苏格兰看透了一切的视线里,安室握着脏污酒精棉与剪刀,面色是难以言喻的纠结。

半晌,他长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厨房。

反正他自己也饿了。

房间另一头,萩原正在和哈罗玩“用鼻子拱出去然后跑回来”的游戏。

“这家伙是降谷的儿子吗?”他打量着这全屋唯一的高贵真狗,“长得还挺像。”

“确实,都傻啦吧唧的。”

松田窝在他旁边,和班长一起看购物网站,

“你觉得这个犬用墨镜靠谱吗?感觉造型有点过时……啊,班长,你刚刚加进购物车里的美毛剂是猫用的吧?”

“你看错了。”

班长棕红棕红的狗脸看不出一点心虚。

他转移话题,冲着沙发边坐着的牧羊犬道:“诸伏,你在看什么?要一起买点东西吗?”

牧羊犬迈着小步子满怀心事地跑了过来。

他看着宠物用品店里五花八门、颜色鲜艳的商品列表,沉吟道:“或许需要一本驯养关系指南……”

“……哈?”

松饼酱本来在挠耳朵,闻言呆住,

“你买这个给谁用?”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