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我们要念书!

绿杨里。

看着手上这淡粉『色』信笺, 张幼双心里一沉,眉头忍不住慢慢地皱了起来。

什么她这么惊讶,主要是因这绿杨里是越县闻名红灯区!也就是说寄给她这封信人, 唯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 『妓』|女。

看着眼前这封花笺, 张幼双足足呆了半天。

这简直好比己根本没从事过某行业,全靠查资料瞎编,结果读者就是这行业专业人士……

她大致能想明白什么这些『妓』|女给己信。

张幼双干脆就在门口蹲着,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越看越惊讶,这封信不是一个人给她,而是一票人, 这一票人特地推举了个字迹最好看, 众人七嘴八舌, 把想对她说都在了信里。

首, 是道歉。冒昧来信,似乎她们职业而感到十分难情。

用辞十分委婉含蓄,说是很喜欢《镜花水月》这个故事,谢谢她以她们主角出了这个故事。

再接着,表示期待后面新内容。

看完了, 张幼双大脑一片混『乱』,脑子里简直是嗡嗡直响,手上这封信也是若千钧。

说实,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妓』|女们接触,从小到大,沈兰碧女士把她管得很严,在长辈眼里怎么也能算个文静乖乖女,对『妓』|女了解仅仅、仅仅来源于影视剧和小说, 要么就是去ktv时候看到那些浓妆艳抹坐台小姐。cuxi.org 猪猪小说网

俗说笑贫不笑娼。她对这个职业不存在什么歧视问题,不到那一步,有多少女人乐意出卖己□□。

最要是,这是在古代,试问古代有多少姑娘是被『逼』着卖身?

咬紧了下唇,张幼双顿觉己手上这封信分量十足,有点儿羞愧,心情有点儿复杂。

突然觉得拿别人苦难小说什么,简直就是在吃人血馒头……

进了屋,在桌前坐下,张幼双在心里好了腹稿,眉头微敛,挑了支『毛』笔,抽出一张崭新信笺,从没有这么认真过,一笔一划地就往下了下去。

“怎么样?”

“怎么样?那欣欣子回复我们了么?”

几乎是在不接客每天一大早,就有不少『妓』|女来到孟屏儿住屋子里,悄悄地拽着孟屏儿袖口询问进度。

和她们相比,孟屏儿要更由一点儿,她没有彻底卖身给鸨母,每个月都有机会回家。她卖身在此,也是了要供养她那个没用哥哥。

这一日,孟屏儿、李姐、小玉仙几个交好姑娘,仍凑在桌前互相推搡着逗乐。

几天过去孟屏儿伤已经养好了些,虽然肚子还经常疼,但面『色』已然红润了不少,有了些气『色』。

“可有那欣欣子回信了?”

“有了有了!!”小玉仙手上拿着信笺,一字一句,嗓音像黄莺一样清沥沥,带着点儿娇,带这点儿嗲。

抬起眼,雀跃地笑道:“他感谢咱们来信呢!”

“什么?!”

这句就像滚油入水,轰地炸开了锅。

女孩儿们忙凑过来,争恐后地要看。

小玉仙是她们中唯一一个裹了小脚,女孩儿红罗裙摆下面『露』出个尖尖翘翘金莲小脚,踢踢踏踏,捂着嘴吃吃地笑:“看完了就快些收起来,收起来,莫要让干娘看到了!”

女孩儿们一个个浓妆艳抹,却像是刚抱出笼小鸡,睁着大眼睛,一时间兴奋又激动地几乎说不出来,一时间又叽叽喳喳吵了一团。

“他说想问问我们有什么看法!”

“他问我们意见!他竟然问我们意见!”

看到这封信上是这么。

【感谢你们来信,同时也多谢你们喜欢。

我未曾去过『妓』院,对这『妓』院风貌不甚了解,如果其中有什么疏漏可笑,偏移事实地方,还望诸位能提出意见,给予纠正。】

“他竟然没去过窑|子?”

“怕是骗人……”

笑闹过后,看着手上这封信,女孩儿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难中。

这阿纨是个清『吟』,她们、她们对清『吟』了解也不多啊。

“把信收起来,”李姐最有主意,指挥道,“收起来,慢慢想。”

她还是不大建议她们与这个叫欣欣子通信,可惜又不忍剥夺女孩们数不多乐趣。

孟屏儿点了点头,郑地将这封来信对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胸前衣襟内贴身存放。

“。”

“。”

就在这时,床上一个约莫二十多岁姑娘,支起身子,眨巴着眼睛,哀求道:“姐、屏儿,把信给我,给我看看罢。”

孟屏儿、李姐和那些女孩儿们目光落在那姑娘身上,眼里『露』出了显而易见同情与怜悯意。

她们过去,把信递给了她,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那个叫月英姑娘简直就像个干瘦骷髅,蜷缩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被褥,被褥上血迹都已经干涸黑,结了厚厚、硬硬一层。

她秀脱落了大半,业已稀疏,青白面孔好比死人。唯有那双柔杏眼依然闪动着。

李姐和孟屏儿、小玉仙她们面面相觑,小玉仙年纪小,每每看到月英都有点儿害怕,害怕又忍不住想要看。

月英像是没有意识到她们惧意,那双柔杏眼蝶翼般地轻颤着。

“我、我想看看……”她脸上『露』出惆怅『色』。

也怪刘月英她倒霉,小时候赶上了饥荒,因长得还算齐整,了换一小袋粮食,被卖作了童养媳。在家里被婆婆,被她男人,她男人好赌,把家业败光了,输光了钱就将她卖到窑|子里,每个月都要来拿她钱继续赌。

就这样,她染上了花柳病。前几天,鸨母用剪刀剪去了她下面疮,又用热烙铁去烫,刘月英惨叫声几乎传遍了整座拥挤小楼。

可就算这样也没什么起『色』,若再不好,鸨母估计也不会留她了。

想到这儿,孟屏儿生生了个哆嗦。

有好些个得了花柳病『妓』|女,要不就是被鸨母用铁链拴着锁在了屋子里死,要不就是干脆丢在了街上。

“李姐,我、我想看看这欣欣子信。”

“拿给她,拿给她看。”

刘月英看了几眼,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来,放下信,柔柔笑道:“真好。”

哄着她睡了后,孟屏儿、小玉仙几人心情都有些低落。

难道说她们这下贱窑|子里『妓』|女,老了就能迎来这个结局么?

“如果我们也能像阿纨一样,懂念书识字,会吹拉弹唱就好了。”孟屏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提议说,“我看这欣欣子是个好人,又不看扁我们,我们找他学念书字儿好不好?”

她己会认会,这个提议全是她这些姐妹们考虑。

她们会无非是怎么软着腰服侍那人,学着床上那些花招。

要是认得几个字,这样日后碰上那些个书生,说不定还愿意高看她们一眼,替她们赎身呢。

有时候,她们这下窑|子也会来些贵客,主要是她们能提供那些清『吟』所不能提供服务。

就算遇不上这良人,有一两个本领在身也不至于老了落得那凄凉境地,毕竟会认字儿以后就能己看书学习了。

这提议令大家悚然一惊,旋即又微微动容,纷纷举手赞。

这回还是由孟屏儿捉笔来,由于是求人,又兼目睹了刘月英这悲惨境地,这一次,孟屏儿得比前还要认真。

到了晚间,果然鸨母带着几个龟公破门而入。

鸨母不动,她颇矜地退后半步,脸上『露』出嫌恶『色』。

问:“还没好么?”

由那两个龟公上前,掀开了刘月英身上厚厚被褥,一股难以言喻恶臭顿时散了出来。

刘月英虚弱地任由人量,那里已然溃烂了,脓血四溢,她虚弱地哀嚎求饶,却还是被揪着稀疏头拖下了床。

很快,这哀嚎声渐渐地低了下去。

楼下传来了锁门『插』栓动静,然后就再也听不见了。

目睹了这一幕,孟屏儿舌根僵硬,浑身冷,和小玉仙她们搀扶着,拿起扫帚,把地上一绺一绺头都扫进了簸箕里,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此时,心里想法更如长了草一般茂密。

她们绝不要落得月英这个下场,不论如何,绝不!!!

虽说过几天就要家长会了,但这几天张幼双基本上就没睡好,一闭上眼就是绿杨里来信。就这样心神不宁地了两天,终于让她到了回信。

掠过了开头敬语和寒暄,放下了手上信笺,张幼双有些吃惊又有些动容。

这些女孩子想要念书??

张幼双精神一振,似乎终于找到了动力,干劲满满地搬来了凳子,踮起脚尖踩在凳子上,去够书桌最上面那几本书。

《字经》《千字文》……这些都是猫猫小时候开蒙用书。

想了想,又把新出版《镜花水月》一寄了过去。

有了和绿杨里联系,这一次,她东西时候态度明显更谨慎,更郑了点儿,也有了点儿较深刻体悟和见解。

新出版《镜花水月》已经到了阿纨与谢玉山亲,两人间隐藏着矛盾、难以回避隔阂也终于暴『露』了出来。

不出意外,这一册《镜花水月》出版后,果然在市面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怒喷薛纨忘恩负义。谢玉山都帮你赎身啦,你竟然还不满他外出应酬巴拉巴拉,一个『妓』子还敢肖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甚至还有人真情实感地了篇小论文,怒斥薛纨所作所非贤『妇』道,当初谢玉山就不该顶着压力把薛纨娶进家门云云。

小论文如雪花一般纷至沓来,张幼双甚至在这些来信中看到了许多个十分眼熟名字,而这些都是五生脑残粉。

这个现,几乎让张幼双略哭笑不得。

不知道他们知道欣欣子就是五生后会不会感觉房子塌了……

这个反应其实基本都在她预料中,令她比较惊讶是,在这一片怒斥薛纨不守『妇』道,忘恩负义争议声中,竟然还有不少人同情薛纨遭遇,帮她说,他们赞扬薛纨坚贞,理解她对于一生一世一双人追求,斥责谢玉山风流冷酷。

这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了,她还以这一册上市后,市面上基本是骂她呢,不过也差不多了。

不过张幼双她一向看得开,有争议就代表有热度,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念头抛脑后,开始一边忙着稿,一边着绿杨里送来新回信。

……

薛纨婚后遭遇确令孟屏儿几人吃了一惊。

孟屏儿拿到《镜花水月》后,在同伴们催促下,忙连夜读完了。

此时月亮已经快落了下去,女孩儿们听完了一时间百感交集,脑子里嗡嗡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有何反应。

这和她们所想完全不一样。

她们所想,阿纨嫁给谢玉山后,定然就像那再恩爱不过才子佳人一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可是这一册却现实得几乎令她们心惊肉跳,以至于害怕了。

撕开婚姻这玫瑰『色』外壳,暴『露』出来却是残酷、阴暗无穷无尽争吵。

那些矛盾在经年累月相处中非但未曾化解,反倒越来越尖锐,一直到了不可转圜地步。

怎么会这样。

小玉仙抱着膝盖,将尖尖下巴放在膝盖上,眨了眨酸涩眼,闷闷地想。

她们所求无非就是像戏文中所描绘那样,遇上个体己良人来给她们赎身,可是即便完如谢玉山,他就算不说,心里还是介意着阿纨身份。

因这一点,阿纨在谢家,在他心里,永远都矮她一头。

她们苦难了别人攻向她们利刃。

阿纨她几乎了不能带出去见人存在。

或许嫁了人与没嫁人区别,不过是给一群人嫖,和给一个人嫖吧,谢玉山和那些『逼』着她们做这个做那个嫖客,无任何区别,她们终究还是身不由己。

李姐看在眼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无声地抚了抚她们肩膀。

镜花水月、镜花水月。

这四个字在舌尖翻来覆去地滚过,孟屏儿暗暗咀嚼,呢喃。

忽然有所明悟。

其实这个名字就是在暗指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思及,孟屏儿在众人诧异目光下,霍然站起身,将这一册最新《镜花水月》塞到了抽屉最底层。

拿起了那两本《字经》和《千字文》。

孟屏儿鼓起勇气高高扬起手上书,柔弱身躯紧绷着,压低了嗓音道:

“我觉得欣欣子说得没错!

“男人都靠不住,你们看月英姐不就是如此么?!

“咱们既然有了这机会,更要好好念书了!与其把命交在男人手上,不如把命攥在咱们己手里!!”

音刚落,一片寂静,像是有妖魔鬼怪压在她们头顶、压在她们四肢,在屋子里窥伺着她们。

女孩儿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直到小玉仙紧跟着站起身道:“对!我觉得屏儿说得对。”

“咱们既然已经有书了,且好好念书,认字儿!”

这一句好似破了僵局,女孩们像是松了口气,妖魔鬼怪开了,她们僵硬四肢终于又能动弹了,你一言我一句,屋子里终于又热闹起来。

群情激奋。

“对!咱们要念书!绝不把命交到别人手里!”

“可以叫屏儿教咱们!”

“念书,我们念书!”

女孩儿们从未如此激动过,胸腔和喉口仿佛喷吐着一股热气,彼此相望、彼此鼓励,在这后,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是不知道月英姐怎么样了。

女孩儿吞吞吐吐道:“你们说……欣欣子他人这般好,我们能不能求求他……”

小玉仙愣了一下,咬咬牙,跺跺脚,一副恨铁不钢模样:

“都说了要靠己了,你们一个个地,怎么老想着别人来救?!”

李姐脸上也掠过一抹复杂『色』,压低了嗓音,摇摇头说:“……我们求他做已经够多了……再说这花柳病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治得好,月英如今已然没多少时日了,就算真求来欣欣子帮助也不过是枉然。”

……

不知道她寄过去书信到底有没有帮助。

稿子中途,数次停笔,张幼双偏着脑袋出神地想。

完稿子后已然是深夜,随便洗漱了一下,她困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算了一下日期,眨眼间明天就到了九皋书院讲会日子。

一想到明天还要开家长会,张幼双躺在床上捂住眼睛,出了一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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