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舍我其谁

第五十一章舍我其谁

众人喧然,转眼之间,又有十几人离席快步奔出,大声自报门庭,加入提亲之争。每一个人都是五族中声名显赫的贵侯王族,其中又以木族华莛城城主无相、火族名门世家公子紫无忧、木族大将军刀枫、火族“不死神鹏”狄朋最为有名。

纤纤娇美俏丽,早令八殿中的许多男子怦然心动,兼之又是金族公主,地位超然,更增添了万二魅力。若能在蟠桃会上赢得美人芳心,成为金族驸马,实是风光无限,更可凭借金族的强力支持,一跃成为大荒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这等诱惑有谁可挡?

起初,众人见“烛鼓之”提亲,都大感懊恼沮丧,忌惮烛龙,不敢横刀夺爱;但西陵公主既已拒绝,他们登时见猎心喜,再不肯错失良机。

眼见提亲之人越来越多,八合大殿喧喧如沸,不少好事者更是乘机大肆起哄。

柳浪大呼糟糕,叹道:“倘若只有姬远玄和那小贼提亲,纤纤公主一口回绝,倒也让他们无话可说。眼下这么多人跑出来凑热闹,势成骑虎,可让白帝、王母难办得很了。稍有不慎,只怕要落人话柄,水妖更会乘机挑拨添乱。”

六侯爷点头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乌丝兰玛惟恐天下不乱,其心可诛。”瞟了一眼乌丝兰玛,吞了口口水,压低嗓子道:“不过这婆娘一把年纪,倒依旧水嫩得很,瞧在美人情面,侯爷我就不追究了。”

拓拔野苦笑,无心与他玩笑,心想:“以纤纤的性子,只怕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断然拒绝。倘若如此,这蟠桃会多半要不欢而散了。”

这时,八殿环廊上已经昂然站了十八名各族贵侯,朝着金族大殿行礼,只等白帝回话,彼此之间更是乜斜冷视,不加理睬。乌丝兰玛、烈碧光晟、句芒等人尽皆含笑观望。

白帝与西王母低语数句,起身道:“多谢各位垂青。诸位都是天下英雄翘楚,说句心底话,寡人恨不能有十八个女儿,一齐嫁给列位。”众人齐齐笑了起来,紧张气氛稍有缓解。

白帝顿了顿,又道:“只是此关小女终身大事,自当尊重其意……”话音未落,纤纤便冷冷地说道:“我说过啦,谁也不嫁!”

众人哄然,那十八人面色大为难看,颇有自取其辱的尴尬之感。有人阴阳怪气道:“西陵公主这是在戏耍天下英雄吗?还是想当圣女,终身不嫁?”

纤纤大怒,冷笑道:“我当不当圣女关你何事?他们来提亲,难道我便非要应承么?真真可笑!”西王母柳眉倒竖,喝道:“胡闹!哪有如此不识体统!没的让天下人耻笑!”

纤纤浑身一颤,满腔委屈、伤心一齐涌上心头。突然觉得母亲如此陌生、冷酷,又想起拓拔野与姑射仙子亲密无间的神态,心底登时说不出的凄苦、悲凉、孤单,眼眶一红,晶莹泪珠夺眶涌出。

拓拔野心中一震,极是难过,当即便想如从前那般,将她紧紧抱住,温柔抚慰。

满殿肃然,众人见西王母震怒,训斥公主,都有些尴尬。

乌丝兰玛笑道:“王母勿怪,只怕是公主贵人眼高,瞧不上眼呢。”那十八人多是世家子弟、贵族城主,心高气傲,闻言无不愤然。

十四郎在朝露阁中站了半晌,眼见许多人抢身与自己争夺驸马,早已狂怒难遏,若非天吴在一旁眼色制止,早已发作,此刻听乌丝兰玛挑拨,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道:“原来公主是嫌我烛鼓之出身低微,配不上你么?”水族群雄纷纷轰然附应。

“烛公子少安毋躁。”武罗仙子款款起身,柔声道,“列位都是当今顶尖人物,公主岂会瞧不上眼?依我想来,公主终究是一个姑娘家,与你们素不相识,仓促间要选择其一,难免有些害羞迷惘。”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十四郎哼了一声,也不言语。

武罗仙子秋波一转,凝视纤纤,柔声道:“我倒有一个提议,不知公主愿不愿意接受?”

纤纤与她一路同行,颇有亲切感,此刻听她为自己解围,心下感激,当下擦去眼泪,仰头道:“仙子请说。”

武罗仙子嫣然道:“那我便说了。公主美貌绝伦,又是金枝玉叶,惟有大荒最为杰出的年青英雄方能匹配。我看不如来个驸马选秀。让所有提亲的朋友相互比武较量,最后胜出的几位之中,再由公主选择其一,作为驸马。这样,既可保证挑选出的驸马是当今大荒最强的英雄人物,又可让公主在这选秀过程中了解未来驸马,自行选择心仪对象,岂不是两全其美么?如此风流韵事,也正好为今年的蟠桃大会增添光彩。”

众人窃窃私语,无不点头称善,更有人大声鼓掌叫好。

西王母与白帝等人对望一眼,心下大感轻松,微笑道:“仙子所言极是。纤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天吴、十四郎等人虽颇为恼怒,但眼见大势所趋,也不便反对。况且若非如此,纤纤一口咬定不嫁,他们也无可奈何。当下默不作声,静观棋变。

纤纤低头不语,依旧不肯应允。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究竟想要如何,气氛登时又凝重起来。西王母眉尖轻蹙,欲言又止。

六侯爷嘿然道:“拓拔磁石,看来只要你不提亲,她便绝不会答应了。”

拓拔野心中一动,突然想到:“是了!纤纤性子倔强,对我又始终难以忘情。只怕当真宁可玉碎,也不愿瓦全呢。倘若因此引起群雄不满,岂不正中了水妖下怀?倒不如……倒不如我假意提亲,让纤纤答应驸马选秀,大不了我到了中途,故意输给姬兄弟便是。姬兄弟若能成为金族驸马,则四族盟成,水妖、木妖的奸谋也随之破灭,正是一箭数雕的好事……”但转念一想,又觉这般蒙骗纤纤,极是不该,心下踌躇。

旋即又想:“我既对纤纤只有兄妹之情,就不该让她留有妄念。倘若她当真因我终身不嫁,我的罪孽岂不更大么?横竖姬兄弟对纤纤颇有情意,纤纤对他也大有好感,正是佳偶良配。我真为她着想,就当趁着这次机会,让她逐渐醒悟,将一腔柔情转到姬兄弟身上。有他照料纤纤,我也该放心了……”

一念及此,心意已决。当下霍然起身,朗声道:“白帝、王母,东海龙族拓拔野,向西陵公主提亲!”

八殿哗然,众人无不纷纷朝他望来。纤纤娇躯一颤,蓦地抬头,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苍白的脸容突然变得嫣红,焕发出娇艳的光彩。

拓拔野不顾六侯爷等人吃惊追问,昂然离席,大步而出。眼光四扫,只见众人惊异讶然,神色古怪,许多贵侯女子又是吃惊又是失望,咬唇蹙眉,目光幽怨,竟似大感可惜、妒忌。

眼角扫处,见姑射仙子惑然地望着自己,眸光迷离,眉黛之间掩不住淡淡的失望。拓拔野心中一跳,急忙以极快的速度朝她传音解释了自己的动机。

姑射仙子微微一震,眉头舒展,似乎如释重负,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立时又转晕红,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却听乌丝兰玛笑道:“这可有些出奇啦,拓拔太子不是西陵公主的兄长么?怎地竟向自己妹子提亲?”

众人哗然,水族、木族中登时有人唱和嘲讽,口出不逊。

西王母淡然道:“水圣女这话也有些出奇呢,拓拔太子与西陵公主并无血缘关系,为何不能提亲?”

少昊叹道:“早知如此,我也提亲了……”被西王母冷冷地斜了一眼,噎住半句,哈哈一笑,只管饮酒。

白帝温言道:“纤儿,武罗仙子的提议,你看如何?”纤纤凝视着拓拔野,俏脸醉红,芳心剧撞,恍惚如在梦中,半晌方嫣然低声道:“孩儿愿意。”欢喜害羞,声音竟变得沙哑不可闻。

众人哗然,白帝、王母面露喜色,舒了一口气,低声相互计议。群雄眼见有热闹可瞧,都极是兴奋,提亲的十八人亦精神大振,调息运气,作好充足准备。

拓拔野如释重负,在四海殿前的围廊站定,只听姬远玄传音叹道:“拓拔兄弟,远玄败给你了。纤纤姑娘对你情深一往,这驸马选秀我不参加也罢。”

拓拔野吃了一惊,连忙传音告诉他自己的计划,苦笑道:“我只当纤纤是亲妹子,姬兄弟若不参加,那便枉费我的一番苦心了。”

姬远玄闻言又惊又喜,蓦地一皱眉头,摇头传音道:“不行,倘若你故意输了给我,而我侥幸赢得纤纤姑娘的芳心,日后她若是知道了,还不恨我一生一世么?拓拔兄弟,你既欲参加选秀,要么不与我比斗,要么便竭尽全力。”

拓拔野知道多说无益,当下微笑应允。姬远玄大喜,传音笑道:“你我虽是朋友,待会儿到了‘情场’之上,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当是时,西王母轻轻鼓掌,一个白衣童子托着一个铜盘跪到纤纤案前,盘中赫然放了一个圆硕的大蟠桃,黄里透红,幼嫩多汁,令人望之食欲大开,恨不能立时咬上一口。

西王母微笑道:“大家先别心急,很快便要上蟠桃了,每人必定都有一个呢。”众人哈哈大笑。

西王母道:“这颗桃子是今年五千颗蟠桃中最大的一颗,专门为未来的驸马准备的。驸马选秀,最后决出三名胜者,再由西陵公主亲手将这颗蟠桃交给其中钟意的一个……”

众人轰然大笑,都觉这法子妙极。有人叫道:“白帝忒也小气,怎地只给驸马一个桃子?”群雄又是一阵大笑,气氛越发轻松。

白帝从腰上解下一柄冰雪似的白金弯刀,轻轻一弹,无声无息地落在纤纤的案上,笑道:“这柄泠雪刀是金族的一件宝物,谁成了驸马,这刀便归谁啦。寡人虽然两袖清风,却不能让天下人笑话寡人对女儿吝啬。”

众人轰然,泠雪刀乃是金族著名神器,当年为金族圣女鹿台仙子所有,削铁如泥,神力无穷,封印了上百种凶兽,乃是天下人求之不得的宝物。提亲的群雄闻言更加跃跃欲试。

烈碧光晟突然起身叹道:“这等诱惑,越发让人难以抵挡啦。寡人也想试上一试,不知公主会不会嫌我太老呢?”

八殿登时又是一阵骚动,想不到新任赤帝竟也难敌金族公主魅力。

拓拔野大怒,这奸贼当日勾结水妖、句芒,屡次陷害纤纤,数番囚禁折辱,甚至险些将她送入火山烈焰……自己尚未找他算帐,他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向纤纤提亲!

纤纤杏眼微眯,显是怒极。但她自从听到拓拔野公然提亲之后,心情大好,冷笑道:“多蒙烈长老青睐,我可不敢当呢。只怕你成了驸马,哪天兴起,又将我投入火山中去。”八殿中许多人不知当日之事,闻言愕然。

烈碧光晟神色自若,朗声道:“当日受小人谗言挑唆,寡人竟将公主误当作坏人,多有得罪之处,现在想来,真是惭愧无已。正因如此,寡人越发想要将功折罪,迎娶公主,好好地弥补从前的错失。”

纤纤柳眉一扬,又想挖苦,但见西王母轻轻摇头,便强行忍住,心想:“即便他最后位列前三,我不选他便是。”当下冷笑一声,不再理会。

一人格格笑道:“西陵公主艳压群芳,连赤帝都心动了,何况我江冰恋?”眼似秋水,黑发如丝缎,紫裳飘舞,赤足胜雪,腰间悬挂月牙石剑,竟似一个绝世美女。身影过处,香风浓烈。众人瞧得呆了。

拓拔野心下一凛:这江冰恋难道竟是水仙城的自恋狂么?水族水仙城城主江冰恋,俊美绝伦,常顾影自怜,是以又有雅号曰“江冰恋影”。此人虽然爱美成僻,但真气、法术修为,都臻真人级,甚至被列入“水族十小仙”中,实力不可小觑。但他素来自恋绝顶,不屑女色,何以竟会对纤纤如此着迷?

这时又听一人叫道:“如此风流盛事,岂可缺我李白石?”众人又是一阵轰动。只见一个高冠大袖的英俊男子从黑水大殿洒然而出,竟是素以风流著称的水族长老李白石。

又有人笑道:“我与李长老形影不离,这等美事更不可例外。”俊朗高大,顾盼神飞,竟是水族著名的世家公子、素以勾引良家美女闻达天下的白云飞公子。

黑水大殿中轰然如沸,不断有人起身加入,转眼间竟又多了五人。这五人无一不是年青英俊的水族高手,八殿女子惊呼迭起,懊恼更甚。今日天下所有单身俊男,似乎都被纤纤吸引,闻风而动。

八殿之中,惟有纤纤视若不见,听若不闻,只是痴痴地凝望拓拔野,想着他适才所说的话,红着脸,嫣然微笑。每一次回味,心中的幸福快乐,几乎都要爆炸开来。

拓拔野浑然不觉,皱眉心想:“烛龙既已为十四郎出面提亲,这些水妖怎地还敢出来争抢?”

心中一动,突然明白:“是了,我真是傻了!这些水妖是为了帮十四郎扫清障碍,做他的垫脚石!烈老贼明知纤纤断不会选他,只怕也是帮助十四郎,出来搅局的。倘若最后剩下的三人都是这些奸贼,纤纤岂不是……”心中大凛,浑身冷汗淋漓。

放眼望去,提亲的二十五人之中,竟有二十三人都是来自敌方,自己与姬远玄倒如陷入了重重的埋伏。这场驸马选秀竟已变成六族两方势力在蟠桃会上的殊死较量,一旦败给对方,四族联盟必将支离破碎,胎死腹中。倘若纤纤不选任何一人,水、木、火三族也可乘机以此为借口,向金族发难。

一时之间心旌摇荡,不知自己究竟是否该在这场选秀中竭尽全力。当下略一凝神,传音告之姬远玄,沉声道:“事关纤纤终身幸福、四族联盟,姬兄要多加小心。”

姬远玄微笑传音道:“我也想到此节了。只是此次驸马选秀,根据大荒传统,金族自身不能参与。烈炎兄弟一行又迟迟未到。我方只剩下龙、土两族了。而龙族里的高手大多未来,实力又打了折扣。现在看来,只有本族聊以凑数了。”当下转身传音安排。

土族鼍围、泰逢、涉驮、计蒙、姬箫夜、公孙侯、公孙玉、包乘、黄猛九人纷纷起身,向纤纤提亲。

西王母登即明白,欣然同意。这九人之中,鼍围、泰逢、涉驮、计蒙都是土族真人级乃至仙位高手,有他们加盟,拓拔野、姬远玄一方顿时实力大增。虽然两方人数对比仍是二十三比十一,颇为悬殊,但被动之势总算已大大改观。

当是时,忽听远处角声长吹,迎宾使大声叫道:“火族炎帝、火神祝融、圣女仙子、战神刑天、烈八郡主驾到!”众人哄然,拓拔野、姬远玄大喜。

风声呼啸,檐铃脆响。烈炎、祝融、赤霞仙子、刑天、烈烟石五人乘鸟俯冲,从八殿交错的飞檐间突然冲落,徐徐降在白金大殿之前。

众人凝神望去,失声齐呼。

五人紫衣红袍上血迹斑斑,破裂之处甚多,竟似刚刚经历了极为惨烈的厮杀。烈炎等人若无其事,朝八殿微笑行礼。惟有烈烟石脸似莹雪,眸如绿冰,在这喧哗热闹的群仙宫中亦是淡漠倦怠的神情,落寞独立。

拓拔野心中一动,瞥望烈碧光晟神色微变,猜到必定是他在路上安排了重重狙击,妄图刺杀烈炎,或阻缓他的行程。

烈炎金冠红胡,威武挺拔,从赤炎凤上一跃而下,朝白帝、西王母躬身行礼,朗声道:“小侄烈炎拜见白帝、王母!一路风雨,阻了行程。姗姗来迟,还望各位勿怪!”祝融等人也一齐行礼。

白帝等人起身回礼,微笑道:“炎帝客气了,各位来得正是时候。”烈炎笑道:“正是,幸好尚未错过驸马选秀。如公主不弃,烈炎与战神都想加入这场选秀。”白帝欣然应允。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拓拔野大喜,烈炎与战神刑天加入,己方实力立刻又大大增加。姬远玄郎声笑道:“烈兄弟来得正好,我和拓拔兄弟都在等着你呢!”

烈炎微微一怔,拓拔野立时以极快的速度,将三人结拜兄弟、缔结同盟的计划说与他听。

烈炎大喜,他与拓拔野、姬远玄颇为意气相投,那日在凤尾城与他们重约清冷峰之盟时,私心便有结拜之意,只是微感唐突,未曾提出,想不到他二人竟也有此意。

当下哈哈笑道:“大哥、三弟,咱们虽已经结拜兄弟,但到了情场之上,还是不分父子兄弟。选秀中若是相逢,兄弟可不会手下留情。”三人相视大笑。

八殿愕然,西王母佯作不知,讶然相问。

姬远玄环顾群雄,朗声道:“我们三人一见如故,当日在凤尾城中已经祭祀天地,结拜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他气运丹田,将这一番话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

群雄轰然,水族、木族、火族群雄无不惊怒。烈碧光晟微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当日赤炎城中,姬公子、拓拔太子竟会公然支持烈炎小贼叛乱,导致我火族分疆裂土,百姓颠沛流离。妙极,妙极。”

拓拔野哈哈笑道:“也不知当日是谁谋弑赤帝,叛上作乱呢。”烈炎嘿然道:“三弟,是非忠奸自有公断,何必与这等奸人逞口舌之利?今日是蟠桃盛会,不必搅了大家的雅兴。”

吴回、米离、不廷胡余等人眈眈怒视,愤火直喷。祝融、刑天等人浑然不顾,洒然入席。

眼见这场好戏越发热闹,众人无不交头接耳,兴高采烈,甚至已有些人在暗地打赌,究竟谁才能杀入三甲,赢获佳人芳心。

烈炎一行入座之后,白帝宣布驸马选秀正式开始。三十六名候选贵族在八合大殿的环廊上站定,由西王母抽签分为十八组对阵,一轮淘汰之后,再抽签分组对阵,直至决出三甲为止。

抽签既定,由陆虎神宣读。他每读一对名字,八合大殿中便发出一片喧哗惊呼。拓拔野心中怦怦直跳,凝神聆听。

忽地听见陆吾大声道:“……龙族太子拓拔野,对决木族华莛城城主无相。”青木大殿登时一阵喧沸。

华莛城主无相,乃是木族仙级人物,武功法术极是惊人。在木族诸仙之中,仅仅位列于奢比、折丹、韩雁、莞莞四人之后,由他来对决眼中钉拓拔野,自是再好不过。

拓拔野原盼能与十四郎对决,再次将这嚣狂跋扈的小子好好教训一顿,打击水族的汹汹气焰,闻言心中略微失望。

众人喧哗不断,转眼之间,十八组对阵局势便已排定。姬远玄对阵宇威,烈炎对阵廖空,刑天对阵烈碧光晟,十四郎对阵泰逢……其中又以战神刑天与赤帝烈碧光晟的对决最为引人关注。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眸徐徐扫望候选众人,微笑道:“多谢列位对西陵公主的眷爱。只是这驸马选秀乃是和平风雅的比试,诸位彼此切磋之时,还望点到为止,别伤了和气才是。”

众人纷纷点头,只有十四郎傲然道:“既是比武,便有意外风险。刀剑无情,倘若当真出了什么闪失,也只能怪自己技艺不精。”

泰逢嘿然笑道:“烛公子说得是,待会儿若有什么闪失,还望烛公子手下留情。”十四郎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大喇喇的神态倒真像是稳操胜券一般。

拓拔野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这小子当真狗改不了吃屎。罢了,让泰逢代我教训他便是。”

金钟哐然长鸣,众人各自回席,驸马选秀终于开始了。

钟声悠荡,第一场便是十四郎与泰逢的对决。

黄土大殿一片欢呼,和山城主泰逢人称“虎尾沙仙”,乃是土族仙位高手,性情诙谐亲和,深得土族众人爱戴。由他对决十四郎,众人均觉胜券在握。

十四郎脚尖一点,御风飞舞,轻飘飘地落到八殿正中的玲珑浮台上,身法优雅,快捷如电,登时引起黑水大殿一片喝彩叫好声。

拓拔野心中一动:“阔别四年,这厮倒也有不少长进。”

泰逢随之飘然落定,笑道:“烛公子,请进招罢。”清瘦的脸上露出戏谑的微笑。黄袍飞舞,双手自然下垂,长长的虎尾鞭拖曳在地,仿佛一条斑斓巨蛇,蜿蜒蛰伏。无形之间,一股浩然真气汹汹鼓舞,徐徐弥散,浮台四周的瑶池水波剧烈的荡漾起来。

“呼!”十四郎黑衣倏然后卷,猎猎翻飞,周身仿佛被狂风刮拍,摇摇欲坠,脸上也如水波般抖动起来,似乎随时都要拔地而起,随风卷去。

水族众人面色微变,拓拔野心道:“原来这就是泰逢的‘狂沙流’了,尚未出手,竟就有如此气势!不知这小子能捱到几时?”

十四郎高瘦的身子宛如风中芦苇,摇摆不定,苦苦支撑。目中凶光大作,突然厉喝一声,黑衣卷舞,蓦地旋转冲出。“啪!”的一声厉响,一道乌黑的长鞭破空飞舞,急电似的朝泰逢当头拍下!

众人齐声惊呼,想不到他竟能这么快从“狂沙流”真气中突围冲出。

泰逢双目中陡然闪过惊讶之色,笑道:“来得好!”右腕一抖,虎尾鞭轰然咆哮,卷起一道黄黑色的强猛气芒,绚舞横空。

十四郎厉喝道:“幻电玄蛇!”指手飞弹,那长鞭凌冽呼啸,突然光芒爆涨,寸寸迸裂,仿佛一条巨大黑蟒裂肤破茧,怒吼冲出!

“仆仆”爆响,那黄黑色的气芒登时迸碎,虎尾鞭竟被那幻电玄蛇倏然震飞。黑光若霹雳纵横,泰逢一时竟有些应接不暇,疾步飞退,极是狼狈。

十四郎喝道:“缠蛇式!”玄蛇碧眼森然,红信吞吐,狂风暴雨似的朝着泰逢层层叠叠地缠绕猛攻。黑光飞舞,真气凛冽,刹那之间泰逢便被紧紧裹缠在团团乌光之中,不得冲出。

拓拔野越看越是心惊,十四郎的这些鞭法与四年前对战段狂人时如出一辙,但身法诡魅难测,真气更似强猛了百倍!心中蓦地了悟:“是了,定是烛老妖使了什么手脚,让这小子的真气陡然突飞猛进。”

当是时,十四郎又是一声大吼,鬼魅似的抄身飞掠,霍然一拳击出。

“砰!”黑光轰然爆炸,幻化为巨大的四角龙头,气势万钧,惊天裂地。

乌光涣散,玄蛇飞扬,泰逢低叫一声,高高抛飞而起,口喷血雾,撞碎黄土大殿前的围廊石杆,当即昏迷。

众人骇然,鸦雀无声,想不到堂堂“虎尾沙仙”泰逢,竟在须臾之间败于十四郎之手!

十四郎倏然收鞭,冷冷环视众人,满脸狂妄自得的神色,傲然道:“承让!”飘然飞起,站到天吴身旁。黑水大殿如梦初醒,一片欢腾。

拓拔野惊讶难当,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望着那巍然而立、不动声色的天吴,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森冷寒意。看来今日驸马选秀的艰难,远在预想之上。

钟声铿然,陆吾大声道:“第二场,火族赤帝对阵火族战神。”八殿沸腾的人声逐渐平定下来,万千目光齐齐集聚在玲珑浮台上。

战神刑天号称天下第一勇士,剽勇好战,罕逢敌手。十八年前他败给当时风头极健的“断浪刀”科汗淮后,知耻后勇,倍加苦练。近年来随着黑帝、赤帝闭关不出,青帝失踪,许多超一流高手逐渐退隐,他声名日盛,更是如日中天。其烈火神戚人称“古今第二斧”,仅仅列于当年盘古大神的“开天神斧”之下,可见世人对其之推崇。

烈碧光晟原为火族大长老,稳重多智,平时虽极少卖弄,是以其它各族对其武功法术均不知究底,但自从当日他驾御赤炎金猊兽横扫群雄,险败于赤帝之手后,声威大震,天下皆知。这一月间,他登位赤帝之后,为了威服群雄,击溃炎帝,更是御驾亲征,屡破炎帝军,令世人刮目。

刑天骄傲重义,天下皆知。当年烈碧光晟对他有知遇之情、提携之恩,刑天一直对他敬如兄长。但赤炎城一役后,刑天毅然与之决裂,辅佐炎帝,与烈碧光晟已是势同水火。

此刻,这火族当世两大高手的颠峰对决,既有个人恩怨,又关乎国仇家恨,是以格外引人注目。群雄无不屏息凝神,兴奋观望。

玲珑浮台之上,烈碧光晟温雅挺拔,如红木傲岸,微笑不语。真气滔滔鼓舞,赤铜盘、紫玉盘在他双手指间呜呜绕转,旋舞出层层叠叠的妖艳紫光。

十丈之外,刑天临风而立,黑发凌乱飞扬,红衣鼓卷。冷冰冰地傲然睥睨,左手持青铜方盾,右手斜握烈火苍刑戚,霸气凛然,令人不敢逼视。雪肤明眸,姿容秀丽绝伦,在阳光照耀下宛如精瓷玉制,竟比八殿大多女子还要俏丽三分。

八殿女子心神迷醉地凝视着这俊俏如处子的天下第一勇士,私语嫣然,议论纷纷。就连满座男子也有些意夺神摇,心中乱跳。

六侯爷叹道:“这等绝色,天下少有。侯爷我向来只对女人有兴趣,但这次却忍不住要对男人动心。罪过罪过。”

柳浪吓了一跳,张皇道:“侯爷英明,这句话千万别让战神听见,否则你下半辈子只能做女人了。”

拓拔野忍不住笑道:“那倒无妨,侯爷作了女人,横竖也算得绝色。多半也有男人会感兴趣。”

众人齐笑,六侯爷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若是作了女人,便忠贞不二,成天缠着你拓拔磁石,让你生生恶心死。”

说笑间,忽听惊天震响,一道赤艳光芒冲天窜起,映得满殿皆红。刑天与烈碧光晟的对决已经开始。

拓拔野心中一凛,凝神观望。这两人可谓驸马选秀中双方实力最强者。孰输孰赢,都将直接影响以后的比试进程。

红衣翻飞,两人闪电飞掠,犹如两团烈火在清波玉台上熊熊燃烧。万千道紫光红气交错飞舞,火花激撞,气浪迸飞。刹那之间,两人便已激斗了数十回合。

热风鼓舞,眩光耀眼。八殿群雄相隔甚远,仍可感觉到那汹猛的炙浪狂涛般地奔卷拍舞,逼迫鼻息。不知不觉间,众人的呼吸、心跳都随着两人的节奏急速奔走,跌宕起伏。

火族武功素以刚猛狂霸着称,而这两人又是当世火族翘楚,其真气之充沛狂猛,招式之刚烈霸道,可谓火族武学之极至。每一次交手,都有惊天动地之威,四周水浪汹汹激涌,冲天喷射,群仙宫似乎亦随着他们的每次碰撞而震动。

两人越斗越快,众人瞧得眼花缭乱,只看见人影过处,无数气浪此起彼伏地迸炸开来,仿佛无数烟花姹紫嫣红,绚然怒放。又如花团锦簇,五彩缤纷。映衬着碧波玉台、八面楼阁,更觉瑰丽壮观,看得众人赏心悦目,连声叫好。

拓拔野当日在赤炎城上空,目睹赤帝赤飙怒与赤松子对决之时,惊心动魄,大有感悟,只道已尽窥火族神功之妙;但今日观望烈碧光晟与刑天之战,始知那日不过管中窥豹,略识其妙而已。当下聚精会神,细心揣摩两人真气变化的每一细微精妙之处。

激斗到酣处,烈碧光晟轻叱一声,红衣轰然鼓舞,双手掌心“咻”地窜起两道狂猛的光焰,倏然没入赤铜、紫玉双盘。

两盘铿然激响,蓦地破空冲舞,急速飞旋,光芒刺目迸爆,仿佛两轮灼灼烈日,耀射得众人睁不开眼。

两道无形的热浪轰然飞卷,八殿中真气稍弱者登时气堵息窒,险些晕厥。火族群雄失声道:“紫火转轮刀!”

拓拔野惧然变色,“紫火转轮刀”与赤帝的“紫光七曜”一样,同为“紫火神兵”的变种。其法为积聚全身真气,诱发外界火灵,从双手掌心形成锋锐狂猛的旋转气刀,有惊鬼泣神之威力。此刀虽然不及“紫光七曜”威猛霸道,但胜在随心所欲,灵变难测。烈碧光晟借助赤铜紫玉盘,物我合一,更将紫火转轮刀的威力发挥到极至!

“当啷!”双轮眩光流舞,轰然激斫在刑天的青铜方盾上,渐射出万千绚丽光芒。

刑天低喝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倏然冲天后退,急旋如陀螺,将那惊天巨力勉强卸去。

八殿哄然,火族群雄齐声叫好。

烈碧光晟长笑道:“看你能挡几刀!”双盘飞舞,离心飞射出道道紫光,气芒破风凛冽,紧紧追随刑天左右。远远望去,仿佛两柄巨大的淡紫色的弯刀恣意飞旋激舞,迸放出妖丽夺目的层叠眩光。

“当啷!”连响,气浪迸卷,流光碎裂。

“紫火转轮刀”迸雷厉电般地交叠疾斩。刑天在空中不断地陀螺飞旋,绕空电舞,翩翩如绝色女子。青铜方盾红光闪耀,突然“喀嚓”一声脆响,被“紫火转轮刀”震裂开几道紫红色长缝!

拓拔野心中一沉,蓦地紧张起来。耳畔充斥着火族众人疯狂的叫喊:“杀了他!杀了他!”青木大殿、黑水大殿也随之骚动起来。

刑天秀丽的脸容突然泛起桃红,双眼厉芒电闪,低喝一声,周身红光蓬然爆放,蓦地骨骼倍长,霸气冲天。

青铜方盾“砰”地碎为万千铜片,缤纷怒射冲来,如陨星,如流火,如赤艳雪雨,瑰丽凄艳,蔚然壮观。

“轰!”众人眼前一红,仿佛赤浪拍卷,炎风拂面,口干舌燥,呼声登时暗哑。

又听“丁零当啷!”迭声震响,“紫火转轮刀”被赤红铜雨轰然激撞,登时光焰少敛,嗡然长吟,冲天翻转。烈碧光晟面色微变,气息为之一堵,情不自禁地朝后飞退。

就在这一刹那,刑天大喝一声,红衣如火,倏地冲过重重气浪,电冲而至,双手紧握烈火苍刑戚,朝着烈碧光晟当头怒斩而下!

这一斧无甚花巧,简单已极,但快逾闪电,瞬息千里,气势更如泰山崩顶,雷霆万钧。

烈碧光晟大骇,清啸声中,双手陡然合掌,赤铜盘、紫玉盘陡然飞旋下沉,“当”的一声脆响,丽光炫耀,火星冲天,将那苍刑戚生生夹住!

众人“啊”的齐声惊叫,纷纷站起身来。

烈碧光晟面色赤紫,双目血红,咬牙苦苦支撑。

刑天当空倒立,笔直地压在他的头顶,冷冷地凝视着烈碧光晟,俊俏的脸颜上笼罩着凌冽逼人的杀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就连时间也在刹那间停顿。两人姿势不变,咫尺相望,古怪已极。道道红光从赤铜紫玉盘与苍刑戚之间绚丽流舞,仿佛彩虹破空。

又听“吃”的一声轻响,苍刑戚陡然下沉,众人失声惊呼中,烈碧光晟蓦地一沉,屈膝挺腰,宛如弯弓,双膝几乎将要着地,双手轻颤,一线血丝从嘴角悄然沁出。

八殿鸦雀无声,众人心下紧张,都知烈碧光晟已到了生死一线,只需苍刑戚再下三寸,新任赤帝立时便头裂颅开,魂飞魄散。

成猴子等人兴高采烈,大呼小叫道:“杀了他!杀了他!”龙族群雄跟着大肆起哄。拓拔野心下微有不忍,但想到当日此人对待纤纤、赤帝残酷无情,南阳仙子更是因他而死,心中又不由怒火上冲,希望刑天就此一斧斩下。

“哧啦”脆响,烈碧光晟的红袍突然开裂,他身形剧晃,“嗵”的一声,双膝重重着地,细长的双眼惊怒、恐惧、愤恨、羞恼,瞪视着木无表情的刑天,几欲喷出火来。

成猴子叫道:“他奶奶的,不要脸的老小子,想要跪地求饶么?”众人见烈碧光晟双膝跪地,两手合十,浑身簌簌颤抖,倒真像是在哀乞求饶一般,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烈碧光晟面色大变,狂怒已极,突然又渐渐地缓和下来,双目炯炯望着刑天,嘴唇轻轻翕动,不知在传音说些什么。

刑天冷冷地望着他,目中凌厉的杀气逐渐消隐,双颊晕红,突然闭上双眼,似乎沉吟难决。远远望去,他浑身散耀吞吐的红光气芒倏然收缩。

拓拔野心中一沉,暗知不妙:“糟糕,这老贼定是拿从前对刑天的恩遇说情!”

此念未已,烈碧光晟眼中凶芒陡闪,突然大吼一声,翻身飞起一脚,赤光迸爆,急电似的猛踹在刑天小腹之上!

众人惊呼,刑天低吼一声,口喷鲜血,干戚双双脱手,冲天倒飞。

烈碧光晟纵声怒吼,凶相毕露,闪电似的疾追不舍,赤铜紫玉盘绚光崩舞,轰然劈斫。

“砰砰”激响,刑天瞬间连中两刀,鲜血喷舞,重重摔落瑶池之中,碧波登时染为艳红。

群雄哗然,就连黑水、青木两殿中,也有不少贵侯义愤填膺,纷纷起身喝道:“住手!”

烈碧光晟凶光稍敛,倏然收回双盘,负手哈哈笑道:“刑天,看在这么多英雄为你求饶的份上,今日就暂且饶你一条性命。下次沙场相逢之时,可就别怪寡人无情了。”飘然御风,步入赤火大殿中。

八殿议论纷纷,惊愕摇头,大是不以为然,只有句芒、乌丝兰玛、天吴等人齐声为他道贺。烈炎忍住愤怒,与祝融一齐冲入瑶池,将刑天救出。

白帝急遣御医,将他送入偏殿救治。所幸刑天护体真气极强,虽然重伤昏迷,却无性命之虞。

拓拔野心下恼恨,忖道:“此人自诩一族之帝,在群雄眼前竟然作出如此卑劣之事,实在无耻之极。”但想到他竟能在瞬间反败为胜,击溃大荒第一勇士,心中也不由暗自凛然。选秀方甫开始,刑天、泰逢接连败北,己方已连折两员大将,形势极为不妙。

紧接着的十二场比斗,竟又是敌方牢牢占了上风。拓拔野一方除了姬远玄、涉驮两人过关晋级;拓拔野、烈炎、鼍围尚未开始之外,其它诸人均被淘汰出局。公孙玉更被杜岚打得生死不知。

眼见局势越发不妙,土族、龙族群雄都是一片沮丧低落,成猴子的叫声也渐渐小了下来。黑水、青木、赤火三大殿则欢呼不绝,气焰高涨。

柳浪皱眉道:“太子,对方忒也嚣狂,此刻若不在气势上彻底将其压倒,迎头痛击,只怕我方情绪更为低落,以后的比斗越发艰难。”

拓拔野心有戚戚,双方对决,士气犹为重要,一旦对方气势如虹,己方必定心怯气馁,无形之间已经落了下乘。姬远玄与涉驮虽然涉险过关,但也赢得并不轻松,要想扳回局势,除了必须在后面的几场比斗中大获全胜之外,还必须彻底击溃敌方的斗志,粉碎他们高扬的气势。

当是时,钟声铿然,陆吾长声道:“第十五场,拓拔野太子对阵无相城主。”龙族群雄轰然鼓舞,黑水大殿亦是一片喧哗之声。众人的目光一齐朝他望来,神色各异,或期待,或憎恶,或好奇观望。

六侯爷拍了拍他的后背,嘿然道:“拓拔小子,看你的了。把那矮冬瓜打个落花流水,可别丢了我龙族的脸。”哥澜椎、班照等人亦极是兴奋。

拓拔野微笑点头,心情又是紧张,又有些沉重。忽听白帝淡淡地传音道:“拓拔太子,你是纤纤的义兄,纤纤的未来便悬在你的手上了。现在能扭转整个局势、鼓舞士气的人,舍你其谁?”

拓拔野霍然一震。

舍你其谁!这四个字宛如惊雷,在他心中轰然激荡。

他性情平和,但越是身处逆境,反而越能激发出强烈的斗志与好胜心。原本参加驸马选秀,只是为了让纤纤首肯、帮助姬远玄夺魁,根本不曾想要杀入三甲。此时此刻,身处逆局,这个念头逐渐地模糊起来,被白帝这般轻轻一撩拨,更是如梦初醒,强烈的责任感以及对纤纤前途的关切登时占据了上风。

拓拔野豪情激涌,精神大振,哈哈一笑,倏然起身,大步朝下走去。刹那之间,心无杂念,对纤纤喜悦而羞涩的目光、姑射仙子温柔而关切的凝视全都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加鲜明:即便只有一人之力,也要彻底击垮对方的嚣狂气势!

无相穿空飞掠,稳稳地落到玲珑浮台上。

他身高不过六尺,矮矮胖胖,笑容可掬,背上斜挎一个巨大的嫩绿色葫芦。青衫鼓舞,碧木真气汹汹流转,周围六尺之内,都笼罩着淡淡的碧光。远远望去,周身也宛如一个大葫芦,四周气浪绵密,浑然天成,殊无一丝破绽。青木大殿登时响起一片喝彩。

拓拔野心中微凛,忖道:“此人真气强猛,果然名不虚传。”

无相人称“葫芦仙”,相传其母当年误食东海瀛洲的仙葫芦而受孕,出生之时浑圆两截,宛若葫芦。十岁之时便因神力无穷,独力搏杀鸠狼兽,被族人视为仙人下凡。后拜飞英真人为师,十年之后青出于蓝,以不死山长生葫芦为兵器,自创葫芦碧光盾,圆转如意,攻守随心,一时无敌东荒。

若在数月之前,拓拔野对阵如此强敌,绝无取胜之把握。那时他虽然真气强沛惊人,潜力无穷,然则毕竟太过年轻,修为、经验远不及大荒第一流高手,状态起伏不定。

但这几月以来,他屡屡对抗强敌,虽然每每败北,临阵经验却有大幅飙升。又有幸目睹许多超一流高手的对决,潜移默化,对《五行谱》中所记载的五族神功要诀更有深刻理解。融会贯通,大有斩获。因此虽只短短百日,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此刻与无相遥遥相对,感应其生机勃勃的碧木真气,拓拔野惊佩之余,却无丝毫惧意,斗志如火,熊熊燃烧,心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眼下必须针尖对麦芒,扰乱他的心智,在气势上彻底弹压住他,摧毁他的斗志,让他败得心服口服。”

一念及此,哈哈笑道:“阁下长得这般丑陋,怎能配得上我纤纤妹子?还是快快回华莛城种葫芦去罢!”霍然戟指,真气轰然鼓舞,一道丈余长的翠绿色气芒经由右臂破指冲出,朝着无相光焰吞吐。赫然竟是昔年科汗淮“断浪刀”的起手式。

“哧”的一声轻响,被气刀所激,无相四周的碧光气罩登时波荡开来,绿摇翠颤,缤纷耀眼。龙族群雄精神大振,轰然叫好。

拓拔野长身玉立,顾盼神飞。碧光隐隐,衣袂猎猎,俊逸洒落如飘飘仙人,登时令八殿诸女意夺神摇,芳心剧跳,忍不住为他大声叫好。相形之下,那矮胖如葫芦的无相自不免大为见绌,黯然失色。

纤纤见拓拔野神采飞扬,极具当年父亲的风采,更是心神俱醉,情难自已。俏脸滚烫,痴痴地凝视着拓拔野,嘴角微笑,恨不能立即离席奔入他的怀中去。

刹那之间,群仙宫中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拓拔野虽只一个简单的起手式,便令众人大为倾倒,无形间扭转了被动的局势。就连木族群雄为无相鼓气助威之时,也暗暗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无相不动声色,微笑道:“拓拔太子果然英气逼人。只可惜要作西陵驸马,仅仅英气逼人还是不够的。”双手一分,背上的长生葫芦悠悠旋转,万千青气丝脉飞舞,从葫芦口中滔滔冲出,绕着无相周身蚕茧似的缠卷交织,瞬间便凝结为厚厚的葫芦碧光盾。

拓拔野只觉一股绵密汹涌的真气含而不吐,汹汹逼迫,呼吸颇觉难受。周身真气方甫激生,竟觉泥牛入海,陡然不知所踪,心下暗惊,不知其故。

无相悬空急旋,葫芦碧光盾越来越大,在他周身形成无数道螺旋绿光。“仆”的一声闷响,翠光波荡,拓拔野的气刀光芒陡然一敛,蓦地消失。

拓拔野面色微变,念力积聚,真气汹涌贯臂,但那凌烈无比的气刀一旦触到葫芦碧光盾,立刻如卷溺漩涡,瞬间消逝!

拓拔野越发骇然,方知不妙。耳畔突然听见姑射仙子柔声传音道:“公子,无相城主的葫芦碧光盾极是厉害,柔韧难破,还善于吸纳对方的木属灵力。千万不可与他缠斗,徒耗真气。”

拓拔野心中一凛,原来这长生葫芦竟能吸纳木灵!若非姑射仙子及时提醒,今次非要大吃暗亏不可。突然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倏然后退,朗声笑道:“久闻无相城主的葫芦碧光盾坚韧难破,天下无双,今日一见不过尔尔。想不到堂堂葫芦仙,竟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可笑复可叹。”

见他尚未交锋,便狂妄若此,青木大殿登即一片沸腾,无相倒是毫不动怒,笑眯眯道:“是么?既是如此,还望拓拔太子不吝指教。”

拓拔野扬眉笑道:“何需指教?只需三招,我便可攻破你的葫芦气盾!”

此言一出,八殿惊愕,木族群雄无不哗然。无相的葫芦碧光盾天下闻名,以当年青帝之威,亦是到了六十招外,方才以“冷月十一光”破入光盾,击败葫芦仙。但那已是十八年前的往事,此时的无相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这拓拔小子究竟有何能耐,竟敢如此自大嚣狂?

姬远玄、烈炎等人讶然相觑,他们颇为了解拓拔野,却猜不透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狂妄,咄咄逼人,心下焦虑,纷纷传音询问。拓拔野微笑自若,置若罔闻,戏谑似的斜睨无相,傲气凌人。

无相双目中闪过两点怒火,嘿然笑道:“拓拔太子若能三招攻破葫芦碧光盾,无相必定叩头服输。从今往后,一见拓拔太子的旗号,无相自当退避十里。”

拓拔野哈哈笑道:“妙极!果然快人快语。无相城主,准备接招罢。”呛然脆响,翠芒耀目,断剑倏然出鞘,遥指无相眉心。碧光电舞,照得无相须眉皆碧。

木族群雄失声道:“无锋剑!”句芒目光一闪,指尖轻颤。

木族神器无锋剑失踪两百多年,八殿群英几无一人见过,闻言无不震动,纷纷凝神细望。

断剑翠光闪动,如一泓春水,波光荡漾,在昆仑山正午的烈日下,耀射着惨碧色的眩光,令人不自禁地生出一股寒意。

句芒低咦一声,微觉惊诧。当日在日华城外大战拓拔野、蚩尤之时,曾经仔细端详过无锋剑。其时此剑色泽青灰,质朴无华,只有在光照下,才会偶尔闪现夺目光芒。但今日观之,碧光凌厉,锋锐张扬,迥然不同,倒与此刻光芒四射的拓拔野颇为相衬。

却不知昨夜拓拔野为了救出毕方鸟,无意间将这无锋剑插入章莪山顶的陨星炼炉中,镀上了一层陨星神铁。五行金克木,无锋剑熔炼金灵,阴差阳错变成金木合一的至奇神兵,更添威力。句芒虽不知其故,但念力探觉,亦隐隐知其神妙,更加心痒难搔。

无相盘膝抱手,凌空飞转,速度越来越快,螺旋碧光呜呜急舞,葫芦形光盾忽大忽小,翠光吞吐跳跃,一股股巨大的无形气劲随着旋光急速飞甩,朝拓拔野卷溺围拢。

拓拔野姿势不变,微笑凝眸,那道无锋剑气仿佛风烟水雾,忽断忽聚。

风声呼啸,玲珑浮台下的淼淼水波一圈圈地荡漾开来,渐渐地,随着那葫芦光盾的旋转节奏激荡回旋,化为层层叠叠的漩涡。支撑浮台的三百六十根白玉石柱在涡流中微微震动,“喀嚓”轻响,似乎连石柱也随之绞扭起来。

“咻!”一道弧形碧光突然从葫芦光盾中离甩飞出,仿佛弯刀急旋,呼啸破空,闪电似的从拓拔野的左侧飞过,没入瑶池。

水面登时轰然巨响,如被巨斧劈裂,两道水墙咆哮冲天,碧浪如雨洒落。几艘停靠在群仙宫石柱下的轻舟倏然震裂,众舟子纷纷尖叫着跳入滚滚波涛之中。

又是“咻咻”连响,几十道弧形碧光冲飞离甩,朝着拓拔野急电飞斫!众女惊叫迭声,花容失色。纤纤心中一紧,蓦地站起身来。

拓拔野长笑道:“第一招!”气生涌泉,冲天飞起。断剑挥舞,碧光纵横,漫天弧形光刀登时迸裂四射,缤纷乱舞。

清啸声中,拓拔野人剑合一,急速旋转,陀螺也似的朝着那巨大的葫芦碧光盾冲去。青芒电舞,破空指向无相眉心。

青光爆涨,剑气如虹。“哧”的激响,葫芦光盾蓦地凹陷而入,翠光波荡。

无相目光闪动,大喝一声,背上的长生葫芦倏地飞起,朝着断剑气芒急冲而出。周身光盾气浪陡然爆涨,强光耀眼。

“轰!”那道雷电似的剑光避也不避,倏地刺入“葫芦嘴”中。气浪迸飞,火光耀射。

拓拔野只觉眼前一花,全身剧震,滔滔真气倏然外泄,仿佛掉入了巨大而遄急的漩涡之中。

八殿哗然,许多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屏息观望。

只见无相盘膝急旋,那巨大气泡似的翠绿光盾飞速膨胀。拓拔野横空滞亘,断剑陷入葫芦嘴中,被那螺旋飞舞的涡流气浪绞扭缠甩,身不由己地急速乱转,无数道青绿色的真气从他奇经八脉中汹汹穿过断剑,涌入葫芦嘴中,被吸纳一空。

姬远玄、烈炎等人齐齐变色,暗呼不妙。无相的长生葫芦嘴正是其葫芦碧光盾的源心,拓拔野此举不啻于飞蛾扑火。句芒、烈碧光晟等人暗喜,微笑观望,只等着他被吸尽真气,枯竭惨败。

无相嘴角微笑,心道:“小子,你自取灭亡,可怪不得我了!”真气汹涌,急念法诀。葫芦碧光盾螺旋飞转,葫芦嘴一寸一寸地向回凹缩,旋涡狂舞。

拓拔野周身颤抖,随之飞速螺旋陷入,无锋剑尽数没入涡旋,只剩下半截剑柄露在其外。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姑射仙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拓拔野,俏脸雪白,蹙眉心道:“他……他怎地不听我的话?倘若无相城主稍不留情,他……他岂不是……”又是担忧又是害怕,一颗心突突乱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来。

拓拔野念力积聚,借助泻散的真气,飞快测算出葫芦光盾的旋转速度。突然哈哈大笑道:“第二招来了!”蓦地运转定海神珠,因势利导,顺着那涡旋气劲急速螺旋,刹那之间便超过了葫芦光盾的转速。

“呼”地一声闷响,葫芦光盾突然绞扭,拓拔野周身青光怒放,连人带剑,朝那葫芦嘴闪电似的急冲而入!

只听“蓬蓬”连声,拓拔野瞬间没入。葫芦嘴倏地朝内凹缩,整个葫芦光盾随之一瘪,形成巨大的凹陷螺旋。万千碧绿光气从那葫芦光盾的外沿飞旋绕转,涡流似的倒冲入葫芦嘴中。

“乓!”强光耀目,那坚韧无双的葫芦碧光盾竟应声破裂!

碧光迸舞,气浪冲天,八殿群雄呼吸一窒,头发、衣裳齐齐朝后鼓舞。定睛再望时,瑶池碧浪滔滔,漫天水珠纷扬洒落。无相面色惨白,惊怒骇惧,跪坐在玲珑浮台上,长生葫芦裂成四瓣,悠悠旋转。

数丈之外,拓拔野微笑着飘然而立,衣袂翻飞,断剑斜斜下指,一颗水珠在剑尖轻轻震颤,倏然坠落。

众人瞠目结舌,惊骇莫名,想不到拓拔野仅仅用了两招,便将无相的葫芦碧光盾彻底攻破!这两招之中究竟蕴藏着什么古怪,竟有如此威力?

群雄云里雾中,大惑不解。只有白帝、西王母、句芒、姑射仙子等十几人瞧出其中端倪。

倘若单凭拓拔野个人之力,绝难震破长生葫芦。但他深谙“因势利导”之妙,又有定海珠神力相助,借力使力,自然事半功倍。

拓拔野故意冲入长生葫芦的涡旋核心,诱使无相倾尽全力,然后借助定海神珠之力,借势随形,以更快的旋转速度带动葫芦光盾的螺旋气劲,反将葫芦气劲以及无相的滔滔真气卷带而入,化为己用,形成数倍于己的狂猛冲击力,将长生葫芦一举击破。

此举看似简单,其实却凶险之至。倘若拓拔野没有定海神珠,或是不知“因势利导”之法,又或是无相不上其当,在关键时候控制螺旋气劲,不贸然倾尽全力,拓拔野多半已经精疲力竭,一败涂地,甚至有被吸纳入长生葫芦、受螺旋气劲震荡,魂飞魄散之虞。

八殿寂然,过了半晌,龙族、土族群雄方才爆出轰雷似的欢呼。金族群英也忍不住喝彩叫好。

纤纤又惊又喜,格格脆笑,看着拓拔野在群雄面前谈笑扬威,心底里说不出快活和骄傲。当下命令使女为拓拔野赐酒。群雄见纤纤对拓拔野格外垂青,不免又是一阵哗然。

拓拔野两招击败木族葫芦仙,几如神话。这一场奇迹似的胜利,从心理、斗志与信心上彻底地击垮了对方,登时扭转了场上局势,令己方士气大振。其后的两场比斗,烈炎、鼍围在群雄的鼓舞之下,气势如虹,干净利落地击溃了各自的对手,过关晋级。

第一轮结束之后,余下的十八人分别为拓拔野、姬远玄、烈炎、鼍围、涉驮、烈碧光晟、十四郎、杜岚、龙石、白云飞、刀枫、狄朋、江冰恋、李白石、紫无忧、泠邪、张玳、赤笙陇。

虽然双方人数之比为五比十三,依旧颇为悬殊,但两方气势相较,倒是拓拔野等人略占上风。

一轮既罢,稍作休息。丝竹声声,歌舞翩翩,适才刀光剑影的玲珑浮台登时又变作旖旎春光。

众使女有条不紊地穿过回廊曲道,将蟠桃、果酒一一送到八殿的每一个角落。群雄觥筹交错,品尝大荒第一仙桃,喜笑颜开。

众多贵侯川流不息地到拓拔野席前,敬酒结交。拓拔野素喜结交朋友,一一微笑回敬,众人见他谦和爽快,浑然全无台上的狂妄模样,更加欢喜,一时谈笑风生,把盏言欢。

众人退去之后,姬远玄、烈炎方上前举杯,笑叹道:“拓拔兄弟真是好人缘,不过片刻光景,又折服了许多英雄。羡杀羡杀!”三人齐笑。

六侯爷在一旁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折服英雄倒也罢了,偏偏又折服了许多英雌,这才让人羡杀哩。”

姬远玄、烈炎目光四扫,只见八殿粉黛秋波荡漾,笑靥嫣然,竟有大半都在情致绵绵地凝望着拓拔野一席。两人莞尔,姬远玄笑道:“难怪拓拔兄弟被称作磁石,果然有几分道理。”

拓拔野笑道:“两位兄长莫取笑。是了,咱们既已号称结拜兄弟,总得将这仪式补上才是。”烈炎、姬远玄齐齐微笑点头。

拓拔野凝视姬远玄,低声道:“拓拔野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姬兄弟成全。”姬远玄道:“拓拔兄弟只管说来,姬远玄定当从命。”

拓拔野苦笑道:“蚩尤身中蛊毒,误杀黄帝,实在愧疚之至……”姬远玄正容道:“拓拔兄弟再勿提起此事!父王死于水妖奸谋,与蚩尤兄弟无关。昨日我已传令本族,决计不可与蚩尤兄弟为敌,如有抗令者杀无赦。”

拓拔野一怔,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叹道:“多谢姬兄海量!”

姬远玄微笑道:“蚩尤兄弟与拓拔兄弟情同手足,自然也是我姬某的兄弟,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拓拔野大喜,这几日隐隐结于心中的芥蒂终于彻底消散,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当下三人点破指尖,滴血入酒,立誓结拜。姬远玄年龄最长,为大哥;烈炎次之,拓拔野排列第三。蚩尤虽然不在场,也洒酒于地,列为第四。拜礼既已,三人相视大笑。

八殿女子见这三名少年男子英姿勃勃,神采飞扬,无不倾倒。瑶池宫中,群雄黯然失色,所有的风头一时都被三人抢尽。

拓拔野等人正自谈笑,忽然听见当空响起霹雳似的厉喝:“贱人!还我科大哥命来!”一道红影如烈火飞舞,朝着西王母闪电冲去。

拓拔野倏然一震,失声道:“娘!”

红衣飘处,一道巨大的青龙幻影怒吼冲出,卷舞飞腾,朝着西王母当头撞落!

八殿大哗,数十道人影从白金大殿缤纷冲起,刀光纵横,大喝声中,齐齐阻挡那青光巨龙。但见碧光迸爆,轰隆震响,人影四飞摔落。

“轰!”白金大殿飞檐碎裂,石柱迸飞,那道青龙来势凶猛,狂吼声中扑腾冲到。众人惊叫,桌案倾倒,登时乱作一团。

西王母青丝飞扬,白衣飘舞,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凌厉高亢的长啸,云崩雾裂,瑶池宫的金钟、檐铃齐齐震响,叮当乱撞。那道青龙蓦地一震,朝上稍稍反弹。

“当!”西王母腰间的刀形玉胜呛然长吟,飞旋冲天,倏地爆涨起青白色的耀眼眩光,雷霆似的破空劈斩!

“砰啷!”光芒刺目,气浪层叠迸爆。八殿中真气稍弱者纷纷被震得仰身摔倒。

那道青龙摔尾咆哮,破天盘旋,突如轻烟袅袅,倏然消散。“天之厉”顿了一顿,在阳光中划过一道璀璨的弧光,急电似的收回西王母腰间,铿然犹自不绝。

碎瓦飞舞,水浪冲天。

众人惊呼声中,红影飘落,翩翩立于四海殿前。那人金发碧眼,雪肤明眸,妖娆美艳不可逼视,果然是名震天下的荒外第一高手东海龙神。

群雄凛然,心想:“原来是她!难怪竟能和西王母打个平手。”拓拔野、六侯爷等人又惊又喜,齐齐起身,叫道:“陛下!”

龙神听若不闻,俏脸罩霜,戟指厉声喝道:“贱人!今日若不将科大哥的性命还来,我誓将昆仑淹没为汪洋!”

八殿哗然,纤纤陡然色变,霍地起身,若非龙神救过她的性命,又是拓拔野的义母,之怕她早已竖眉斥骂了。但转瞬之间,心中“咯噔”一响,隐隐觉得龙神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当年她既已答应父亲信守秘密,今日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当不至此。

拓拔野大震:“糟糕!娘已经知道科大侠之事了!”前夜听六侯爷述说,龙神被一个僵尸似的黑衣人召走之时,他隐隐便觉不妙,此刻这担忧果然化成了现实。

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必是水妖生怕金族与我龙族结盟,故意将西王母杀死科大侠之事告之,挑唆生事。娘对科大侠情深似海,性情又刚烈霸道,一怒之下,只怕当真要与金族誓死为敌。”心中大凛,一时却想不出丝毫对策。

西王母淡淡道:“龙神这话没头没尾,好生奇怪,不知你说的科大侠是谁?与我何干?”

龙神恨恨地瞪视着西王母,碧绿的眼波中狂怒悲苦,泪光滢滢,突然格格大笑道:“科汗淮呀科汗淮,你可听见了么?这贱人亲手杀了你不说,竟连你是她的什么人也没胆承认呢。如此薄情寡义的贱人,你竟然对她痴情不渝!嘿嘿,时至今日,你有没有一点后悔呢?”说到最后一句,悲怒难遏,声音微颤,一颗泪珠从眼角倏然滑落。

素闻龙神喜怒无常,凶暴刚烈,想不到竟会在大庭广众旁若无人地伤心落泪。众人心下大奇,隐隐之中猜到其意,暗自骇然。

乌丝兰玛故作讶然道:“科汗淮?龙神说的是本族叛逆、断浪刀科汗淮么?他居然死在了王母手中?这又是怎么回事?”

天吴叹道:“四年前蜃楼城一战中,科逆失踪不见,我还以为他溺死东海,想不到……”摇头不语,倒像是已经认定科汗淮为西王母所杀。

群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纤纤木然站立,怔怔地望着西王母,蹙眉不语,将信将疑,心底里一阵阵发寒,说不出的迷惘、害怕。

西王母神色不变,淡淡道:“原来龙神说得是断浪刀么?我与他不过见过几面,那已是十几年前的蟠桃会往事,从那以后再没见过。不知龙神从何处听到这个谣言?”

淡蓝色的眼珠冷冷地凝视着龙神,淡然道:“另外,不知龙神与断浪刀又有什么关系?竟为了他如此大发雷霆?还敢口出狂言,水淹昆仑?”

拓拔野心中一震,知道西王母已经动怒。今日蟠桃会上,一波三折,变化横生,局势好不容易稍有好转,竟又出现生出如此波澜。一旦龙神与西王母交恶,两族裂隙将永不可弥补。那时莫说四族结盟,只怕龙族与金族之间立刻便要生出战端。

眼见乌丝兰玛、句芒、烈碧光晟等人微笑作壁上观,时而煽风点火,拓拔野心里更是焦虑不安,当下传音龙神,温言劝慰。

龙神胸脯剧烈起伏,气怒已极,哪听得入耳?格格笑道:“科大哥与我什么关系?贱人,你当我象你么?连自己喜欢什么人也不敢承认?”

她仰起头,碧眼傲然环顾众人,一字字地大声道:“你们都听好了,断浪刀科汗淮是我敖语真今生今世唯一喜欢的男人!为了他,我甘愿抛却所有,就算是天崩地裂,毁灭一切,也再所不惜!”声音激烈森寒,如烈火坚冰,破入群雄的心底。

众人惊骇莫名,面面相觑。其时大荒民俗虽然颇为开放,但已日益讲究礼法规范,所谓“野合”之事也不过在乡间部落偶有发生。各族贵侯更是以遵守礼法与否为贵贱之分野,循规蹈矩。从未听过一个女子胆敢在公众场合如此激烈而不知羞耻地表达她的爱意,何况这个女子竟还是一国之君!

一时间,八殿鸦雀无声,众人神色各异,敬佩有之,鄙夷有之,欣赏有之,憎厌有之,害怕亦有之。

拓拔野心下大震,悲欣交集,忖道:“科大侠泉下有知,听到娘的这一番话,也该微笑闭目了。”

却听白帝叹道:“科大侠有如此红颜知己,也不旺来此世间一遭了。”顿了顿,温言道:“但请龙神明鉴,西王母的确不曾杀死断浪刀,此中只怕有小人挑拨……”

龙神凌厉神色少缓,格格脆笑,凄然道:“白帝是真不知道呢,还是为这贱人开脱?既要证据,我这就拿出来让大家瞧个分明!”红袖飘舞,一只银白色的四翅怪虫嗡嗡飞出,在她素手之间盘绕飞舞。

“泪影虫!”众人齐声低呼。

龙神冷冷道:“不错,这就是你们大荒的泪影虫。据说它流泪的时候,可以将当时见到的情景影印到泪珠里。泪珠滚落泪囊,凝结为藏有影像的珍珠。白水香,你杀死科大哥的时候,可没想到有这么一只虫子罢?”

西王母花容微变,瞥了一眼乌丝兰玛,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颇为幸灾乐祸,淡蓝色的眼中蓦地闪过愤怒神色。

龙神左手舒展,真气“哧哧”激生,倏地化为一面直径三尺的气镜,右手指尖轻弹,绚光飞舞,泪影虫“嗡”地一震,头部溅出一颗细小的珍珠,在龙神的指尖真气里徐徐旋转,幻光流离。

“仆!”龙神指尖绚光透过珍珠,投射在气镜之上,形成彩色景象。众人“咦”的一声,叫道:“窫窳!”

那幻影赫然是一只巨大的红角碧眼的龙头怪兽,银鳞闪闪,獠牙森森,凶神恶煞,似乎正在痛苦咆哮。

龙神指尖轻弹,泪影虫迸出第二颗珍珠,气镜摇晃,幻影波荡。八殿哄然,纤纤娇躯剧颤,失声道:“爹!”泪水倏地夺眶涌出。

幻影依旧是窫窳,只是其头部已经幻化为人形,银发飞扬,清俊的脸容满是苦痛而愤怒的神色,正是科汗淮。

龙神冷笑道:“贱人,你敢说认不得他么?他这一头银发,便是因你而变白!”素手激扬,泪影虫的第三颗泪珠溅了出来。

绚光摇曳,幻影正中立着一个豹斑白衣女子,端庄秀丽,正是西王母。眉尖轻蹙,脸上杀气凛然,双臂高振。咫尺之外,窫窳昂首悲吼,天之厉白光凛冽,从它脊背没入,鲜血飞射。正是当夜在雁门大泽,西王母击杀窫窳的一幕。

八殿哗声大作,拓拔野又惊又怒,恍然醒悟:“乌丝兰玛当日以‘思念石’及科大侠的一绺白发将西王母诱到雁门,故意激她出手杀死化为窫窳的科大侠,便是为了泪影虫印下当时景象,在蟠桃会上毁其威望。”

心中一沉,转眸望向纤纤,只见她俏脸惨白,杏眼中泪光泫然,惊骇、恐惧、愤怒、悲苦交相掺杂,摇着头,不可置信地呆呆凝望着泪影虫幻象,突地发出一声凄恻裂心的尖叫,摔倒在地。

拓拔野大惊,飞身冲去,不顾众人灼灼目光,将纤纤抱了起来。八合大殿一片混乱,金族群雄纷纷围了过来,御医也急忙赶到。

纤纤浑身冰凉僵硬,怔怔地望着蓝天,眼神涣散,神情恍惚呆滞,泪水却不住地从眼角淌落。

拓拔野心痛如割,不断喊着她的名字,真气绵绵输入。过了半晌,她方才“啊”地哭出声来,大口大口地抽泣着,紧紧地抱住拓拔野,将头埋入他的怀中,簌簌颤抖。那悲切而苦痛的哭声,仿佛厉电劈入他的心底。

她殷殷切切地期盼了多年,方与母亲相认,却得知失散四年的父亲惨死于娘亲之手,这等爱恨交织的裂痛,换作拓拔野,恐怕亦是抵受不住。

乌丝兰玛叹息道:“想不到西陵公主的生父竟是死于王母之手,这可真是造化弄人了。”

拓拔野听她惺惺作态地说着风凉话,悲怒填膺,却又偏偏驳斥不得。

龙神森然道:“贱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金发飘扬,红衣鼓舞,碧绿的眼波中杀意凛冽,一股强大的气劲蓬然飞旋,青光凛冽,直冲碧虚。

四海殿诸贵大骇,纷纷离席退避。

西王母不怒反笑道:“原来龙神所谓的证据便是这个么?不错,窫窳是我杀的。”八殿哗然。

西王母又道:“……但是科汗淮却不是我杀的。”众人一怔,愕然不解。

西王母淡然道:“数日之前,陛下接到侦兵密报,西荒通天河域频频出现僵尸吃人的诡事,通天河的守河神兽窫窳亦被僵鬼附体,在雁门大泽吃人为恶。我和陛下商榷之后,觉得其中颇多古怪,于是分别赶往通天河与雁门大泽,一探究竟。到了雁门,发觉窫窳果被厉鬼所附,失心乱性,收伏不得。无奈之下,我不得不将神兽击杀,将其尸身带回昆仑。至于断浪刀科大侠,我却无缘见着。”

纤纤陡地一震,抬头瞥望西王母,泪眼中含了一丝侥幸与期待。拓拔野心里大痛,忖道:“一旦西王母的谎言被戳穿,纤纤只怕更加痛不欲生。”

龙神格格笑道:“如此说来,泪影虫关于科大哥的影像,倒是它自己生造出来的了?”

西王母淡淡道:“小小虫豸自然不会造假,但豢养它的主人就难说了。不知这泪影虫是谁给你的?龙神若想知道答案,倒应该去问一问他呢。”

众人哄然,龙神大怒,眯起妙目,笑吟吟地道:“久闻金族真气坚厚,原来连脸皮也这般厚呢。铁证如山,竟然面不改色地狡赖。很好,很好。”

乌丝兰玛柔声道:“龙神陛下,我想堂堂西王母断然不是这样的人。”秋波一转,望着西王母微笑道:“王母娘娘,不如你将那窫窳尸首找出来,让大家验证验证,也好洗刷冤屈。”

西王母花容微变,尚未答话,金族中的石中碣长老起身怒道:“验证便验证!窫窳此刻便在不死树下,你们只管查去。”

白金大殿一片骚动,纷纷朝他怒目而视。石中碣老脸一红,朝西王母拜倒道:“石某擅作主张,还请王母责罚!”

拓拔野心中一动,与姬远玄对望一眼,心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此人必是金族内奸!”

西王母冷冷地瞥了石中碣一眼,淡然道:“你作得很好,何必责罚?”话语森冷,让众人不寒而栗。转身环视群雄,徐徐道:“大家若有兴趣,只管随我来罢。”

红日西悬,雪峰连绵。

大风鼓舞,白云汹涌起伏。数千贵侯骑乘神禽飞兽,穿越雪岭云海,朝着昆仑山南渊飞去。

南渊乃昆仑禁地,非经白帝、王母及长老会同意,任何人不得妄入。九尾虎神陆吾的开明宫便设在南渊之畔,而闻名遐迩的“不死神树”就在南渊北面的琅玕森林中。

大荒中流传着关于南渊与琅玕森林的诸多传闻。据说南渊深三百仞,终年云雾缭绕,不可见底。其下有仙草神树不计其数,又有万千凶毒猛兽潜伏其中,时时可以听见从渊底传出的怪吼声……诸多传闻或神秘,或荒诞,莫衷一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历届金族白帝与圣女弥留之际,都是到此坐化登仙。

琅玕森林绵延三十里,奇花宝树参差密布,珍禽异兽随处可见,与中原灵山、东荒皮母地丘并称大荒三大奇山。虽非禁地,但神秘凶险,如无金族禁卫使引路,无人敢贸然进入。

而林中的不死神树据传是盘古的食指所化,迄今不知已多少万年。此树除了枝叶、花果、根茎可以制作“不死药”外,还有通天彻地、感应神明的奇能。大荒各族巫医无一不想到这大荒第一奇树下采撷枝叶花果,炼制神丹灵药。

险峰突兀,雪岭嵯峨,隐隐可见五彩霞光跳跃吞吐。一大群凤凰从西面云海中冲涌飞出,欢鸣着从众人头顶飞过。

陆吾朗声道:“过了那山口便是琅玕森林了。各位千万不要妄动林中树木,以免误中兽毒。更不要妄入南渊,引起不必要的纠葛。”

众人轰然应诺,心下都颇为兴奋好奇,不知那闻名大荒的昆仑禁地究竟是怎生模样。

拓拔野与龙神、六侯爷等人并肩齐飞,眼角扫处,龙神脸如冰霜,嘴角冷笑,纤纤失魂落魄,怔怔不语。他的心情越发低落忐忑起来。

不知当窫窳现出科汗淮真身之时,会是什么情形?倘若西王母与龙神当真动起手来,他又应该如何是好?

思忖间,险崖飞闪,云雾迸扬,众人已穿过山口,前方登时响起一片惊呼。

蓝天雪岭的掩映下,数不尽的琼林玉树、奇花异草,仿佛五色云海,波澜起伏,被阳光所照,闪耀着漫漫绚光。

放眼望去,珠树碧叶层叠,珍珠连串悬挂,葡萄似的沉甸甸压满枝头。文玉树、玉琪树、琅玕木……各种玉树参差错立,交叠掩映,翠绿的、鹅黄的、赤红的、幽蓝的、青紫的……五彩纷呈,绚光斑斓辉映,倒象极了东海的七彩珊瑚树群。唯一不同之处,在于这些五彩玉树上悬挂着各种色泽艳丽的至毒怪蛇,正仰颈盘蜷,朝着空中咝咝吐信。

珠树玉木之间,各种见所未见的花草争妍斗艳,摇曳生姿。盾冠凤凰、鸾鸟、离朱鸟、六首树鸟……展翅扑翔,穿林掠空。赤仙蛇、蛟豹、长尾神猿、视肉兽、象龙……诸兽昂首睥睨,随处可见。

大风呼啸,浓香袭人,蜂飞蝶舞,彩鸟盘旋,这琅玕森林仿佛一个华丽浓艳的梦境。

百余名骑乘凤鸾的禁卫兵四飞围集,眼见是白帝、西王母亲临,纷纷躬身行礼,分列两行,领着众人朝琅玕森林深处飞去。

云开雾散,峰回路转,众人远远地瞧见一株参天大树,红枝繁密,绿叶片片如席,狂风吹过,簌簌激响,在漫漫玉树林中显得格外醒目。

拓拔野心道:“想来这便是不死树了。”忽听树顶传来知了似的怪叫声,轰然刺耳。群雄抬头望去,大为惊奇。

树顶上赫然倒挂着一个树猴似的三头男子,尖头长颈,团团乱转,六双凸出的赤眼正惊恐地盯着众人,口中红信跳吐,发出尖锐而嘈杂的怪叫。突然飞窜而起,在枝叶之间穿掠勾悬,似乎甚是惧怕,想要藏匿起来。

陆吾微笑道:“这是服常树三头人,专门看守琅玕林,胆子极小,大家见笑了。”众人啧啧称奇,才知不死树还在更远处,当下随着陆吾继续朝南飞去。

又飞了片刻,玉树渐转稀落,四处是深碧浅绿的密林,长草摇曳,野花烂漫。

隔着蒙蒙轻雾,依稀看见前方裂壑高崖,山势险恶,崖边斜立着一株合围百丈的刺棘巨树,长枝交错破空,翠叶层叠,万千须条垂落在地,随着大风倾摇摆曳,宛如一个俯瞰山崖的长须老人。

众人一凛,料到此处当是昆仑南渊与不老神树。

风声呼啸,大雾弥合,反倒更加厚重起来。彻耳聆听,壑渊中传来巨浪似的咆哮声,在这凄迷的暮色里,说不出的苍凉诡异。

突然听见不死树下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噫乎兮!何故仍不醒也?奇哉怪也!”又一个温雅的声音叹道:“吾早已断言矣,杏苓叶万万不可入药,奈何七弟、八弟强词夺理,无的放失,草菅人命,痛哉痛哉!”

又听两个声音一齐叫道:“错了错了!第一,它不是人,自然不是人命;第二,它早就死了,草菅个屁;第三,他奶奶的,你怎知是杏苓叶的缘故?无的放‘屎’?好臭好臭!”声音嘈杂,吵作一团。

拓拔野听出这四人的声音,又惊又喜,颇有他乡遇故交之感。

陆吾朗声道:“灵山十仙敬安,大荒五族帝、女、神、侯、荒外番国王侯特来拜诣!”群雄哄然,无不生出凛然敬畏之感。

却听巫咸、巫彭怒吼道:“他奶奶的,管你是葱是蒜,老子说好了不见外人,你带他们到这里干吗?快快滚开,别干扰老子治病。”

众人愕然,某些性情暴躁者忍不住怒容泛起。

陆吾微觉尴尬,正要说话,拓拔野哈哈笑道:“十个老妖怪,老朋友来看看你们,也不欢迎么?噫乎兮,斯可痛矣!”

灵山十巫齐齐惊呼,巫姑、巫真颤声惊喜道:“俊小子,是你!你来看姐姐么?姐姐想死你啦!”香风呼卷,两个玲珑曼妙的三寸美人骑乘蝴蝶翩翩冲出,倏然在拓拔野鼻尖前站定,笑逐颜开,欢呼雀跃,冷不丁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众人哄然大奇,纤纤冷冷地横了拓拔野一眼,心下更觉悲苦,转过头去。龙神却忍俊不禁,格格笑道:“臭小子,你倒是来者不拒呢。”怒火少消。

巫姑、巫真瞪了她一眼,叉着腰娇嗔道:“臭婆娘,我们郎情妾意,恩爱欢好,你管得着么?”声音清脆悦耳,听得群雄心中大酥。

龙神嫣然道:“天下没有人比我更管得着了,谁叫这臭小子是我的乖儿子呢?”

巫姑、巫真啐道:“臭婆娘胡说八道……”见拓拔野苦笑点头,两女惊咦一声,花容失色,急忙捂住嘴,朝着龙神粲然微笑,细声细气地款款行礼道:“巫姑、巫真拜见婆婆大人。”

群雄又是一阵哗然,龙神吃吃而笑,心情稍稍转佳。

倒是拓拔野颇感尴尬,偷偷瞟了一眼姑射仙子,却见她嘴角微笑着凝视自己,殊无不悦之意,这才放心。

灵山八巫哇哇乱叫,对巫姑、巫真贪恋美色、投敌叛变大感痛心疾首,不过似乎对拓拔野颇具好感,“噫乎兮,斯可痛矣”了一阵之后,便松口同意群雄进入,但为不打扰他们治病,群雄需站离于十丈开外。

各族贵女见拓拔野竟有如此魅力,竟能降伏狂妄自大的灵山十巫,芳心倾慕更甚,无不秋波频传。

群雄在不死树十丈外团团站定,白帝取出金光照神镜,眩光轻摇,四周雾气层层淡去,视野逐渐清晰分明。

但见那巨树长须垂柳似的摇摆飘曳,碧绿的草丛中,一颗巨大的淡蓝色的气泡在风里轻轻颤动,气泡中赫然匍匐着龙头怪兽窫窳,巨眼紧闭,银鳞黯淡,显然已死去多时。

灵山八巫围绕着窫窳徐徐打转,口中念念有辞,不住地将彩色的粉末撒向气泡。粉末触及气泡,立刻消融,气泡轻颤,彩光流离飞舞。

如此过了片刻,八巫方才停了下来,稍作休息。巫抵、巫盼探头探脑,不见洛姬雅,大感失望,但陡然瞥见武罗仙子,大喜过望,又瞧见众多美女,乱花迷眼,更是张大了嘴,笑得合不拢来。

巫咸、巫彭瞪着拓拔野叫道:“臭小子,你来找我们干吗?难道真想勾引我九妹、十妹么?他奶奶的,想也别想!”巫姑、巫真娇声不依。

西王母微微一笑,道:“各位巫神,不知窫窳神兽可有复活之望?”

灵山十巫大感尴尬,巫咸、巫彭“哼”道:“他奶奶的,死都死得透了,怎能救活?我们已经给它注入了不死药,如果三日内仍然不能醒转,就是叫伏羲大神也没用了。”

乌丝兰玛柔声道:“原来如此。各位巫神,我们想看看这神兽内的真身,应当不打紧吧?”

巫抵、巫盼见她华贵美丽,登时吞了口谗涎,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仙姑想看多久都没问题!”

乌丝兰玛嫣然道:“如此多谢了。”百里春秋朝前走了数步,须眉飘飘,长声道:“老朽不才,愿以春秋镜为王母洗清冤屈。”西王母嘴角冷笑,淡淡道:“百里法师请罢。”

百里春秋躬身行礼,长袖飞舞,春秋镜旋转飞出,呜呜激响。众人凛然凝神,屏息观望。拓拔野见龙神花容雪白,指尖轻颤,知她极是紧张,当下悄然上前,握住她的素手。

百里春秋默念法诀,春秋镜急速翻转,“咻!”铜镜在夕阳下闪耀起一道彩虹霓光,急电似的穿透淡蓝色气泡,笔直地投射在窫窳身上。霓光闪耀,窫窳周身震动,水波似的幻化开来。

眼见窫窳光影波荡,逐渐化为人形,众人无不紧张起来,几千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气泡。

龙神心跳如撞,紧紧地握着拓拔野的手,掌心冷汗淋漓。拓拔野暗自瞥望木无表情的西王母、脸色惨白的纤纤,心道:“窫窳一旦化为科大侠,我便封住娘的经脉,带她离开昆仑,决计不能让她与王母殊死决斗。”

“哧哧”轻响,窫窳变幻的人形越来越是清晰,水纹摇荡,蓦地彩光怒放。众人突然齐声惊呼,拓拔野“啊”地一声,又奇又喜。那人黑发虬髯,骨骼粗壮,分明不是科汗淮!

众人大哗,纤纤双膝一软,跪坐在地,抽紧的心陡然松弛下来,无声地抽泣着,笑着,泪珠一颗颗地滑过嫣红的笑靥。短短半个时辰,她仿佛经历了几回生死,几个悲喜的谷底浪尖。

龙神紧紧抓握拓拔野手掌,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连颤声问道:“真的不是他么?”惊喜激动,身子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拓拔野狂喜骇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分明亲眼看见西王母杀死科汗淮,为何这窫窳的真身竟变作了别人?窫窳、科汗淮既死,又被夸父背负着奔跑了一夜,早已魂飞魄散,根据封印法诀,根本不可能再将科汗淮从窫窳体内解印而出。难道……难道这窫窳竟是另外一只么?

此念方起,立刻又被自己否决,窫窳乃是百年前从通天河底巨石中蹦出的怪兽,普天之下只此一只。念头百转,百思不得其解。

乌丝兰玛惊怒骇异,突然嫣然笑道:“龙神现在总该相信了吧?难道你还认为这是西王母的障眼法么?”

龙神被她这般提醒,花容微变,冷笑道:“是了,金族的幻光镜诀天下闻名,隔了这么远,想要闭目塞听也不无可能。且让我看个究竟!”突然闪电似的跃起,朝那气泡疾冲而去。

西王母大怒,喝道:“得寸进尺!你当这里是东海么?”倏然横冲,白衣飘舞。“叮!”一道耀目白光厉电似的爆涨飞舞。

众人失声,眼前一花,红白人影交错飞舞,轰然震响,刀光碧气怒啸激撞。凌厉狂猛的气浪滚滚迸飞,沙石激射,不死树长须倒舞,碎叶纷飞。群雄纷纷朝后飞退。

龙神见她阻挡,再无怀疑,格格厉笑道:“贱人,还敢耍诈欺瞒!”悲怒剧痛,宛如肝肠寸断,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蓦地厉声长啸,红袖轰然鼓舞,翠光四射怒爆。

众人只觉狂浪劈面,飓风席卷,呼吸不畅,几欲随风卷起,心中大骇。

远远望去,龙神仰头娇叱,金发倒卷,青龙真气澎湃吞吐,破体冲出,仿佛几条碧绿蛟龙缠舞冲天,咆哮飞扬。

六侯爷面色大变,骇然道:“糟糕!陛下要大开杀戒了!”

拓拔野大惊,正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心中突然一凛,微觉不妙。抬头望去,却见一道淡淡的绿影霹雳似的从空中劈落,“仆”的一声轻响,那淡蓝色的气泡忽然碎裂。那道淡绿人影俯冲反抄,倏地扛起窫窳,破空飞去!

奇变横生,众人惊呼。

拓拔野大喝道:“放下窫窳!”断剑电舞,青光轰然爆射。

那人头也不回,随意反手弹指,“哧”的轻响,绿芒一闪,拓拔野只觉剑尖一震,周身酥麻,硬生生被震飞五六丈!心下大惊,奋力御风追去。

龙神、西王母如梦初醒,花容齐变,娇叱声中,一起冲天飞掠,包抄疾追。群雄大哗,纷纷驾鸟尾追。

那人去势极快,直逾闪电,刹那之间已到了南渊崖边。暮色凄迷,大风呼啸,壑底云雾如潮汹涌,滚滚弥散,寒气袭人。

众人座下鸟兽惊号悲鸣,纷纷盘旋不前。

陆吾大喝道:“前面是本族禁地,擅入者严惩不怠!”那人听若不闻,倏地凌空踏步,冲入浓雾之中。

众人齐声大喝,十几道狂猛汹汹的青光白气凌烈飞舞,天地陡亮,雾霭破散,眩光刺目流舞。

刹那之间,白帝的“大九流光剑”、西王母的“天之厉”、龙神的“青龙印”、拓拔野的断剑、祝融的紫火神兵、陆吾的“开明虎牙裂”、姬远玄的均天剑……一齐出手!

那人翻身飞舞,轻叱一声,周身绿光迸放,手臂扬处,一道六丈余长的翠光轰然横扫。

“轰隆隆!”山壑间轰雷回荡,气浪炸飞。

光芒炽白,天地突然变作惨碧之色。那人倏地一震,喷出一口鲜血,借助那气浪推送之力,背扛窫窳,急电似的朝南渊深处坠落,转瞬间不见踪影。

众人大骇,心头一齐泛起连串的森寒疑问:此人究竟是谁?竟能以一人之力,抗击当世十余绝顶高手,安然逃出重围?他又为何要将窫窳抢走,逃入这凶险难测的昆仑禁地?

群雄骑鸟盘旋,裂壑尖牙林立,白雾森森,深不见底。

一阵寒风从渊底倒卷狂舞,雾霭迷离,仿佛从地狱中呼啸而出的阴风鬼霾,吹得众人鸡皮疙瘩浑身泛起。

陆吾摇头沉声道:“渊深三百仞,到处都是凶兽毒雾,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了。”拓拔野怅然心道:“窫窳既与那神秘人一齐消失南渊,科大侠生死之谜也从此再不能揭开来了。”隐隐之中,又觉得这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龙神俏脸惨白,在寒风中摇曳不定,突然格格笑道:“科大哥,你放心,这次我绝不会放你走了!”红衣翻飞,突然朝渊底闪电冲落!

众人大惊,拓拔野心下一沉,待要反手抓握,已然不及,大叫道:“娘!”热泪蓦地迷蒙了眼睛。

雾迷深壑,风号寒渊,惟有余音袅袅,淡淡在耳。

群雄面面相觑,白帝半晌才慨然叹道:“好一个重情守义的奇女子!”西王母脸色微变,蓝眸中闪过一丝悲怒、苦楚的黯然神色。

冷风吹来,拓拔野心中森寒悲戚,空空荡荡。

他自小父母双亡,流浪大荒,遇到科汗淮,敬爱崇仰,一如父亲;后来又与龙神戚戚投缘,心中早已将她视为娘亲。此刻,眼睁睁地望着龙神不顾一切地追随窫窳尸体,冲入这凶险深渊,双双消失不见,自己又仿佛回到从前那无亲无戚的孤儿情状。

想到龙神对自己轻唾笑骂、袒护疼爱的情景,拓拔野更是悲从心来,热血上涌,叫道:“白帝、王母,得罪了!”蓦地驾御太阳乌笔直电冲,不顾一切地朝渊底急坠而去。

风声呼啸,大雾层层离散,耳畔隐隐听见纤纤、姑射仙子等人的惊呼呐喊。拓拔野咬牙心道:“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上一闯。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娘来。”

霜风如刀,扑面若割。白蒙蒙、冷飕飕的雾气大浪似的从他身旁轰然拍过,汹涌上冲。他仿佛急速地堕坠入一个寒冷而深不见底的梦魇里。

太阳乌怒吼悲鸣,突然颤抖起来,翅膀扇动渐转无力。拓拔野微微一惊,蓦地想起陆吾所言,渊壑中尽是邪瘴毒雾,急忙运气输入太阳乌体内,将那浊恶之气硬生生逼了出来。

念力扫探,却不觉自己体内有何异状。又想起自己前几日中九冥尸蛊,迄今浑然无事,心中陡地一动,终于想通,心道:“想不到流沙仙子给我下的那许多毒苗,竟让我成了百毒不侵之身!”

一念及此,再无顾虑,振奋精神,索性封印太阳乌,御风下冲。

山顶夜色初降,这深渊之下早已是幽黑混沌。越往下冲,雾气越重,淡绿色的邪瘴毒气缭绕弥散,寒冷而阴湿。

风声呼呼,野兽凶狂的吼浪排山倒海似的响彻着,越来越清楚分明。

拓拔野下坠之势极快,又不知渊底究竟是什么地形,惟恐稍有不慎撞得重伤。当下鼓舞真气,双袖挥舞,将白雾瘴气劈卷开来,火目凝神,四下探望。

南渊上小下大,宛如壶状,此刻扫望,竟已浑然不见边际。拓拔野朝右下方拍出一掌,绿光电舞,过了片刻才响起一声轰隆回荡。默测距离,抄足飞掠,朝彼处御风冲去。到了近处,果然瞧见尖崖险石,桀然壁立。

拓拔野正要攀附崖岩,忽听雷鸣怪叫,雾迸霭散,一群长翼怪兽轰然冲出,朝着他暴雨似的扑来。“蓬蓬”闷响,无数道幽蓝、赤红的火焰汹汹喷舞,照得四下一片明亮。

拓拔野正没好气,喝道:“走开!”身势不停,急旋定海神珠,护体真气蓬然鼓舞,断剑如虹,青光电舞。

轰然震响,冲在最前的四只毒角翼龙被剑光劈碎,绞散迸飞。火焰四射倒卷,那群怪兽避之不及,纷纷着火,登时皮焦肉蚀,怪叫悲鸣着冲天逃离。

他翻身飞转,足尖急点峭壁,飞也似的朝下一路冲去。

崖壁峭陡湿滑,时有毒蛇怪虫自岩隙石缝闪电窜出,偷袭咬噬。飞雾迷离,兽影扑闪,毒火瘴气汹汹围舞。

拓拔野既知自己百毒不侵,又有护体真气罩护,毫不骇惧,断剑挥洒,碧光纵横,将毒虫以及浓雾中杀出的万千凶兽斩杀殆尽。

如此冲杀了一阵,瘴气毒雾渐转淡薄,兽吼之声亦渐渐淡却,隐隐听见水声轰隆,似有瀑布倾泄而下。凝神朝下望去,朦朦胧胧瞧见树影连绵,河水粼粼闪烁,当已到了南渊谷底。

拓拔野猛一提气,收敛下冲之势,御风飘然下落,稳稳地落在谷底草地。

大雾弥漫,月光暗淡,四周森林隐约,鬼影憧憧。

阴风吹来,湿漉漉地夹杂腥臭之气,更觉刺鼻。咫尺之外,幽蓝色的大河滚滚奔流,几具怪兽骸骨横斜河岸,远处大地斑斓绚艳,似是奇花异草随风摇动。

拓拔野默念燃光诀,指尖“呼”地冒起熊熊红光,四下登时一亮。突听草叶簌簌,低头望去,大吃一惊,脚下竟攒集着亿万彩色毒蛇怪虫,不住地蜿蜒蠕动,原来那绚丽烂漫的“花草”竟是漫漫蛇虫!

毒蛇虫豸似是对他身上气味颇为忌惮,团团围集,却不敢贸然上前。

头顶怪叫迭声,一群群飞兽凶禽乌云似的汹涌盘旋着,虎视眈眈,亦不敢轻易冲下。与此同时,远处森林中星星点点地亮起万千幽光,闪烁不定,伴随着如潮吼声,也不知有多少凶兽正藏匿觊觎,伺机而动。

拓拔野心中微生寒意,忖道:“娘没有辟毒神物,在此多盘桓一刻,便多了一份凶险。必须尽早找着她,带离此地。”正思忖间,忽听群兽嘶吼,漫天鸟兽密集冲下,朝大河上游团团扑去。

心下一凛,眼光转处,只见一道人影从大河中闪电窜起,兔起鹊落,鬼魅似的消失在雾霭之中。电光石火,瞧不分明,但身影纤细,似乎是个女子。拓拔野失声叫道:“娘!”拔身掠起。

黑压压的凶鸟飞兽见他御风追来,登时惊啼怪吼,轰然飞散。拓拔野无暇理会,疾风飞掠,朝着那人影穷追不舍。

水声轰隆,前方银河飞泻,瀑流滚滚。那人沿着大河踏浪逐波,奔行越来越快,突然利箭似的怒射而起,破入银白水帘,消失不见。拓拔野不假思索,急电飞舞,笔直地冲入巨瀑之中。

四周漆黑,耳畔隆隆轰鸣,置身于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中。拓拔野火目凝神,念力四探,察觉淡淡的气流动向,当下沿着甬洞朝里飞奔。

过了片刻,眼前突然一亮,高崖峭立,绿树环合,月光清亮,薄雾如纱,竟是一个狭窄的山谷。他缓步而入,穿过灌木丛,沿着崖壁朝前踱去,四下扫探,却始终不见那人身影,心下微感失望。

风吹树摆,枝影摇曳,远远地望见一个人影端然盘坐于崖壁之下,拓拔野大喜,疾掠冲去,奔到近处,“啊”地一声,大为失望。那人盘膝坐地,坚硬如岩,竟是一具石化已久的尸体。

月光从高崖上斜斜照耀,正好投射在石像的身上,英眉挺鼻,闭目微笑,栩栩如生,乃是一个英挺俊秀的年轻男子。

拓拔野浑身一震,心中突然觉得此人极是亲切,似曾相识,但是苦苦追索,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蓦地又想起石化于南际山顶的神农,心中登时一阵黯然。

那石像右手斜举,紧握一柄狭窄修长的弧形石刀,刺入右侧的一个巨大树根之中。拓拔野“咦”了一声,大觉奇怪,却见那树根盘曲纠结,从崖壁中破岩而出,张牙舞爪似的蔓延了数十丈。根茎刺棘密集,丝缕茎须飘飘摇摆,极似不死神树。

拓拔野心下更为好奇,仰头眺望,心想:南渊深三百仞,难道不死树的根茎竟亦深达三百仞么?又忖道:“不知这位前辈是谁?竟会坐化于南渊谷底。他死前怡然微笑,当无痛苦,但不知为何要将石刀刺入不死树中?”

月光照在石刀上,突然闪起一道眩光。拓拔野心中一动,伸手轻弹石刀。“当”地一声脆响,石块陡然震裂,簌簌掉落,一道青白寒光刺目闪耀。那“石刀”之内竟藏着一柄锋锐绝世的神兵宝刀。

刀身狭长优雅,在月色下流动着银白色的冷光,令人肝胆皆寒,不敢逼视。刀身上刻了几个小字,凝神细望,竟是“天元逆刃”。

拓拔野心中一动,觉得这四字似乎听谁说过,蓦地一凛,想起当年在古浪屿上,蚩尤曾经抚摩着苗刀叹道:“长生刀虽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兵利器,但是比起八百年前的古元坎古大侠的天元逆刃,那就差了一截了。”

一念及此,心神大震,难道这石像竟是八百年前威震四海的第一奇侠古元坎?拓拔野心里怦怦大跳,凝望石像左手,发觉其小指赫然断了半截,果然吻合传说中古元坎断指救美的韵事!心下再无怀疑,一时呆住。

金族游侠古元坎当年纵横大荒,降妖伏魔,行侠仗义,留下无数美谈韵事,被视为大荒千古第一传奇人物,倍受景仰。

拓拔野儿时流浪大荒,便曾听许多游侠说起他的传奇事迹,悠然神往,恨不能化身为他,啸傲江湖。想不到若干年后,自己竟会在昆仑南渊发现他的石化之躯。但是传说中,他在西海受大荒四神的围攻,身负重伤,不知所踪,为何竟会坐化此处呢?这其中不知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拓拔野怔怔地望着古元坎石像,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心道:“古大侠是金族前辈,其生死一直是大荒之谜。我应当将他背回昆仑山,交与白帝、王母,也好让他风风光光地入土为安。”

当下退后三尺,朝着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说道:“古大侠,得罪了。”伸手抱住石像,朝外拔夺。

岂料那天元逆刃牢牢嵌入不死树根,任他如何搬夺,石像始终纹丝不动。拓拔野生怕震碎石像,不敢太过用力。

当下伸手握住天元逆刃的刀柄,凝集真气,奋力外拔。刀身轻颤,嗡然脆响,却依旧分毫不动。

拓拔野大奇,绞尽脑汁,奋尽全力,始终不能奏效。苦笑之余,微感沮丧,以他眼下真气之强沛,居然连半截刀身也不能抽出!

当是时,月光淡淡地照在天元逆刃上,草地上白光闪耀,竟似晃动着一行模糊字影。他心念一动,伏下身来,仰头上望,只见天元逆刃的背面刻着几行淡淡的上古文字,奇形怪状,被月光透射,投映在草地上。

拓拔野看了片刻,突然一震,这些上古文字与十二时盘上的文字何其相似!当下探手取出十二时盘,翻转背面,交相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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